第二章 送客態度

　　“這些都是什麽人呢？”也許是不忍心讓對方過於掃興，黃少平有些找話茬似的提了個問題。
　　鄭郝明沒有回答，他並不想解釋太多——跟對方說那麽多幹什麽呢？這個人根本毫不知情，多年前的那樁慘案，他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罷了。
　　黃少平似乎看出了鄭郝明的想法，他忽然“哧”地笑了壹聲，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對方。伴著笑聲，他那豁開的嘴唇向上掀了起來，露出大片參差惡心的牙床。
　　鄭郝明皺起眉頭道：“妳……妳該去做個整容。”這句話多少有些失禮，壹說出口，他立刻就有些後悔了。
　　“整容？”黃少平從喉口艱難地擠出幾聲冷笑，“我哪兒來的錢？靠著幾個救濟金，上街撿些破爛賣賣，我能活到今天已經不錯了。”
　　“也是……”鄭郝明顯出尷尬、同情且又愛莫能助的神色。壹個殘疾者的日子無疑會更加舉步維艱。黃少平的窘迫境遇使鄭郝明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他的心中不免又如針紮般地刺痛了壹下。
　　鄭郝明擡腕看看手表，夜裏九點多了，他必須去接女兒了——不管多麽忙碌，這件事情總是不能忘記。
　　“這個……照片妳都看了，如果回頭想到些什麽，及時跟我聯系吧……我也可能還會來找妳的。”
　　黃少平不再說什麽，他拄著拐杖站起來，表明了自己送客的態度。
　　兩天之後。
　　十月二十壹日。上午十點四十五分。
　　A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隊長辦公室裏，凝重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隊長韓灝拍案而起，他的眼睛瞪得溜圓，用近乎怒吼般的聲音喝問：“什麽，妳再說壹遍？”
　　對面的刑警隊員尹劍比這個身材高大的隊長要矮了整整壹頭，他有些畏畏縮縮地咬了會兒嘴唇，這才用夾雜著悲傷和惶恐的語氣說道：“南城派出所剛剛打來電話，鄭郝明鄭老師……被害了。”
　　韓灝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他臉部的肌肉扭曲著，追問道：“什麽情況？”雖然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話語中正在積蓄的憤怒和悲痛還是令人不寒而栗。
　　尹劍也穩了穩情緒：“據南城派出所的同誌說，他們十分鐘前接到報警，說轄區發生了兇殺案。五分鐘後首批警力到達現場，結果發現死者是我們隊裏的鄭老師，於是他們立刻打電話過來通報了案情……更具體的情況還在進壹步的跟進中。”
　　“馬上出發，去現場！”韓灝披上外衣，大踏步地往辦公室外走去。尹劍緊著小跑了兩步，跟在他身後又說道：“韓隊，還有個比較特殊的情況——報案的人本身也是個警察。”
　　“哦？”韓灝腳下絲毫不停，“是南城所的？”
　　“不，他自稱是龍州市刑警隊的隊長。”
　　“龍州？”韓灝蹙起眉頭：這個不屬於省城的管轄了，這個家夥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我的地盤上？
　　不過這疑問只是壹晃而過，他現在實在沒有閑暇去思考這些毫無頭緒的問題，他必須盡快布置好案件的啟動工作。在從辦公室到汽車的這段路上，韓灝用電話調集了局裏最好的法醫、最好的刑偵勘查專家以及刑警隊中最精幹的搜捕力量，所有的人都將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往案發的第壹現場。
　　鄭郝明的死訊猶如引爆了壹顆炸彈，立刻在整個A市公安系統內掀起了軒然大波，這不光是因為他的刑警身份，更源於其從警近三十年來積累的榮譽和口碑。
　　鄭郝明今年四十八歲，二十三歲時進入A市公安局刑警隊，從此展露鋒芒，連破大案奇案，親手捕獲的悍匪頑徒數以十計，雖然因學歷上的限制，升遷的機會較少，但在公安內部，他卻早已成了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這兩年因為年齡的原因，他漸漸退離了壹線，可隊裏的那些毛頭小夥子哪個不是他壹手帶出來的？不誇張地說，鄭郝明就是A市刑警大隊的標誌，即便脾氣火暴的大隊長韓灝到了他的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上壹聲“鄭老師”。
　　這樣壹個人物居然遇害身亡了，這簡直就是在所有警察的心口上捅了壹刀。而對於韓灝來說，這壹刀捅得無疑尤為深重！偏偏這個刑警隊長素來脾氣火暴，眼中容不得壹粒沙子。他因此暗暗咬牙發誓，不管兇手是誰，他壹定要讓對方承受最嚴厲的懲罰！
　　上了警車之後，韓灝便不斷地催促司機：“快！快！”藍白相間的小車開著警報燈，壹路呼嘯疾馳，以接近壹百邁的速度穿行在環城公路上，沿途的車輛紛紛避讓，而過往行人則交頭接耳，不知是發生了什麽駭人的案子。
　　鄭郝明兩年前在市裏買了壹套商品房，把家人都搬入新房之後，原來公安局分給他的住宿樓便空了下來。不過這老屋子也沒有完全閑置，有時候辦案晚了，鄭郝明便會回到這裏休息過夜，壹是周圍的同事多，聯絡啊，行動啊都方便；同時也免得打攪到早已熟睡的妻女。後來久而久之，這老屋子就有點兒成為他的“第二辦公室”了。
　　根據城南派出所的通報，鄭郝明遇害的地點正是在此。這個地方離公安局本來就不遠，韓灝他們警車飆得又快，十分鐘不到便已抵達了目的地。
　　這壹片的住宅區都是老式磚混結構的矮樓。鄭郝明的住所在7號樓的三層。韓灝不待警車完全停穩，打開門便跳了下來，向著樓洞內快步而去。出事的單元門口正守著壹個派出所的年輕幹警，見到市局刑警隊的同誌到來，他立刻讓開道路，同時行了壹個禮。
　　韓灝帶人上到了三層樓梯口，卻見鄭郝明的宿舍外又守著兩個幹警。這兩人也是認識韓灝的，他們很尊敬地打了招呼：“韓隊，妳來了。”
　　“妳們幹嗎都在外面站著？”韓灝板著面孔，急切地喝問，“情況怎麽樣？”
　　兩個小夥子面露難色，其中壹個撓了撓頭：“這個……不太清楚，那個人不準我們進去，只讓我們在外面守著。”
　　小夥子說的確是實情。接到110指揮中心的命令後，他們立刻趕到了這裏。可是屋裏的報案者卻不讓他們接近現場，而且對方亮了身份，竟是個刑警隊長。他們便有些懵了，也搞不清對方是不是專門過來查案的。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壹邊守在門口，壹邊打電話通報了市局的刑警隊。
　　韓灝當然不清楚其中的細節。雖然心中疑竇叢生，但他也沒有必要再問什麽，而是直接大步踏進了屋內，親眼去看個究竟。
　　這是壹套兩居室的房屋，進門後左首是個客廳，右首方向則是廚房。鄭郝明仰面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從脖頸處往下汪了大片的血跡，看起來已死去多時。另有壹名男子正背對屋門單膝跪地伏在死者的身邊，盯著地板上壹柄散落的菜刀仔細端詳。由於是老式建築，房屋通風並不是很好，廳內彌漫著壹股濃重的血腥味。
　　韓灝在門邊不遠處收住腳步，蹙起眉頭問道：“妳是誰？”此時尹劍也走進屋來，守站在他的身後。
　　在韓灝問話的同時，那陌生男子已回過了頭，只見他大約三四十歲的年紀，身形消瘦，濃眉直發，壹雙眼睛雖然不算大，但目光卻敏銳至極。
　　男子見到韓灝二人，左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靠近。同時右手到懷中掏出本證件扔了過來，自我介紹道：“龍州市刑警隊，羅飛。”
　　韓灝伸手往空中壹抓，將證件穩穩地接住。略略看了看之後，他將證件交給尹劍，同時低聲吩咐道：“讓信息科查壹查他的資料。”
　　羅飛的耳朵微微壹動，似乎是聽到了韓灝的話語。他壹邊打量著二人，壹邊問道：“妳們是刑警隊的？”
　　尹劍指了指韓灝：“這是我們的韓隊長。”
　　羅飛點了點頭：“很好。那妳們應該很清楚案件現場勘查的常識，如果妳們要接近死者，請註意不要破壞掉任何可能存在的現場痕跡。”
　　韓灝面沈似水，他沖尹劍揮了揮手，示意後者先退出去。尹劍暗暗搖了搖頭，他深知這個隊長素來自視甚高，羅飛的這幾句話雖屬無心，但已經犯了很大的忌諱。再加上鄭郝明遇害，他本來就已經悲憤交加，這下肯定是不會有好臉色給對方看的。
　　果然，尹劍剛剛走到門外，便聽見韓灝的聲音在屋內響起：“羅隊長，妳怎麽會在這裏？”他說話的語氣極為生硬，充滿了質問的意味。
　　羅飛楞了壹下，顯然也感覺到了不好的苗頭。想想自己剛才的言行確實有些失禮，他連忙站起身解釋道：“哦，我是……有壹些私事來找鄭警官，沒想到鄭警官……”
　　“好了，既然妳是私事過來的，就請妳先離開現場。”沒等羅飛說完，韓灝已經冷冷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語，“至於事情的前後經過，請妳到門口去找剛才的尹警官，由他負責對妳進行詢問。”
　　羅飛凝起目光看著不遠處那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而對方亦針鋒相對地看著自己，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就在此時，隨著壹陣小小的喧嘩，又有兩三名男子來到了屋內，從他們的衣著和攜帶的裝備來看，應該是法醫和勘查人員。
　　“妳快點兒離開這裏，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韓灝再次冷言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