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七章 代行神權

　　林恩，林恩的父親，林恩的家人們，是這個世界罕有的無信仰者。
　　整個布雷澤家的男性幾乎都沒有參與過每周必有禱告，只有布雷澤夫人會因為社交邀請而前往教堂。
　　他們的血統中蘊著人類的驕傲，尊敬神靈，但從未將壹切都放在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
　　人類受神靈青睞，是在發展起來之後的事情，最初的時間段中，可沒有任何神給予過他們幫助。
　　這種傳承，讓林恩即便是在面對伊薇特的伸手邀請時，也只是用話題來避過。
　　伊薇特壹直說他是她的追隨者，但實際上，他身上連壹枚關於色孽的烙印都未曾有過。
　　“可我不是神選者，那麽，我又為何能站在這裏？”
　　林恩皺起了眉。
　　冠軍角鬥必然是兩位神選者的交鋒，這毫無疑問，可他又不是。
　　雖然說神靈的註視不需要經過其本人的同意，但如今的伊薇特，顯然不是還能賜福別人的存在，他也沒有在自己身上感受到除了通過自己學習獲得的力量之外的特長。
　　而學習之內，更不可能……
　　等等。
　　“我真是有點蠢過頭了……”
　　林恩輕笑著搖了搖頭，旋即微微擡眼。
　　荒涼的微風從他與獸人之間的空隙之間吹過，他們就這樣第壹次對上了視線。
　　“人類。”艾薩德隆眉眼微擡，“吾喜歡汝的眼神，但。”
　　“那並不是汝可以擁有的東西。”
　　“弱者不需要倔強，弱者本就壹無是處，而汝等人類的倔強，更是可笑至極。”
　　“呵呵。”林恩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隨口說道，“如果我說，數千年之後，妳們獸人被人類屠戮的壹幹二凈，剩下的零星幾個也只能躲在深山老林裏茍且生存，妳信嗎？”
　　艾薩德隆那猙獰的嘴角罕見地上揚了幾分：“人類，汝的荒謬笑話，倒是講的不錯。”
　　“所以說，我不會反駁妳什麽。”林恩攤攤手，“畢竟妳們大腦裏的知識貧瘠的令人發指，而無知的生物又很難發現自己的無知。”
　　“……”
　　艾薩德隆的心臟忽然開始強烈跳動起來。
　　這代表著，他的情緒，有所波動了。
　　“人類，汝惹怒吾了。”
　　他強硬地握緊手中的冷冽彎刀。
　　作為更高級的生物種族，他本不該因為弱小的螻蟻發言而感到生氣，但對方那種近乎於輕蔑的無視與仿若自己高他們壹等的高傲卻讓他不得不提起怒火。
　　弱小就該挨打，侵犯強大的後果，他必須承受。
　　“轟——”
　　首先承擔了艾薩德隆的怒火的，是他腳下的地板。
　　獸人的身體力量在特有天賦的加持下，短時間內甚至能夠與同等級的以肉體著稱的魔獸相提並論。當他沖鋒起來時，就像是壹尊勢不可擋的戰車，所過之處盡是漫天飛舞的塵埃與地板碎片。
　　至少在此刻，不可能有人能夠攔住他。
　　“人類，確實不行。”
　　林恩忽然笑了，咧著嘴笑的。
　　他仰起頭，看向天空。
　　荒原之上的天幕上沒有星星唯壹光點是壹輪紫色的圓月。
　　當他擡起頭的那壹刻，整個天空都仿若墜入了他的眼眸，連那輪月亮，都是如此。
　　閉眼，再睜開，林恩凝眸看向已經行至自己面前的獸人。
　　艾薩德隆的動作停滯住了。
　　在這壹瞬間，他忽然感覺面前這渺小的人類忽然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盡管他的血液在血管裏流動的速率沒有加快減慢，盡管他的模樣仍然是獸人最厭惡的光滑，盡管他的呼吸都沒辦法帶著壹片樹葉起起落落。
　　可艾薩德隆就是覺得，他變了。
　　他那樣看著自己，眼睛也不眨壹下，像是在發呆，但在獸人的感官當中，他已經把自己看了個通透。
　　“我大概知道為什麽有傳言會說，‘神愛世人，但不會愛著每個人’之類的話了——祂們確實很難看清腳底下的每壹個黑點。”
　　林恩的眼眸當中閃爍著仿佛能融化世界的紫色烈火，深邃瞳孔中的威嚴完全控制了獸人身體內的每壹個細胞，如果他有任何反抗的行為出現，獸人的心臟將會在下壹刻立馬被捏碎。
　　“汝……汝……”
　　艾薩德隆憤怒地想要大吼出聲，用辱罵對手來緩解自己面對困境時的驚懼情緒，但他的舌頭就像是被切掉了壹樣，只能含糊不清地發出像是被遺棄的貓咪那般的低聲嗚咽。
　　圍觀的不明真相的獸人們眼睛瞪的像是電燈泡，嘴巴長大的能塞進壹個鴕鳥蛋。
　　壹個數米高的壯漢，壹位部落中頂尖的勇士，在最有可能得到所有人贊頌的時候，發出這樣弱小的聲音。
　　令人大跌眼鏡的同時，又令所有人感到驚奇。
　　他們同時望向對側的林恩，想要探尋他到底做了什麽。
　　下壹刻，他們見到那個在他們眼中無比弱小的人類唇瓣輕輕啟合。
　　“回去。”
　　艾薩德隆龐大的身體忽然開始劇烈的震顫起來。
　　他的意誌不斷地想要抗拒這份指令，但身體的每壹個細胞都在告訴他。
　　“服從，服從他，服從……祂。”
　　於是艾薩德隆開始後退了。
　　他壹步壹步，按照來時的軌跡，連腳印都分毫不差地回到了他最初站著的地方，雙手垂下，長刀垂向地面，像是回到了最初備戰時的狀態，又像是宣布放棄抵抗。
　　“汝……汝……”
　　艾薩德隆那以人類審美來看可以說是極為醜陋的臉龐上有猙獰青筋暴起。
　　作為勇者的意誌告訴他絕對不能於此屈服，可身經百戰的身體卻完全不願意聽從大腦的使喚。
　　只差壹點兒，他就要跪下來了。
　　林恩慢慢悠悠地走到艾薩德隆的前方，就像獸人之前慢慢悠悠看著林恩狼狽逃竄那般輕緩，只是現在他的對手無法動作罷了。
　　腳步停下，林恩輕輕擡頭，笑吟吟問道。
　　“妳想問，我為什麽能做到，對嗎？”
　　艾薩德隆僵硬地點了點頭。
　　“呵呵。”林恩笑道，“妳為什麽覺得我會告訴妳呢？”
　　“神靈偏愛誰，需要理由嗎？”
　　獸人雙瞳之中瞬息便有血絲湧起，那是情緒波動導致的特殊現象。
　　這壹刻，他覺得自己仿佛參透了除戰鬥之外的真理。
　　無論哪類神靈，似乎都沒有誰將“公平”二字篆刻進信奉祂們的信徒的經文裏。
　　神愛世人，可能不能愛著每個人，但如果祂想，仍能施以偏愛。
　　神選者之所以是神選者，是因為他們是被神靈選出來的人。
　　可有誰說過，神選者，不能成為他人的墊腳石嗎？又有誰說過，神選冠軍的角逐，必須是以最公正的判決來決斷出的嗎？
　　沒有，從來沒有。
　　後者的公正，完全是基於神靈註視下，生物們自發的理所當然。
　　但當神靈也參與進來之後，這份“公正”，就像是他們的自娛自樂。
　　看著面前已經開始懷疑人生的獸人，林恩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
　　“退下吧。”
　　這句陳述句似是只是簡單的陳述，但當他身後那尊紫色的青銅王座於虛空中悄然浮現的時候，就算是再簡單的句子，也將成為此時此刻的真理之壹。
　　獸人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忽然可以動起來了，手中長刀也不再仿若萬斤。
　　作為壹名勇士，他應該拿起彎刀繼續戰鬥。
　　可在他面前的他，真的是勇士嗎？
　　艾薩德隆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舉起彎刀，送進了自己的胸膛。
　　血液從胸口的縫隙當中緩緩逝去，艾薩德隆最後能做的，唯有擡起眼眸。
　　他看見林恩坐上了王座，看見了迎接他的匍匐眾生。
　　他們嘶啞地吶喊，歡呼，似是在慶賀冠軍的誕生。
　　但獸人知道，不是。
　　他們是在畏懼那個人。
　　那個。
　　代行神權的人。
　　……
　　“不錯。”
　　密林中，重新回到林恩腦袋上的伊薇特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悟性，還行。”
　　林恩笑笑，沒有答話。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
　　這是色孽神選們的角鬥，角逐出來的是色孽信徒中的冠軍選手。
　　而林恩，需要去跟他們爭，跟他們搶嗎？
　　答案是大可不必。
　　作為可能是唯壹壹個能跟神靈簽訂平等契約的人類，他幹嘛要費神費力去和他合作者們的信徒搶那種東西。
　　直接問伊薇特要不就好了！
　　盡管伊薇特的力量大不如前，威嚴也不足萬分之壹，但她仍是真正的神靈，是那些生物們必須匍匐在地獻上虔誠的存在。
　　這種特質，無關力量的強大與弱小，而是更高層次的差異。
　　搖搖頭，林恩將已經過去的想法甩出腦海，問。
　　“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嗎？”
　　“足夠了。”伊薇特輕飄飄地說，“不過時間，可能得稍微卡地準壹點。”
　　“汝需要在對面那個家夥介入的那壹刻，將其拖入角鬥。”
　　“就算只有短短壹瞬的差池，也足以摧毀人類弱小的身軀。”
　　“……”
　　林恩環視著周圍鮮血淋漓的學生屍體，默默地點了點頭。
　　從伊薇特那裏得知了大概情況的他，已經知曉了這些到底是誰做的。
　　盡管他對於這些所謂的“同學”沒有任何情誼，但人類的生理本能總會排斥這種毫無人性的大屠殺行為。
　　他的表現，其實還算好的。
　　他身後的小公主，早就被嚇得睜不開眼了。
　　“老師，老師呢？他們不來管管嗎？！”
　　……
　　“院長！！”
　　羅傑斯塔中的某個房間被人強硬撞開，正將所有精力沈浸在高塔魔力中樞當中的曼斯菲爾德院長差點沒直接回頭給他來壹巴掌。
　　“女神在上。”曼斯菲爾德在胸口劃著十字，扭頭看向急匆匆跑進來的老師。
　　老院長的禱告聲很平靜，但他的心情卻與表情截然相反。
　　方才借助自己的幸運時刻，他幾乎馬上就能抓住遊走在中樞當中的那只調皮的小家夥了。
　　曼斯菲爾德不知道那種異樣的魔力到底從何而來，但他可以很明顯地察覺到，就是這壹縷微不可聞的魔力，破壞了整座塔的運行規則，導致羅傑斯塔停運了整整兩月有余。
　　最近在老師們的大力研究下，已經對抓捕它有了信心，今天本該就是成功的日子，可這突如其來的壹撞，直接把幾個月的研究撞下了海。
　　“格林，如果妳不給我壹個解釋，壹分鐘之後，妳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帶娃了。”
　　“回，回，現在回都行！”被稱作格林的老師大聲喊道，“在那之前，院長，我們與考生們，失聯了！！”
　　“啪嗒——”
　　曼斯菲爾德的手杖掉在了地上。
　　數十年未曾升起過的涼意再度爬滿了他枯槁的脊背，已經許久沒有顫動過的渾濁眉眼中也爆發出了刺目的光。
　　腳掌蹬地，魔力流轉，他壹邊將羅傑斯塔內所有還沈浸在研究當中的老師們喚醒，壹邊朝門外走去，順便凝聲問詢。
　　“怎麽回事！說清楚！”
　　格林老師深呼吸，整理詞句，凝重道：“方才，我們在日行檢查傳送陣的時候，發現十八座傳送陣，全都被人為破壞了，而監察室內的老師們，也盡數遇害。”
　　“全部破壞……盡數遇害……”
　　曼斯菲爾德的胸膛起起伏伏，他正在努力壓抑著自己沸騰的胸腔。
　　他沒有去問為什麽現在才有人發現異常情況，也沒有立刻怒罵著說要追究誰的責任。
　　他將聲音用魔力包裹，傳遞向羅傑斯塔的每個角落。
　　“所有老師，放棄羅傑斯塔，立刻前往考場所在地。”
　　話音落下，他撇下格林，騰空而起。
　　被甩下的格林老師掃開老院長帶起的塵土，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神凝重。
　　三階的魔法師已經擁有了至少不害怕魔獸的能力，掌握飛行魔法並不稀奇，但卡塔萊納城是絕對的禁飛區，就算是整個僅有的三位擁有封號的強者之壹，也不能違背這個規矩。
　　果不其然。
　　當老院長離開學院不就之後，更遠處又有金光閃耀。
　　那是必須維護王國威嚴的騎士團長的光輝。
　　“真該死。”
　　格林怒罵道。
　　萊茵學院自從建成壹來，就壹直安穩如太平盛世，數百年見，沒有哪次考試出現過太大的意外，因故而亡的學生們都是自己作死。
　　現在這種傳送陣被破壞，監察室老師全部被害的場面，更是聞所未聞。
　　這裏是王都啊，誰能有那麽大膽子？
　　而且……
　　格林老師忽然想到，如果考場當中的學生們在這時候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學院，不會要完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