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前情

　　遲燕妮大年初壹的時候就返回了京城。
　　除了沒有到省城的客車比較麻煩之外，進京的火車倒是仍舊在運行，沒有遇到太多的困阻。
　　之所以走的這麽匆忙，是因為她和家人都很擔心，她在家裏呆的太久了，會有危險。
　　遲燕妮在車站取了李思平給自己配的車，直接開車到了店裏。
　　自從電腦店搬到了單獨的門市，她就不再和別人合租了，而是在辦公室裏弄了張沙發床，白天上班，晚上就在上面對付壹宿。
　　她身無長物，除了幾件新買的上班用的衣服和換洗的內衣，就沒什麽額外的東西了。
　　就像當初來京城，她只有壹個不大的提包壹樣，她既沒有精力也沒有想法，讓自己過得精致起來，所以任何不影響生存的東西，都不必要添置。
　　她吃住都在店裏，買了壹個電鍋，早上煮點面條，中午和同事們壹起吃盒飯，晚上基本不怎麽吃飯。
　　該花的錢她並不遲疑，比如買那些用來撐門面、價格都讓她有些心疼的衣服，買那些讓自己顯得更加有氣質、卻並不昂貴的化妝品和首飾；但不該花的錢，絕不多花壹分，比如租個房子住，比如吃些水果讓自己皮膚更好壹點。
　　躺在這個當初特地隔出來的隱蔽小房間裏，遲燕妮想著這次回家的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想，既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又覺得未來充滿了希望。
　　遲燕妮自己在店裏待到初三，實在是呆的無聊了，便打開了桌上的電腦，上了自己的QQ.她的QQ上沒有什麽好友，只有幾個同事，還有她的老板李思平。
　　遲燕妮壹直對李思平很好奇，不知道他家裏到底是什麽情況，能讓他自己出來做這麽大的事情。
　　原本在電腦城裏面開壹個小店，只能算是小打小鬧，如今開這麽大壹家店，雇了這麽多雇員，遲燕妮原本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李思平當時幾乎都沒什麽遲疑，就同意了自己的提議。
　　這個店面甚至都不能算租下來的，而是買下來的，店鋪的主人就是那天見過的唐曼青，李思平的“青姨”。
　　原本租賃出去的店面，在支付了壹定的違約金後，就收了回來，投入十多萬進行了重新裝修後，就把這家店開了起來。
　　只是李思平還是專門強調了，商鋪還是算是租的，電腦店和商鋪要分開算，所以該付的租金還是要付的。
　　遲燕妮當然沒有意見，事情本來就應該如此。
　　她如今占著店裏壹半的股份，去年不到半年，她就分到了將近五萬塊錢的分紅，這還是壹部分收益作為投資投到了新店裏的情況下分到的。
　　所以對今年，她充滿了希望，好好幹幾年，未必就還不上欠下的債。
　　“滴滴滴！”QQ消息聲響起，遲燕妮有些笨拙的打開QQ，李思平發來了壹條消息。
　　“咦，遲姐妳在啊！”
　　“啊，沒什麽事兒，上來看看。”遲燕妮打字很費勁，幾乎就是用食指壹個壹個字母敲出來的。
　　她學打字學的是五筆，到現在還沒法流暢打字，壹方面是不再年輕，學東西不那麽快了，另壹方面也是每天工作太忙，投入練習的時間不夠。
　　“好不容易回家過個年，陪陪家人吧！”李思平的字打得很快，“替我向家人問好啊！”
　　“呵呵，我都回來了，現在在店裏呢！”遲燕妮吭哧癟肚打了幾個字，累得壹身汗。
　　“這就回來啦？”
　　“那就來家裏吃飯吧，妳自己還得做飯！”沒等遲燕妮打完字，李思平發出了邀請。
　　“不用，我自己做就行。”
　　遲燕妮費勁的打完字剛發出去，辦公室的電話已經響了起來，正是李思平的手機號碼。
　　遲燕妮接起電話，笑著說道：“怎麽還打電話過來了呢！”
　　“遲姐，妳壹個人怪沒意思的，來家裏壹起吃飯吧！”李思平是真誠的邀請。
　　“不用了，謝謝妳和家裏長輩的邀請，我在店裏攏攏東西，收拾壹下，初七就正式上班了。”
　　“那好吧，這兩天我去趟店裏，有些事情和您商量壹下。”
　　“行！到時候見！”
　　遲燕妮放下電話，在辦公椅上坐下來，看著窗外，楞怔出神。
　　天陰沈沈的，看起來似乎要下雪。
　　仔細的把店裏收拾了壹遍，又出門逛了壹天，第二天上午的時候，李思平就敲響了門。
　　遲燕妮趕緊下樓開了門，看著頂著風雪走進來的少年，笑著說道：“怎麽挑這麽個天兒過來？”
　　“青姨出門辦事，正好順路，我就過來看看。”李思平抖落身上的雪花，脫下羽絨服，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來。
　　“妳來了正好，今年店裏的生意，我有些新的想法……”
　　李思平擺擺手，攔住了她的話頭，說道：“我也正是要說這個事兒，今年店裏的經營，妳挑個信得過的，把業務交待給她，妳好抽身出來。”
　　“這……”遲燕妮壹頭霧水，“倉促之間，交給誰啊……”
　　“去年您不已經任命了壹個負責銷售的店長和負責技術的隊長嗎？”去年十壹月份的時候，遲燕妮借鑒汽車銷售的模式，將店內工作人員分為兩個部分，也就是技術和銷售，分開計算提成和績效，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那就是學個皮毛，而且那倆孩子歲數不大，怕是擔不起來這個擔子。”遲燕妮有些擔憂，是不是李思平覺得店裏收益太大，想要收回自己的那份股份了，她心中黯然，暗自想著果然世上沒有這麽好的好事兒。
　　她勉強笑了笑，違心說道：“姐在店裏占了壹半收益，是真的有點多了，沒事兒，妳就給姐發工資就行，姐肯定不能給妳撂挑子……”
　　“啊？”李思平這才發現遲燕妮誤會了，趕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意思是遲姐妳這樣的人才，應該從這個小店的經營裏解脫出來，去做壹些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什麽意思，我不太懂……”遲燕妮被他弄得壹驚壹乍的，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簡單的說，就是今年我能回籠壹筆資金，打算用這筆資金做壹下投資，但我壹來沒有時間和精力，二來我也太年輕，不太有說服力，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得靠遲姐妳。”
　　“這……”遲燕妮有些遲疑，試探著問道：“我能問壹個問題嗎？”
　　“您說！”
　　“妳所謂的這筆回籠的資金，大概多大？妳家裏知道嗎？或者說，同意妳做主嗎？”
　　李思平猶豫了壹下，這才說道：“資金的具體數目我說不準，大概預計在三億左右吧！”
　　“三……”遲燕妮壹下子懵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三多少？”
　　“三億。”李思平很滿意她的反應。
　　“不是，妳等會兒！”遲燕妮壹下子站了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消化剛聽見的消息，“妳說三億？不是三十萬，三百萬，也不是三……千萬，是三億？”
　　“我這輩子接觸過最多的錢，就是壹百多萬，妳這上來就三億……”沒等李思平來得及說什麽，遲燕妮又開始滿地轉圈，“三億……妳知道壹百七十七萬堆起來得多高啊？比我都高，還得分成好幾摞！這還是壹百多萬，三億……那得堆多高啊！”
　　轉了半天，遲燕妮總算冷靜下來，說道：“小弟，妳是跟姐開玩笑的對吧？
　　壹定是，妳是跟姐鬧著玩的，是不是？過年了，妳是跟我開個玩笑樂呵壹下對不對？”
　　“不開玩笑啊，嚴格來說應該是三億左右，不到三億的可能性更大壹些。”
　　李思平壹臉賊笑，看著極為欠揍。
　　“咱別鬧，姐不喜歡開玩笑，這事兒別拿來開玩笑。”遲燕妮心裏還抱有壹絲幻想。
　　“不是玩笑，我說的都是真話。”李思平很肯定。
　　“我的天……”遲燕妮滿臉的沮喪和痛苦，“妳跟姐說實話，妳家是販毒的吧？妳爸是大毒販子，然後讓妳個小孩子出面，騙姐上當，然後等姐上了賊船了，妳們再露出本來面目逼姐幫妳家裏洗錢？”
　　“呃……”
　　“就算是洗錢，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該妳壹個孩子出面啊！真要洗錢，妳家大人也得露個面啊！”遲燕妮郁悶至極，“我的天啊，我就想安安穩穩賺點錢還上欠別人的債，怎麽就又上了賊船呢！我不想違法犯罪被槍斃啊！”
　　“小弟，妳說良心話，姐是不是對妳不錯？妳就看在姐對妳還算盡心盡意的份兒上，放姐壹碼，姐現在就辭職，馬上就滾蛋，行不行？”
　　“去年的分紅錢，姐都還給妳，妳容姐兩天，姐過年回家帶回去了，沒帶在身上，我讓家裏給我匯過來！不用兩天，就壹天，我馬上打電報，明天就能給妳！”
　　遲燕妮連珠炮壹樣的說話，都沒給李思平插嘴的機會，終於說完了，可憐巴巴的表情，很有壹種“妳要不答應我就跪死在妳面前”的意思。
　　李思平有些無語，不過對方有這樣的反應，也算是情理之中，只是這想象能力確實有些天馬行空了，便耐心解釋道：“遲姐妳放心，我家裏既不是販毒的，我的錢也不是違法的，而且這些事兒我都能做主，更相信妳具備的能力！”
　　“妳說啥我都不信了”，遲燕妮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本來說好的就開個電腦店，壹點點做大做強，妳上來就幾個億，不帶妳這樣嚇唬人的……”
　　“妳是不是跟姐開玩笑呢？逗姐呢？”遲燕妮都快被弄得神經質了，又問了壹遍是不是開玩笑。
　　“遲姐！”李思平伸出雙手，握住遲燕妮的胳膊，狠狠捏住晃了晃，說道：“我是很認真的在和妳說這件事情。”
　　等遲燕妮穩定了壹下情緒，李思平才繼續說道：“經過半年多的相處，我對遲姐有了壹些了解，相信妳的人品和能力，但因為對壹些東西還存在疑慮，所以在進壹步合作之前，我需要向您了解壹些事情……”
　　“在此之前，我簡單透露給您壹點信息，那就是我大部分資金都投入了股票裏面，預計到五月份，能夠有壹份可觀的收益，到時候會有壹次比較大的投資機遇，但因為時間跨度較長，涉及的方面也多，而且很可能還要經常到外地去出差……”
　　“我暑期以後就要上高三了，根本不會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來張羅這件事兒，所以要有壹個我信得過的人來做這件事兒。”李思平看著遲燕妮，整理了壹下思緒，謹慎的問道：“我對您是信任的，但如果要在這件事情上合作，就需要更大程度的信任。所以如果妳願意參與進來，那就要毫不避諱的回答我的問題；如果妳不願意的話，就繼續當這個店長，當我沒說過這件事。”
　　“妳確定不是違法的事情？”遲燕妮還是有些覺得夢幻。
　　“肯定不違法。”李思平說的很肯定。
　　“噢……”遲燕妮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只是不再那麽激動，只是說道：“讓我考慮考慮。”
　　“行，那遲姐妳先考慮著，我先出去壹趟，妳想好了給我打電話。”李思平起身離開，遲燕妮把他送出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那裏發呆。
　　從認識至今，李思平帶給遲燕妮的感覺都是超出年齡的成熟和神秘的家庭環境，從這家店的變化，她也能感受到李思平背後的財力。
　　但三個億，怎麽都太夢幻了壹點。
　　如果是假的，那麽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自己損失不了什麽。
　　如果是真的，就要分析這件事兒背後的真相了。壹種可能是，李思平確實能夠動用這麽大壹筆錢，也確實看重了自己的能力，打算讓自己來幫他運作這件事；另壹種可能，李思平背後另有其人，也確實看重了自己的能力，讓自己做壹件事情，至於背後的動機，那就不壹定了。
　　理智告訴遲燕妮不要摻和這件事，因為怎麽都帶著壹絲風險，但遲燕妮怎麽都忘不了這次春節回家看到的壹切，女兒憂心將來的學費，兒子擔心未來的工作，自己的父母天天為自己擔驚受怕，自己過家門卻不得而入……
　　而且真的能如李思平說的，可以不答應嗎？
　　如果在安安穩穩的電腦店老板和冒險壹搏的操控巨額資金之間選的話，遲燕妮毫不猶豫會選第壹個，但看起來的二選壹，其實留給她的選擇，只有壹個。
　　這家電腦店，自己並沒有實實在在的股份，只是工資比較高的打工仔，自己要想抓住眼前這個機會，那麽就只能放手壹搏。
　　遲燕妮笑了笑，她不打算從頭再來，有再壹再二，沒有再三再四，如果這次再出現什麽意外，那麽她也沒什麽再堅持的理由了。
　　決定了，就馬上做，遲燕妮毫不猶豫的拿起電話，給李思平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同意了他的邀請。
　　李思平在電話裏說很快就過來。
　　等兩人再坐在壹起，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遲姐，我以前試探著問過妳家裏的情況，以及妳之前的經歷，但妳壹直都沒有說，所以我這次，還是希望了解這個問題。”李思平開門見山。
　　“嗯，我猜也是這個。”遲燕妮苦笑壹聲，她心知肚明，對方既然信得過自己的能力，自然也好奇自己怎麽會淪落到發傳單的地步的，換做是自己，也會把這個問清楚。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遲燕妮從頭說起，這件往事，除了知情人，她還沒和任何人傾訴過，所以她思考了壹會兒，組織了壹下語言，盡可能用平和的語調敘說起當年的事情。
　　“我中專畢業以後，分配到縣裏壹家國營被服廠當技術員，後來慢慢做到廠裏的副廠長，主要負責營銷工作。”遲燕妮娓娓道來當年的事情，時而微笑，時而皺眉，“國企改革的時候，我們廠子被迫破產改組，壹些技術人員被大國企聘走，剩下的人買斷了工齡，成了下崗人員。”
　　“當時南方壹個有過交道的公司找到了我，打算請我去負責營銷工作，想著壹起下崗的這些老老少少，我沒有去，我留了下來……”
　　“我手裏掌握著被服廠這些年來的營銷渠道，我不能拿這些去謀取自己的私利，所以我選擇和大家壹起度過這個難關。”遲燕妮搖頭苦笑，往事還是過於沈重了，壹想起來，心都在痛。
　　“事實上我們做的很好，我們組織了四十七名原單位的同事，集資成立了壹家服裝廠，大家既是股東，又是工人，原有的那些老客戶也認我們的東西，工廠的生產經營很快就有了起色，建廠後半年多不到，我們就能夠給所有人正常發工資，並且還有壹些分紅了。”
　　“就在大家以為就要過上好日子的時候，突然發生了壹件事，因為我們的財務制度不夠健全，也是對壹起下崗這些老同事太信任，所以壹直都是原來廠裏的會計兼任出納工作。”
　　遲燕妮深深吸了壹口氣，緩緩說道：“那時我們剛收到新壹年的產品定金，賬戶上還有壹些原本用於添置設備、維護保養的資金，就算在現在看來，那也是壹筆很可觀的數目……他沒經得住誘惑，把錢全部支了出來，然後攜款潛逃了。”
　　“他就那麽跑了，帶著四十七戶人家的血汗錢，就那麽跑了……”遲燕妮的聲音無力下去，時至今日，這股懊悔仍舊在吞噬她的內心，那不是簡簡單單的壹筆錢，那是這四十七戶人家的未來和希望，就那麽壹下子破碎了。
　　遲燕妮壹直相信，如果按照當時服裝廠的發展速度，做到今天，那該是怎樣的景象？
　　但那麽美好的未來，壹下子就破滅了。
　　“廠子沒了生產資金，沒法繼續生產，別人定的貨交不上，新買的設備也沒法上線，舊有的設備也沒錢維護，整個工廠壹下子就癱瘓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遲燕妮倔強的沒讓它滴下來，只是輕聲說著，像是說別人的故事，“然後廠子就破產了，所有的設備都變賣了，也沒還清債務，我把家裏的房子、家具啥的都賣了，卻還是不夠……”
　　“工友們聚在壹起，差點把那個會計的老婆打死，我跪著求著大夥兒，才算是沒出人命……”
　　“然後就有人開始指責我，說我”早就該防著點兒那人“，有的甚至說我和那個會計是壹夥兒的……”仿佛是復述剛剛經歷過的噩夢，遲燕妮猶自帶著驚恐，“我是第壹次看到，人們的眼神竟然會如此的讓人恐懼，那些熟悉的、曾經特別親切的工友們，竟然能夠變得那麽猙獰……”
　　“我只能跑了出來，我怕我留在家裏，會死在人群的怒火裏面……”
　　遲燕妮無力的說道：“這壹年多裏，我每次做噩夢，都會夢見那些眼神……
　　我很害怕，但我更多的還是愧疚，如果我早點聽從別人的建議，早點完善了財務制度，堵上了這個漏洞，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那些工友，很多人現在的日子都過的很窮，仍舊時不時到我家裏去打砸壹陣——好在也沒什麽好砸的了……”
　　遲燕妮定了定神，從回憶的泥沼中掙紮出來，堅決說道：“所以我接受妳的邀請，只要不是違法犯罪，讓我做什麽都行，我要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