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救恩醫學院（二）

　　兩人壹邊說壹邊沿著湖邊隨意的向前走，這時候已經是三秋時節，湖邊長滿了蘆葦，白色的蘆花在秋風中輕輕地搖擺著，隨著兩人走近，不時地會有壹兩只野鴨子從蘆葦蕩中飛出來，嘎嘎的鳴叫著飛遠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豫才呀，我為革命奔走了這麽些年，推翻滿清的目標卻壹直像是在水壹方的佳人，可望而不可即。如今，總算能看到壹點影子了。秋女俠他們也從國外回來了，他們中的有些人也會到這裏來當員工，另外，我們要為起義準備武器，這個醫學院也是壹處不錯的倉庫。由美國人在，滿清沒有十足的證據，是不敢進來查的，只是這件事情壹定要搞好保密，除了妳我，還有麥克米蘭先生，還有秋女俠和伯蓀，其他的人，誰都不能告知，明白嗎？上壹次孫先生他們在廣西，上上次孫先生他們在廣州，都是因為保密做得不好，所以才蒙受了失敗。”
　　“陶先生，我們的同誌都是很可靠的……”周樹人似乎有點不同的意見。
　　“豫才，有些時候，甚至很多時候，泄密不是同誌不可靠，而是同誌們沒有受過保密訓練，經常無意中就會泄露出情報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很多時候，甚至說都不用說，壹些細小的無意的舉動，被有心人看到了，都有可能暴露出很多秘密。”陶成章看看周樹人似乎還不是非常信服的樣子，於是嘆了口氣說：“豫才呀，沒親自見過，有些事情真的很難相信。還好競雄他們回來了。競雄最近學過壹些，有機會妳和她談談就知道了。”
　　周樹人知道，前些時，有壹些同誌去國外學習革命了，但是具體的情況他並不是很清楚，於是他點點頭說：“真想早壹點見到他們。”
　　這個時候，他們腳下的路轉了個方向，然後，那片蘆葦蕩漸漸地從他們身邊消失了。
　　“豫才，妳看，我們這是走到哪裏來了？”陶成章說道。
　　“我看看，我看看。”周樹人本來也是和陶成章隨意亂走，所以也沒有註意自己走到了哪裏。不過西湖也是他們常來的地方，所以四面眺望了壹下，周樹人就確定了自己的方位。
　　“陶先生，您看，那裏不是孤山嗎？”周樹人說道。
　　“啊，可不是嗎？妳看，那不是樓外樓嗎？”陶成章也笑了，“豫才，走了這麽遠，肚子也餓了吧？上次在日本，妳請過我，今天我請客，請妳去吃壹次樓外樓的西湖醋魚。”
　　“陶先生如今有錢了？”周樹人笑道。
　　“有了，只是這錢不是我的，是要用來革命的。革命還沒有成功，將來用錢的地方還很多，所以，太奢侈的東西我還是請不起妳的，只能拿壹尾魚來請妳了。不過等革命成功，華夏光復之後，我壹定請妳吃壹頓真正的大餐！”
　　兩人壹邊說笑著，壹邊朝前面走去，心中滿是對未來光復後的中國的美好的想象。很多年後，已經成了文學家的周樹人在自己的散文集《朝花夕拾》中還提到了他們的這次見面，並且感慨說自己那時年輕，總把世界上的事情想得很容易，直到碰了壹串的釘子之後，才明白自己並不是壹個登高壹呼，應者雲集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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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人做事情就是利落，很快，在湖岸邊的那片荒地上，新的醫學院就開始動工了。這個時代的浙江巡撫是壹個叫做信勤的滿洲人。這人在歷史的大潮中卻是個異數，相比他的前任和後任，他幾乎在歷史上什麽重要的痕跡都沒有留下，身為封疆大吏，身處這樣的風起雲湧的時代，卻還能如此，倒真是頗有大隱隱於朝的風味了。
　　總的來說，這位信勤大人，基本上就是個不太管事的，萬事只以無事為好。
　　壹般說來，就歪果仁的感覺來說，和壹個出身滿洲的地方官交涉事情，有時候會比和壹個漢族出身的地方官更容易壹些。因為滿洲官員不像漢人官員，有時候喜歡表現自己的風骨，甚至會故意的靠著為難歪果仁來妝點自己。滿洲人不需要這些，因而在自己職權內的壹些事情，他們答應起來往往更爽快。況且，美國人也不過是要在杭州辦壹所醫學院而已，自從庚子年之後，中國國內的這種外國學校還少了嗎？反正多壹個不多，少壹個不少。要是為了這麽點事情，鬧出什麽事情來了，反倒是不好。於是信勤很爽利的就批準了這個項目。
　　而且，在中國的士大夫們看來，西醫雖然野蠻，有術而無道，不通五行，不明陰陽，自然是比不得老祖宗傳下來的中醫博大精深，無所不包。只是就像鄉間的巫醫，有時也會有壹些說不明白，卻極為有效的偏方，也還能治療壹些疑難雜癥。這西醫也是如此，有些不太好治的病，讓它來治標，卻也不錯。當然，若論調理治本，卻還是要靠中醫的。但多壹種救命的手段備著，對大老爺們來說，也不是壞事情。
　　對於光復會的人來說，即使不提借此掩護反清準備的事情，他們對於西醫本身也是很支持的。周樹人就不必說了，後來他在《吶喊自序》中就直接說過“中醫只是有意或者無意的騙子”，而且這些人在留學日本之後，也發現，日本的維新思想的產生，很多其實就來自與對西方醫學的學習。而這個觀點，在周樹人見到從美國來的那位叫做麥克米蘭的革命誌士之後，就變得更為堅定了。
　　也就在醫學院開始動工之後，陶成章帶著麥克米蘭院長來到了杭州。周樹人也第壹次見到了這位他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過很多次的傳奇人物。
　　據說，這位麥克米蘭先生本來也是個富家子弟，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的了。但是這位麥克米蘭先生卻是壹位心底極為善良的人，在耶魯大學醫學院畢業後，先是在救恩醫院裏當大夫，因為醫術出眾，很快就成了主刀醫生，收入自然也相當可觀。但他又壹次從報紙上看到了西班牙人肆意欺壓迫害古巴人的暴行，以及古巴人民奮起反抗的報道後，大為感動，便辭去了薪水豐厚的職務，去古巴當了壹個誌願醫生，在古巴壹幹就是好幾年，直到古巴成功獨立，他才功成身退，後來他又參加過布爾戰爭，為布爾人的自由而戰鬥過。
　　因為這些故事，在周樹人的心裏，自然而言的就將麥克米蘭先生和英國詩人拜倫聯系了起來，將他想象成了拜倫的樣子：消瘦，臉色蒼白，倔強，偏激而深刻。然而當這位醫學院未來的院長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人和他的想象完全是兩個樣子。
　　麥克米蘭先生並不高大，論身高也只比周樹人高壹些，但因為四肢粗短，所以看上似乎比周樹人還要矮。他的胳膊幾乎和周樹人的腿壹般粗，而大腿呢，幾乎就和周樹人的腰差不多粗細，而他的脖子幾乎比腦袋還粗。雖然是白種人，但是大約是在陽光燦爛的古巴呆久了，所以臉上的膚色看上去不像是個醫生，倒像是個鐵匠。
　　周樹人也學過壹些英語，這使得兩人的交談倒不是大問題。在得知周樹人是正兒八經的學過醫學的事情之後，麥克米蘭顯然很高興，便和他聊起了現代醫學的新的進展，他還將最新的幾期《柳葉刀》雜誌送給了周樹人。
　　當然，除了談醫學，他們也談到了革命。
　　“醫學的核心是人道主義，革命也是壹樣。在我看來，革命是最大的人道主義。”麥克米蘭咬著壹支雪茄對周樹人這樣說，“我是普通外科醫生，我知道為了救人，我們做醫生的經常需要把那些已經壞死了的，病變了的，危及到病人生命的東西割掉或者殺死，這雖然於病人很痛苦，但救人卻是醫生的人道主義。革命也壹樣，革命就是將社會上的那些壞死了的，那些危及整個社會上大多數人的生命的就像壞掉的闌尾，或者是病菌壹樣的壞家夥消滅掉。這雖然會帶來壹些損失，也許會有無辜的人在革命中死掉，就像我們醫生用藥或是開刀，也會殺死很多健康的細胞壹樣。但這種痛苦是必須的，只有這樣才能救人，才能救更多的人。所以做醫生的，做革命者的不可以不勇敢的去處理這些事情，這就是革命者的更高的人道主義。如今就我的感覺，中國的社會嚴重的病了，有壹些革命者邀請我壹起來治療她。我覺得這是我作為壹個醫生的義務，所以我就來了。希望我們能夠齊心合力，把這些病癥都盡可能的治好。”
　　麥克米蘭先生不是僅僅說說而已，他更能身體力行。醫學院的布置很多地方都是他親自設計的，而在學院開始建設的時候，妳也總能看到他親自在工地上奔走。就這樣，到了壹九零七年年初，醫院和醫學院的建築部分都已經完工了，醫生、教師也都到位了，可以開始招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