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四章 偷吃

　　沅水從靖雲溪口往黔陽城的這段水域，江面相對開闊，又兼之上遊的江水，被大“之”字形的河道卸掉水勢，水流要平緩許多，將席帆掛起來，槳手即便都歇著，船也能被風帆帶著緩緩而起。
　　烈日當空，韓謙坐在船頭，赤腳伸入沁涼的江水之中，看兩岸青山如屏。
　　到這壹刻，韓謙也才算是在敘州可以稍稍放松壹些，不需要再提心吊膽、強作鎮靜，也甚至可以將金陵的瑣碎、復雜，暫時的拋之腦後。
　　韓謙也是刻意叫楊欽放緩船速，緩緩而行，十數裏水路，用了兩個時辰才到黔陽城下。
　　王庾病逝迄今已有四個月，州府積下大量的事情需要處置，而這數日形勢也是驚險無比。
　　回到芙蓉園，父親還在衙門處理公事，韓謙卻覺困頓，便回房間睡大覺去。
　　夢見自己被五花大綁拖入街市，四肢及頭顱被五匹馬拿繩索拴住，而騎在馬背上禦馬之人，卻是季昆、張笑川、劉斌，還有那些死在他的手下，卻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然後驅馬拉動繩索，將他的身體壹點點拉扯開，血噴如泉。
　　韓謙從夢中嚇醒，睜開眼看窗外壹片漆黑，房間裏的書案上亮著壹盞油燈，趙庭兒趴在床沿正疑惑的盯著自己看。
　　“公子做噩夢了？”趙庭兒問道。
　　“夢見季昆化作惡鬼，過來捉我。”韓謙說道。
　　“公子也會怕？”趙庭兒問道。
　　“怎麽不怕，我怕得要命啊！”韓謙苦嘆壹口氣說道，感覺到饑腸轆轆，問趙庭兒，“什麽時辰了？”
　　“都快子時了，老爺剛回府，過來看妳，看妳睡得正香，就沒讓叫醒妳。早知道妳會做噩夢，就叫醒妳了，”趙庭兒說道，“妳餓了沒有，我去後廚看有什麽能做給妳吃的？”
　　“等我洗漱壹下，壹起去看。”韓謙說道。
　　他不許趙庭兒學刺繡女紅、也不許趙庭兒去學廚藝，即便當世大家閨秀都要學著做幾樣小食，以便逢年過節來討好長輩親人，但韓謙覺得學這些對趙庭兒來說太浪費時間了，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多演算幾道算題。
　　所以韓謙對趙庭兒的手藝不抱壹點期待，也知道她這麽晚不會去驚動晴雲，心想著還不如自己到後廚看有什麽能做出來飽餐壹頓。
　　兩人偷摸到後廚，除了撞見巡夜的郭奴兒等人，府裏其他人都已經酣然入眠。
　　當世人都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實際上也確實是罕有人能過上飽食無憂的生活，通常都不要指望後廚能有什麽飯菜剩過夜，但備著的新鮮蔬菜還有不少，水缸裏還有幾尾活魚遊動——防止別人投毒，水缸及院裏的井裏，是要投入幾尾活魚的——碗櫥裏還有大半碗估計是留到明早做肉包子的碎肉丁以及幾塊豆腐、新摘的鮮蘑菇。
　　韓謙將豆腐切成寸許見方的小塊，下油鍋煎熟，然而將碎肉丁與蘑茹丁、野蔥作餡，塞到豆腐塊裏，再加油、豆醬清、少許蔗漿等燒熟，香氣很快就撲滿整間廚房。
　　“哪個王八崽，又他娘跑到後廚來偷吃！怎麽就撐不死妳們這些兔崽子！”韓謙剛將釀豆腐裝進盤中，就聽見韓老山的老婆破鑼般的聲音從耳房那邊傳過來。
　　韓謙嚇得壹哆嗦，小聲問趙庭兒：“後廚是不是經常被人偷吃啊？”
　　趙庭兒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韓謙看到裏側有壹扇小門，吹熄油燈，拿著盤子示意趙庭兒跟他躲進去。
　　趙庭兒疑惑不解，他們到後廚找吃的，為什麽壹定要躲著周嬸。
　　韓謙說道：“什麽東西，都得偷著吃才最美味——妳有沒有聽說過這麽壹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趙庭兒瞪大美眸，兇了韓謙壹眼，但還是叫他拉到隔壁偷藏起來。
　　隔壁是間柴房，星月高懸，從窗戶縫隙裏透進來，卻見奚夫人雙手背縛，被綁在房柱子上，眼珠子瞪得溜圓的看過來。
　　韓謙嚇了壹跳，沒想到高紹他們將這小潑婦臨時關押在這裏，接著又以指壓唇，示意她不要吭聲——奚荏剛才聽著韓謙跟趙庭兒在隔壁廚房裏細細碎碎的說著話，還以為聽岔人，沒想到真是韓謙帶著身邊小婢半夜到後廚來偷吃，心裏難以理解這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竟然有這樣的怪癖。
　　韓老山的婆娘推門進後廚，看竈堂還是熱的，還以為偷食的賊剛剛被她嚇得溜走，罵罵咧咧的追了出去。
　　韓謙笑著，拿手搛了壹塊釀豆腐，趙庭兒小臉伸過來，小咬了壹口，嘗出滋味，就將壹塊釀豆腐給咬了過去。
　　只是釀豆腐剛出鍋，邊角剛涼，心子還是燙的，燙得趙庭兒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鼓著小嘴在那裏吹氣，吐出來又怕臟著手，還是韓謙攤手伸過來，讓她吐出來：“妳真蠢呢，這麽燙就整塊吞過去？”
　　“我在房間裏陪妳，也忘了吃東西呀。”趙庭兒撇著小嘴說道，不舍得將那塊釀豆腐浪費，拿手拈起，湊嘴過去吹涼，再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太好吃了，趙庭兒迫不及待的又伸手拿了壹塊。
　　“唉唉，妳悠著點，我還沒吃呢！”韓謙抗議道。
　　趙庭兒不好意思的將手裏的釀豆腐遞給韓謙，見韓謙嘴湊過來，嫌棄的咯咯笑道：“公子妳的嘴真臟死了，妳自己拿著，不要舔到我！”
　　韓謙抓住趙庭兒皓白雪膩的手腕，壹小口壹小口將整塊釀豆腐吃下去，待要真去舔趙庭兒手指上的油脂，趙庭兒誓死不從的掙紮著將小手給抽了回去，舉起粉拳作勢要朝韓謙的腦袋上敲過來。
　　聽著“咕嚕！”聲響，韓謙轉回頭見奚夫人別過臉去，似乎想要拼命抵制美味的誘惑，壓抑住洶湧而來的饑餓，也似乎受不住他們主婢倆的親昵勁。
　　韓謙也搛了壹塊醞豆腐遞到她嘴邊：“妳也來塊嘗嘗，小爺我親自來餵妳？”
　　奚荏厲眼瞪著韓謙，不甘受他的戲弄。
　　“我在這塊豆腐裏下了毒，妳吃下去就壹了百了了。”韓謙說道。
　　奚荏轉過頭，心想自己都落入這狗賊的手裏，難道還怕他戲弄？
　　“餵妳吃的，不許吐我臉上，要不然我明天將妳扒光了綁院子裏。”韓謙威脅說道。
　　奚荏恨不得將壹口唾沫，直接噴韓謙的臉上去，但見韓謙將釀豆腐遞過來，壹是實在熬不住餓，也怕這惡魔真會做出扒光自己示眾的齷蹉事，壹口將整塊釀豆腐咬過來，直接咽下去，也不想去嘗什麽滋味。
　　“真是浪費好東西，不給妳吃了！”韓謙不滿的嘀咕了兩聲，與趙庭兒坐到窗前的柴草上，妳壹口我壹口的將壹盤釀豆腐分掉。
　　趁著韓謙將盤子放回隔壁廚房去，趙庭兒留下最後壹塊釀豆腐，遞給奚夫人餵她吃下去，以解她的饑餓。
　　“妳好心餵她，小心以後她反咬妳壹口。”韓謙走進來，笑著說道。
　　“妳明明就是舍不得殺掉她，總要有壹個人假意對她好些，省得她哪天偷藏把刀戳死妳，都沒有壹個人能察覺到。”趙庭兒撇著嘴說道。
　　見韓謙身邊的小婢竟然藏著這層心思，奚荏就想將咽下去的釀豆腐吐出來，沒想到這惡魔身邊的小婢，心機竟然如此陰沈。
　　“誰說我舍不得了？”
　　韓謙笑呵呵的走過來，將奚夫人從柱上放下來，讓她坐到墻角，沒有那麽辛苦，但也不敢隨便松開捆綁她雙手、雙腳的繩索，他蹲著奚夫人面前，將她的下巴托起來，細細看她美膩的臉，商量似的問趙庭兒。
　　“妳說她長得這麽細皮嫩肉的，要是放到晚紅樓接客，壹個月能給我們掙多少錢啊？不行不行，晚紅樓的漂亮女孩子太多，直接送過去賣身，可能也就壹兩個月的新鮮勁能收錢多些，之後金陵城裏那些老爺，玩膩味了，接客就不會再出高價了，咱們得給她包裝包裝，比如說假稱她是我們從黔中大山捉回來的夷蠻公主，那金陵城裏拼著命想嘗鮮的公子哥，必然要排著隊將金子塞到我手裏來。”
　　“她要是傷了京城裏的貴客，可不是大糟糕了？”趙庭兒似壹臉天真的跟韓謙認真討論這個問題。
　　“我們將她包裝成夷蠻公主，那只需要三天接壹次客，就夠我們賺的啊，”韓謙說道，“妳還記得我有壹種奇藥叫十骨軟香散，每次只要餵她壹點，她就四肢醺軟無力，連把菜刀都拿不起來，哪裏有可能傷得了誰？”
　　“真有這藥？”趙庭兒見韓謙說得壹本正經的，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韓謙白了趙庭兒壹眼，抱怨道：“有妳這樣配合唱雙簧的？真有這藥，我早就去當外科聖手了……”
　　從《疫水疏》起，韓謙就非常留意被後世證明有效或者名氣極大的古方，比如說黃花蒿，比如說麻沸散。黃花蒿是後世證明其有大效的，而麻沸散僅僅是傳說。
　　韓謙心想他真要在當世制成麻醉藥，都不知道能積多大的陰德。
　　從見到韓謙毫無顧忌的當眾殘忍殺害朝廷命官季昆，奚荏就怕這廝喪心病狂拿自己怎樣，壹路也不再掙紮、做出會刺激到別人的舉動，甚至想這廝真要殺了自己，也就壹了百了。
　　聽韓謙說這些，奚荏也辨不得真假，急得都要暈過去，這會兒又看他們主婢二人，壹唱壹和只是在戲弄自己，更是要氣暈過去。
　　韓謙見時辰也不早了，不再貓玩耗子的再去戲弄奚夫人，將她又綁回到柱子上。
　　回到房裏，韓謙吩咐趙庭兒說道：“明天跟高紹他們吩咐壹聲，奚夫人換到東院找間房關押起來，以後也將她給我先餓著，誰都不許給她食物……”
　　“妳真舍得餓死她？”趙庭兒不滿的嘀咕道。
　　韓謙伸手輕敲了趙庭兒腦殼壹下，但至於斯德哥爾摩效應以及如何建立心理依賴這事，覺得暫時還沒有必要解釋給這妮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