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斷

　　壞事情似乎總是紮堆出現，短短數日內，嶽飛經歷了友軍戰敗、同僚背叛、轄區被破、恩主殉國的壹系列事情，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種種激憤，剛剛在轄區邊緣穩住防線，在援軍與指示未到的情況下，嶽家軍內部便起了壹件絕對稱得上是內訌的嚴重事件！
　　絕對是內訌，因為發生沖突的是他的親舅舅姚旺與他最親近的小兄弟，中軍副統領、實際上帶領踏白軍的張顯。
　　之前便說了，嶽飛父親早死，而弟弟嶽翻年紀不大，只是少年姿態，比嶽雲大不了幾歲，這種情況下，此番隨他老娘從河北逃來的親舅舅姚旺其實就是他唯壹壹位血親長輩……親不親，娘家人，何況是眼下這種情況呢？
　　實際上，按照這年頭壹榮俱榮的傳統，嶽飛也早早給了自己親舅舅壹個統領的身份，卻讓他領著壹支後備兵馬日常管理濟州內部糧草、貨物輸送，只是此番軍情嚴肅，才將他調到前線的，卻依然是帳前親近任用，而非統兵之人。
　　至於張顯，那就更不必多說了，連著王貴、湯懷，加上他嶽飛本人，兄弟四人雖然年輕，卻壹同進退、出生入死，前後多年了，根本就是真正的手足。
　　這種情況下，嶽鵬舉大怒之余，當然要親自詢問清楚……然而不問不知道，壹問之後嶽飛卻是愈發大怒！
　　原來，居然是嶽鎮撫的舅舅流氓習氣發作，縱容部下搶掠單州、應天府逃難士紳的財貨，然後被張顯當眾捉到現成，要做處置。然而姚旺自恃是嶽飛親舅，又受了那些軍士的進貢，如何能讓對方壹個晚輩如此欺淩上來？
　　最後，雙方便公然在營外械鬥起來，只是好歹都記著上面還有壹人，所以在其他人出面勸和後立即停了手，並未有太多殺傷，此事也即刻移交給嶽飛親自處置。
　　且說，嶽鵬舉是何等人？
　　此人本就是這天下難得重軍紀之人，而且梁山泊壹戰後，結合著對河北家鄉的樸素拯救心態，他更是從內心最深刻認定了，軍隊非得有保家衛國救民之心，方能成大事！若劫掠無度，與金人何異？
　　不然，張顯如何會硬著頭皮與姚旺這個長輩作對？還不是他嶽飛整日耳提面命。
　　所以，處置結果沒有出乎張顯等親近將領的意料，卻是出乎姚旺和所有新來將領的預料……劫掠財貨被迫交還，姚旺被公開呵斥，杖責十五，更是被剝奪了身上的統領職銜，降為帳前準備將，而張顯則被記了壹轉軍功。
　　這次事件，也讓新來的李逵、徐慶等將大受震動，事後，在二人主導下，擁有亂七八糟統制銜的新來之將壹起請命，主動請求將自己職銜降為統領……這就是題外之話了，不必多言，而此事也似乎就此放下。
　　就這樣，往後數日間，嶽飛枯坐隔絕之地，眼見著孔彥舟引壹萬之眾繞過濟州，按照金軍進軍路線從濟南順濟水進發入駐南京大城，協同金人主力壹起控制南京要沖，對西面局勢完全茫然的嶽鵬舉自是心急如焚，卻不敢輕舉妄動，甚至連此時必然空虛的身後兗州都不敢去碰，只是讓人取回徐慶等河北流民在兗州那並不多的家眷而已。
　　而時間壹直流淌到九月將近，嶽飛方才得到壹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在信使未趕回的情況下，壹支近五千眾的兵馬卻順著菏水逆流而上，自東南往此處而來。
　　對此，嶽鎮撫自然讓人提前去打探，但打探得來的消息卻怎麽看怎麽讓人無法放下心來。
　　因為來將雖然自稱是張俊部派出的援軍，但卻非是禦營右軍中列有姓名的軍官，或者幹脆直言好了，此人正是之前割據沂州的軍賊、土豪之壹，剛剛降服張太尉不過壹月的沂州本地土豪扈成。
　　孔彥舟的破事在先，扈成的老家沂州也是大宋控制的邊緣地帶，此人若是生亂，簡直不要太合理……也不知道張太尉為何要派此人來援？
　　但畢竟是正經援軍，又不能不做理會。
　　於是乎，聞得扈成引兵將至，為了妥善起見，嶽鵬舉還是親自引自家中軍、踏白軍，還有因為身後兗州空虛，剛剛整理了家底子來援的王貴、傅選壹起，合計五千兵馬，進入單州境內，在菏水與恒溝的交界處相侯。
　　等到八月最後壹日，兩軍也終於隔河相見。
　　話說，到此時，嶽飛的信使已經折返，帶來了扈成確系張俊所遣的訊息，這時候嶽飛早已經放下了三分心來；等到對方軍勢抵達，嶽飛稍作觀察，眼見對方沒有作戰意圖後，又放下三分心來……於是，嶽飛幹脆不著甲胄、不帶武器，也不騎馬，只引著壹個張顯佩壹柄刀主動上了自家事先在恒溝上搭建好的浮橋，約扈成相見。
　　而扈成也沒有讓嶽飛失望，此人同樣做派，也只是壹身便裝，只帶著壹個心腹將領佩刀護衛，上了浮橋來做會面。
　　到此為止，雙方敵意基本上已經消除了十之八九分，等到見面之後，相互寒暄幾句，便各自放下塊壘，握手言歡，儼然是誤會盡消，沒了防備之意。
　　而此時，嶽飛方才得知以對方身份為何在此。
　　“嶽鎮撫有所不知。”年約四旬的扈成雖是割據地方的軍賊，倒有些像讀過書壹般，雖然面上苦笑，但說話卻文縐縐的，倒是跟嶽飛稍合。“我家張太尉本在淮陽軍下邳坐鎮，南京失陷，下邳自然也是震動，而我家太尉又受官家大恩，如何敢怠慢？便即刻發劉寶與田師中將軍引兩萬主力趨宿州、亳州，乃是試圖向西面靠攏韓太尉，以圖從南面替官家撐住側翼。但南京失陷，張資政消息全無，張太尉情知自己身為周邊最近的兩位方面之壹，又不能不管，卻只好讓本來在沂州的在下來此應對了……”
　　嶽飛心知肚明，這明顯是張俊猜到張所十之八九沒了好下場，南京救無可救，也對自己、孔彥舟、張榮三鎮不抱希望，所以甫壹聞訊便派了壹個新降的雜牌統制來虛應故事。
　　然而，思索片刻，嶽鵬舉居然嚴肅的點了點頭：“張太尉其實做的不錯。”
　　“誰能說有錯呢？”扈成愈發苦笑不止。“只是嶽鎮撫與下官又如何呢？下官是新降之身，平白陷入三面被圍的絕地，而嶽鎮撫卻也不要再想有張太尉的援軍了……剛剛嶽鎮撫說張鎮撫大敗，只能保梁山泊，顯然最多替咱們撐住濟南，那南京壹萬多金人騎兵、壹萬孔彥舟部步卒，怕只要咱們合力對付了。”
　　“對付不了，也不必對付。”見對方雖然有些優柔，但也實誠，再加上軍情緊急，嶽飛便也幹脆握著對方壹只手坦誠以告。“我看金人姿態是要死守住南京，為西面戰事撐住側翼與後路，並沒有浪戰之意……壹萬多女真騎兵，壹萬孔彥舟降卒，還有壹座堅城，咱們加壹起兩萬人，戰力參差不齊，根本打不動。”
　　“如此，豈不是正好安坐？”扈成聞言反而心動。
　　“我的意思便是請扈統制替我安坐。”嶽飛幹脆直言。“而我本人受張資政大恩、宗留守大恩，也受官家大恩，卻決不能在此枯坐靜候……”
　　扈成心中壹動，瞬間明白了對方意思，繼而微微感動：“嶽鎮撫是要將濟州托付給下官，自己引兵往西面嗎？鎮撫忠義著實讓人敬佩，但兄弟初次見面，實在是當不起如此信重。”
　　嶽飛微微嘆氣：“情勢如此，反倒是我給扈統制添亂了……今日直說了，我這幾日枯坐絕境，早就想好了，我本有壹萬三千眾，最近又有李逵引五千眾、徐慶引三千眾匯合，合計約兩萬壹千眾。而扈統制既然來了，我再讓我麾下統制王貴引六七千眾留下，再淘汰些老弱，湊個七八千協助扈統制壹並守城，這樣妳們便有壹萬二三兵馬，而我自引剩下的壹萬二三精銳兵馬經濮州往西面東京方向去尋宗留守……妳看如何？”
　　扈成想了壹下，很顯然心下還是有些覺得難以承受，便要再做推辭。
　　而嶽飛見狀，趕緊再言：“若軍情有變，濟州守不住，扈統制也不必掛懷，只求盡量保住我麾下士卒家眷往徐州、沂州撤去，我便感激不盡。”
　　扈成之前聞得對方要主動尋戰，本就心中震動，此時又見對方如此誠懇，甫壹見面便要托付全部，更有壹番義氣，故此，此人思索片刻，便幹脆咬牙應下，卻又壹手與對方握著，壹手回身指著自己身後跟來那人言道：
　　“鎮撫如此不避危難，下官又如何能再推辭？這是下官兄弟李璋，綽號撲天雕，下官本是讀書人，並不懂軍事，只是因為家門在家鄉頗有名望才被推了做首領，行軍打仗和沖陣的事情，全靠這兄弟……就讓他領著下官部中僅有的兩百騎隨鎮撫走壹趟好了。”
　　嶽飛早就看到對方身後將領雄壯，聞得如此言語，如何不喜？便即刻棄了扈成手，上前錯身去握這撲天雕的手。
　　然而，雙方剛壹握手，這撲天雕卻面色壹變，直接將手上施力，試圖將嶽飛拽倒！但是，嶽鵬舉天生神力，這基本下盤功夫更是了得，倉促之間卻早已經紮穩身子，居然分毫不動，反而是這撲天雕差點撲倒。
　　但也就是此時，聽著壹聲不要太熟悉的風聲從耳後傳來，嶽飛卻是陡然醒悟，只是已經來不及罷了。
　　轉瞬之間，壹聲箭矢入肉之聲清晰傳來，嶽飛回過頭來，只見到自家兄弟張顯早已經肩膀中了壹箭，顯然是來不及拔刀，只能倉促用臂膀遮護自己。
　　而微微放下心來的嶽飛再向後看去，卻是難得失態，因為他正見到彼處王貴等人將壹人從恒溝岸邊擒下，復又直接剝了頭盔，露出自家親舅模樣，自是黯然神傷。
　　“讓扈統制看笑話了。”嶽飛看了彼處許久方才回頭，卻是露出了他今日橋上相會的第壹次苦笑之意。“我去去就來……”
　　扈成不知道姚旺身份，自然無話可說。
　　而片刻之後，嶽飛與張顯回來，先讓軍醫接住張顯，當眾剪開衣服、剪掉箭桿，又以趙官家所傳《軍務衛生條例》拿烈酒噴了傷口、剜出箭頭，眼見著應該並無大礙後方才扭頭去看早已經面色煞白的自家親舅姚旺。
　　“五郎，舅舅壹時糊塗了！”這麽長時間，姚旺早已經冷靜下來，見到嶽飛來看，若非王貴等人按住他，怕是要即刻不顧禮儀叩首求饒的。“且放過舅舅壹次，讓舅舅回濟州城給妳母親做個車夫，再不從軍想什麽富貴……”
　　“舅舅確實糊塗了。”嶽飛瞇著眼睛看著自家親舅，緩緩相對。“妳若壹早說妳從軍是想求富貴，我如何能讓妳從軍？但舅舅非要說什麽‘壹時’，五郎我卻是不能信的……妳今日舉止，難道不是因為上次我當眾責罰妳，罷妳官職，然後耿耿於懷的緣故嗎？今日的舉止，難道不是從徐慶的故事中得了想法，想著殺了我後趁亂推到扈成身上，引起大軍交戰，再趁勢以我舅舅的身份去扶嶽雲或者六郎（嶽翻），乃至於自己趁勢割據嗎？”
　　姚旺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最後只能咬牙相對：“糊塗事情已經做下，五郎準備如何處置我？”
　　“以妳軍士的身份來說，今日是部下暗殺主帥；以妳舅舅的身份來講，是想殺了外甥竊取外甥的基業；以妳壹個宋人來論，此時不顧金人在側，挑起兩隊友軍交戰，是個地道的宋奸……”
　　“俺只是想出壹口悶氣！”姚旺聽得嚴重，當即不顧壹切再做解釋。“並無這般歹毒心思！妳想想，別人家做了大將，軍中都是自家私產，士卒都能給家蓋房子做生意的！做了鎮撫使、節度使，都是將整個軍州當做私產，憑什麽獨獨五郎妳這裏不同？金銀錢帛糧食如流水般從妳手中過，卻全都砸到了軍中，妳老娘都沒幾個仆婦伺候！俺……”
　　“不必多言了。”嶽飛初時還立在那裏安靜聽了幾句，聽到後來只覺得不耐。“國家危難到這份上，河北老百姓幾千幾萬的死，南京那裏張資政都殉了國，連辛道宗那種衙內都沒失了體面，妳明明自河北過來，親眼見那些慘事，卻只在這裏說這些？是我的錯，壹開始便該跟妳說清我軍中規矩的……王貴、傅選，妳們兩個統制各自按住他兩個手！”
　　王貴本就押住姚旺，聞言本能壹按，原本躲開的傅選聞言也本能上前接替湯懷，但二人各自行動到壹半，卻又各自失色擡頭。
　　“我替兄長處置！”旁邊剛剛包紮完畢的張顯呼啦壹下跳起來，扶著佩刀向前。“兄長不必枉自壞了名聲！”
　　湯懷壹言不發，卻也擡頭愕然起來。
　　“兄長。”王貴也壹面按住姚旺，壹面滿頭大汗擡頭來勸。“姚旺今日罪責絕對可殺，但妳沒必要親自動手，擔此壞名聲！”
　　“什麽名聲，哪有不該？若說不該，官家也不該親自殺劉光世的，但官家若不親手殺劉光世，去年大宋便亡了！”嶽飛壹邊推開張顯，壹邊從對方腰中將那柄之前橋上沒來得及拔出的刀子抽了出來，然後繞到自家親舅身後，並以目逼視傅選與湯懷。
　　傅選、湯懷二人皆無奈，只能硬著頭皮換了位置，然後前者更是發力按住了這姚旺。
　　“五郎妳敢殺我？”壹直到此時，姚旺依然難以置信。“妳如何與妳老娘……”
　　然後話剛說到壹半，嶽飛便毫不猶豫，只壹刀便於兩軍陣前將自家親舅的脖頸刺穿。
　　兩軍隔河壹起騷動，但片刻之後，隨著嶽飛翻身拎刀上馬，恒溝北岸的嶽家軍卻是瞬間肅然，數千兵士俱皆失聲，繼而影響到河對岸的扈成沂州兵馬。
　　至於跟前的王貴、傅選等人更是徹底惶恐失態。
　　“今天的事情，說是我這個舅舅偷襲於我，其實根子還是當日他擅自劫掠的事情。”嶽飛望著身前軍士，平平舉起帶著血跡的刀子揚聲相對。“為了不讓妳們中有人再誤會，再犯這種舊錯，我今日就再當眾與妳們說壹遍……我嶽飛前後四度從軍，第壹次是為了糊口！第二次從軍謀生之余，多少也有了升官取功名的意思！但從第三次開始，經歷太原大戰，親眼見到河北河東整個淪陷，金人殺戮劫掠無度，肆意屠城擄掠，從那時起，便壹心壹意想要驅除金狗，興復兩河的！再不存了半分要借此升官發財的念頭！至於爾等，至於妳們，想要升官發財，自去他處，只莫入我嶽飛的麾下！！”
　　嶽鵬舉言至最後，只如雷鳴壹般與秋風呼嘯相呼應。
　　全軍聞之悚然不說，便是橋上好奇張望的扈成、李璋二人聞得此番言語，也都相顧失色，繼之前好感之外，又生敬畏之心。
　　而嶽飛壹番言語交代出來，復又看向身側張顯，卻是舉刀相對：“妳過來！”
　　張顯趕緊拖著壹條剛剛包紮好的胳膊上前，準備接刀，但嶽飛卻並不急著給他，反而在馬上正色相對：“有罰不能無賞……上次是妳攔住了此人劫掠士民，這次又是妳救了我壹命，免了壹樁大禍事，升妳做前軍統領！”
　　“喏……”張顯趕緊應聲，然後接下刀來。
　　“還有壹事。”嶽鵬舉望著自家小兄弟繼續言道，卻又放低了聲音。“我本以為妳是咱們兄弟中年紀最小，最不懂事的人，但近來看妳舉止頗有成大器的趨勢……作為鎮撫，自然是升妳官職，但做兄長的，卻也不能不做表示……我就以這件事給妳改個名字！”
　　“任憑兄長吩咐。”張顯頭腦中還是有些茫茫然，當然無話可說。
　　“張資政自焚，他兒子張憲不知道有沒有回到南陽，而張憲正好與妳名字相似……我自然不是讓妳過繼什麽的，而是說憲這個字比顯要好，因為憲是法度的意思，妳之前糾察姚旺正是執法如山，所以便想給妳改成張憲。”嶽飛緩緩言道。“望妳以後能記住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萬事不失了法度，則必成大器！”
　　張顯……也就是張憲了，本就是萬事以這位兄長做主，何況只是改了同音的名，希望借此勉勵自己？便當即在馬下拜倒，以作接受。
　　嶽飛也趕緊下馬，扶起張憲，復讓醫官上前，好生再做包紮。
　　就這樣，數日之後，九月初三，得到壹支不多援軍的濟州鎮撫使嶽飛留王貴與扈成等人看守濟州，自己匆匆引精選出的壹萬兩千眾，計有傅選、張憲、湯懷、李逵、李璋、徐慶等將，大小使臣無數，匆匆從梁山泊北面渡過濟水，試圖穿過濮州，去援護東京。
　　而嶽家軍剛壹到濮州，便遇到壹位縱橫黃河的本地豪傑李寶引水兵三千上岸，試圖攻下被金人占領的濮州，雙方匯合，輕易奪取空虛的濮州，而嶽飛此時才知道那另壹路萬戶訛魯補正是從西面濮陽渡河，經此處南下的。更是從李寶處得知，金人都元帥完顏粘罕此刻正在濮陽身後的大名府引坐鎮，並有大軍無數在彼處接連不斷匯合起來，而李寶正是無法在上遊立足，方才來此。
　　濮陽天下名城，城池堅固，且由於這年頭特殊的黃河地理情狀（下遊分叉成四五道），與大名府連成壹片，金人占據這兩處，便能牢牢把控黃河要道了，而這種情況下，挨著黃河的濮州得失其實已經沒了意義。
　　於是，嶽飛便力邀李寶隨自己壹起棄了濮州，趁勢向西面支援敵情不明的滑州、東京而去，而李寶身為黃河上討生活的京東本地豪傑，本是恨極了金人，又見嶽飛兵馬不俗，便也慨然相從。
　　且說，嶽飛引軍壹意向西而來，對濮陽西面的戰局其實並不知曉多少，真真是拿命去蹚。而遠在南陽的趙官家，在初期的混亂之後，此時卻是終於從各處匯總的情報那裏得知了壹個大概情形。
　　“如此說來，金人是分五路，壹起渡河突襲？”
　　豫山大營之中，趙玖望著粗糙的地圖看了許久，然後試探性的在地圖上摸索著朝劉子羽詢問道。
　　“東面兩路，阿裏偷渡濟南，訛魯補強渡濮州，全部得手，並突襲攻破了南京（商丘），張資政殉國，京東兩路不說再度淪陷，也事實上被應天府（商丘）隔絕；中間兩路，耶律馬五從滑州、完顏拔離速從鄭州西面的汜水關，壹起突襲，試圖包抄東京，卻分別受阻；最西面壹路完顏撒八試圖突襲李彥仙，卻被河東紅巾軍事先發現，反而聯合大小翟在解州誘敵深入，設伏成功，直接擊敗了對方？”
　　“應該就是如此了。”劉子羽沈默了壹下，坦誠相告。“其實大略皆在樞密院預料中，京東張資政處最弱，而東京宗留守處最強……唯獨張資政受突襲，倉促之下殉國而去，算是壹大失；而李經略那裏能逼退對方，卻是意外之喜。而現在的關鍵乃是完顏粘罕、完顏婁室、完顏兀術、完顏撻懶四人俱在何處？會不會渡河？又何時何處渡河？必須要嚴肅探查清楚！”
　　“不錯，此事最為要緊！而此事之外，兩位樞相務必速速議壹下李彥仙那裏連著大小翟還有李彥仙部下三紹（紹雲、紹興、紹隆）軍功，當此之時，必須格外優加重賞；然後再發個條子給城內的呂相公，讓他議壹下張資政的身後追贈等事宜，留在南陽的家人也要著力優待。其實……”趙玖嚴肅應聲，但說到最後，卻不免也跟著卡了壹下，方才繼續感嘆言道。“其實，朕早該叮囑張資政不要在意什麽行宮的，朕是真忘了此事。”
　　“喏！”劉子羽嚴肅相應，復又正色相對。“官家，還請不要糾結南京之事，張資政為人臣而守臣節，這是他自願為之，本該勉勵，而非為之神傷。”
　　“臣也以為如此。”呂頤浩上前壹步，難得與劉子羽相同。“張資政大臣典範，其行止如此，正是要告訴天下人，大宋亦有殉國的制置使！恰如靖康中李學士（李若樸）兄長（李若水）、劉參軍親父（劉韐）壹般，皆是如此英傑。而臨戰之時，官家如此姿態，若這些人泉下有知，說不得反而會覺得不值！”
　　聞得此言，李若樸、劉子羽各自再度鄭重行禮。
　　“朕知道。”趙玖低頭看著地圖上，壹面猜著金人主力位置，壹面倒是連連擺手。“朕還不至於如此不知輕重，而剛剛頓住，只是因為與張資政未曾見過許多面，竟壹時回想不起他容貌，心中難免黯然罷了。”
　　呂頤浩以下，軍舍內的眾人幾乎是齊齊頓住，恰如趙官家剛才那般表現，因為他們也多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