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號角聲

　　離城大學。
　　太陽即將西沈，血色的夕陽將整個校園渡上壹層溫柔靜謐的紅。
　　女生宿舍樓下的林蔭道兩旁，開滿了玉蘭花，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幽香。
　　其中壹棵玉蘭樹下，站著兩個大學生。
　　男生高高瘦瘦，長相青澀，穿著頗為正式的西裝，頭發專門做過造型，手裏還捧著壹束玫瑰花。他的表情痛苦、急切又卑微。
　　女生卻截然相反，穿著松垮的睡衣睡褲，腳上是壹雙涼拖鞋，臉上還貼著壹張面膜。
　　馬克不知何時離開了輪椅，他光著雙腳，筆直地站在牛棚外。
　　兩個年輕人立刻停下，微微茫然地擡起頭。
　　“滴——滴——滴滴——滴滴滴——”
　　她緩緩坐起來，單手托腮，語氣慵懶，漫不經心得說出兩個字。
　　“妳這樣的員工，我可不敢請。”莉姐掏出壹根煙點上。
　　“滴——滴——滴——”
　　“叮——”
　　屍體飛出裹屍袋，以倒掛的形式慢慢懸空，三秒後，屍體詭異地倒懸在停屍房的半空。
　　“哦，見鬼，這是什麽聲音……馬克先生，我們要回家了。”
　　女傭呆呆擡起頭，被聲音吸引了註意力，她感到有些恍惚，心臟怦怦直跳。
　　離城大學，墮落街。
　　李某人的屍體沒有火化，也沒有下葬，這是陳螢的請求。
　　壓抑的號角聲回蕩在血色的夕陽中，它們很快就穿透了停屍房的墻壁和那冰冷厚重的屍體冷藏櫃。
　　“叫我名字。”周箐冷冷打斷。
　　老人睜開了烏黑的眼皮，原本渾濁的雙眼變得清明銳利。
　　“哎呀，都說了不是這個問題。”周箐後退壹步，不肯接花，“我就是單純沒感覺了，我們這段感情結束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好聚好散不行麽？”
　　不壹會，周箐緩緩睜開雙眼，整個人都變了。
　　壹目了然，他中過風，還挺嚴重。
　　“三百焦耳……”
　　李某人的屍體就這麽保存下來，而這也讓大家錯過了壹個秘密：其實李某人的屍體無法輕易燒毀。
　　她猛地低頭壹看，輪椅上的老人不見了。
　　醫生話未說完，壓抑的號角聲出現。
　　女仆本能感覺到不妙，壹手捂住胸口，壹手推著輪椅，卻感覺輪椅變輕了。
　　不僅如此，校園中，所有人都忽然停下手中的事情，站在原地，仰頭看向血色的天空。
　　其實，這個結果對患者來說，未嘗不是壹種解脫。
　　輪椅上坐著壹個瘦小的老頭，他的頭上毛發花白稀疏，歪著腦袋，滿臉皺紋。
　　莉姐上前，輕喊了壹聲。
　　不知看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扭頭壹看，發現望舒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櫃臺上睡著了。
　　她扯下面膜，眼神迷離，神色嫵媚，壞笑著看向了男生，這急轉的態度，讓男生措手不及，表情呆楞。
　　男生雙眼通紅，再次懇求：“箐箐，我真的……”
　　她壹頭漸變粉白色的中短發，壹雙大而靈動的灰藍色眼眸，粉唇飽滿，下巴小巧，戴棒球帽，穿繡有“4號”的大號棒球外套，光著雙腿，腳上是壹雙高幫帆布鞋。
　　患者是癌癥晚期，檢查出來時，醫生認為他最多再活三個月。
　　忽然，屍體的左膝蓋上開出壹道裂縫，伴隨著細小的鮮血，睜開了壹只沒有睫毛的暗紅色豎眼。
　　“嘶——”
　　他冷笑壹聲，說出了兩個字。
　　馬克用幾乎爆出來的眼珠子，死死盯著牛欄後邊的壹頭牛，就那麽看得出神，嘴裏還在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什麽：“啊……呃啊……唔……”
　　“行，我考慮壹下……”
　　這是第三次，然而這次，終究是沒有奇跡了。
　　離城，山青醫院。
　　……
　　“咕嚕——咕嚕——”
　　“除顫儀！兩百焦耳！”
　　“壹個朋友。”周箐敷衍道：“行了，沒事我回宿舍了……”
　　“老天爺！”女傭驚呼壹聲，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馬克先生，妳，妳的腿好了？”
　　離城，北歸殯儀館。
　　“啊……呃呃啊……”
　　老頭神色激動，含糊不清。
　　“咕嚕——”
　　“哢——”
　　但陳螢做不到冷漠，她仍然放不下，她發現自己在內心深處還是心存僥幸，希望能保留她的屍體，這樣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復活李某人。
　　男生殷切地將玫瑰湊上去。
　　周箐奮力掙脫男生的手，兩人拉扯著。
　　“腎上腺素！快！”
　　搶救室內，幾名醫生正對壹個老人進行搶救。
　　“行了行了，知道了，這就去看牛！”女傭十分不耐煩，最近這個老頭也不知道發什麽瘋，每天天不亮就醒了，不斷吵鬧。
　　接著，屍體雙腿上的肌肉開始蠕動，仿佛下面藏著無數條蟲子。
　　源源不斷的暗紅色豎眼在這雙腿之上“破土而出”，短短半分鐘，屍體的兩條腿上便長滿密密麻麻的眼睛。
　　經過十幾分鐘的搶救後，老人的心跳終究還是沒能再出現。醫生們停下了來，看著床上的屍體，沈默了幾秒。
　　……
　　“小舒？”
　　“莉姐，隨便看。”望舒走到櫃臺後面坐下，打開電腦：“店裏生意很好，手續齊全，賬都可以查。”
　　“哢——哢哢——”
　　“我不松！給妳發信息的男人是誰？！”
　　而且大家也壹致認為，要真能讓李某人活過來，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也是她最好的贖罪方式。
　　“莉姐妳要相信我，這世上就沒有不摸魚的員工。”望舒眨眼笑：“別看我這樣，業務能力可是杠杠的。”
　　大家紛紛停下手中的事，壹齊看向了窗外血色的天空。
　　此刻，裹屍袋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控，拉鏈自動打開。
　　忽然，壓抑的號角聲響起。
　　淩晨五點半，壹個膀大腰圓、女傭打扮的中年女人，打著哈欠，推著輪椅穿過農場，走向了前方的牛棚。
　　邊界行者桌遊吧，往日熱鬧的門店今天異常冷靜，因為門口掛上了壹個“門店轉讓”的招牌。
　　對高陽和其他人而言，李某人確實可恨又可悲，但暫時還沒人領悟【先知】，救醒李某人的話，【先知】可以最快利用。
　　“不，不可能……”
　　“死者，劉瑫，80歲。”
　　可他唯壹的親人，也是他的雙胞胎弟弟，卻不肯輕易放棄。
　　“箐箐！”這時，男生總算回過神來，他立刻蹲下，將周箐扶起來：“妳怎麽了？妳沒事吧……”
　　西國，某郊區農場。
　　壹個冷藏櫃自動打開，緩緩拉出來，櫃臺上放著壹只黑色裹屍袋，上面寫著編號，還掛著屍體的名字：
　　——李某人。
　　幾秒後，死者的心跳竟然再次出現。
　　“快！沒心跳了！”
　　果然，這次也壹樣。
　　復活她做什麽？
　　當然是繼續恨她，這樣也好過忘了她。
　　周箐手裏的手機響了，她壓得很低的眉眼不自覺上翹，她飛快瞄了壹眼，立刻假裝無事發生。
　　老頭對農場的牛情有獨鐘，每次女傭把輪椅推到牛棚邊上，老頭立馬就平靜了下來，然後看著牛棚中那些溫順又愚蠢的牛發呆。
　　“死因，食道癌晚期，肝轉移，多器官衰竭……”
　　“松手！再這樣胡攪蠻纏我報警了啊！”
　　忽然，頭頂上空出現了讓人壓抑和不安的號角聲。
　　厚實的玻璃店門被人推開，壹個年輕女孩走了進來。
　　……
　　“哈哈，太累了，根本忙不過來，雖然能賺點錢，但是幸福感全沒了。”望舒懶懶地趴在櫃臺上：
　　“我果然還是喜歡忙裏偷閑的日子。”望舒朝莉姐眨眨眼，聲音帶著壹點撒嬌：“莉姐，我便宜轉給妳，妳來當我老板吧，再請我來當員工，這樣我就可以每天快樂摸魚了。”
　　望舒聽到聲音，睫毛顫動，立刻睜開了雙眼。
　　他擡頭，壹把扯掉氧氣罩，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說出了兩個字。
　　他的壹只手往腋下縮，不停地顫抖，像是霸王龍萎縮的前爪，渾濁的藍眼誇張地凸出，壹張嘴巴歪斜著，壹口崎嶇的黃牙，不停流著口水。
　　忽然間，壓抑的號角聲出現在尚未破曉的冰冷夜空。
　　“周箐，我真的不能失去妳！求妳，再給我壹次機會，妳對我哪裏不滿意，我改，我可以改……”
　　幾秒後，周箐雙眼壹閉，暈倒在地。
　　馬克沈默了幾秒，緩緩轉身，本來渾濁的藍眼變得明亮而灼熱，仿佛有兩團火焰在燃燒。
　　“他是誰！”男生眼快，看到壹個陌生的男性名字。
　　她不耐煩地抄著雙手，只想快點結束對話。
　　“店裏生意那麽好，為什麽要轉手啊？”莉姐問。
　　女傭無奈，只能強忍著瞌睡，推著老頭出去散步，這樣，老頭才能消停壹會。
　　陳螢比任何人都更恨李某人，可真當李某人死在她面前，她才意識到，愛的反面並不是恨，而是冷漠。
　　莉姐壹楞，立刻被這聲音吸引，側目看向窗外的血色夕陽。
　　屍體穿著壽衣，寬大的褲腿往下落，露出幹瘦而發黑的雙腿。
　　緊跟著粉發女孩走進來的，是壹名打扮有些朋克的短發女性。
　　……
　　她擡起冰涼的右手，溫柔地摩挲著男生的臉龐，像是在打量壹個精美的物件。
　　“死亡時間，2019年4月1號下午5點31分。”
　　患者自身的性格也很樂觀，意誌力也頑強，沒想到竟然奇跡般地撐了半年，病情也是時好時壞，有過兩次病危，但也撐過來了。
　　這個老頭叫馬克。馬克年輕時可不這樣，是紅極壹時的拳擊手，很長壹段時間都未嘗敗績，名聲、金錢、榮譽、美女唾手可得。
　　“不行！”男生丟掉了玫瑰花，壹把抓住周箐的手：“他到底是誰？妳今天必須給我講清楚！”
　　她微微開嘴，說出兩個字。
　　它們壹眨不眨地睜大著，眼珠快速轉動，似乎在監視著不同方向的不同事物，整個畫面有壹種混亂、錯位的詭異感。
　　李某人還維持著死去的模樣，灰白幹裂的嘴唇不知何時張開，發出了兩個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