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親壹個，親壹個！！

　　“嗚呼——”
　　“音樂，響起來！讓我們壹起嗨！！”
　　“……”
　　角落的卡座邊緣，林恩看著舞池中央的群魔亂舞，莫名想到伊薇特和她說起過的“沈淪在黑色欲望中的野獸”。
　　作為色孽的信徒，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抵抗欲望的侵蝕的，大多數人最終的結局，便是被欲望吞噬，迷失在自我麻痹的海洋當中，就算是最光輝的星輝教堂的鐘聲響起都無法將它們從中喚醒。
　　那是的色孽信徒，會在欲望的晚宴中會在互相妖冶迷離的眼神中伸出畸形的爪子，摟住身邊人豐滿的胴體，幻想自己是壹位征服者，即將撕裂對手的身軀，征服他們擁有的土地，奴役對方手下的領民。
　　而此刻舞池中的人們，那份眼神，那份行為，幾乎與色孽信徒無二。
　　“這裏也是妳的地盤嗎？”林恩在心裏默默問著伊薇特。
　　伊薇特否定了他的想法，並支出“這是人類天生具有的‘能力’”，並非他們所創造——四位邪神雖然被冠以各類不詳的名稱，由人類用想象為他們賦予稱號背景，但實際上他們擁有的東西從來不只是這些，他們只是比較喜歡人類身上的這種特質罷了。
　　想法被否定，林恩搖了搖頭，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看向面前正像是好奇寶寶壹樣端詳著酒杯中的酒液的珂琳娜。
　　“好看嗎？”
　　“嗯……”珂琳娜放下端詳，擡頭認真地說，“從顏色上來看，的確不錯。”
　　“它是由藍色的蘭羅多酒與紅色的羅林斯特葡萄酒組合而成，而紅色與藍色的搭配往往呈現出來的都會是不錯的色彩，所以至少從視覺效果來看，它算是比較‘漂亮’的酒。”
　　“可酒從來都不只是觀賞品……妳卻壹口都沒有動。”
　　珂琳娜沈默片刻，說道：“我在抗拒它。”
　　“雖然地方是我提出來的，東西也是我點的，可我就是不想碰它，因為我總感覺做出這次以前從未做過的舉動之後……會有什麽東西跑出來。”
　　“所有的罪惡感都會隨著嘗試次數的增加減少，這很正常。”林恩聳聳肩，“那我們要離開嗎。”
　　“嗯……來都來了……”
　　珂琳娜漫不經心地說：“說到底這裏也是個我沒有探索過的地方，就當擴充生活知識儲備。”
　　“擴充知識儲備？”林恩眨了眨眼，“人的腦袋可是有限的，記不住那麽多事情，像這樣的東西應該對於自己起不了多大幫助，還是丟在垃圾桶裏比較好吧？”
　　“呵。”珂琳娜笑的沒有壹絲感情，低著看著那杯酒說，“如果說沒有用的記憶都該被丟進垃圾桶的話，那我想，我可能沒有多少要保留下來的東西了。”
　　忽地，她伸出手，捏起酒杯，大灌壹口。
　　在像夜店舞廳這樣的地方的酒液，向來不會講究貴族們熱衷的“口感”或“品質”，它唯壹的優點，只有刺激。
　　刺激舌頭，刺激喉嚨，刺激大腦。
　　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們的思維暫時脫離現實世界，來到幻想。
　　珂琳娜暫時還沒有想要沈淪於其中的念想出現，她在酒液入口之後被強大的刺激性氣味嗆著了，除了壹小部分順著喉嚨滾入胃裏，其他的液體要麽重新回到了尚未離開水潤唇瓣的杯子中，要麽濺在了沙發上。
　　“……”林恩適時地為她遞來紙巾，嘆道，“看來我不應該提出那個提議，或者，我應該駁回妳之前的提議。”
　　“殺死不良情緒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折磨自己顯然是最差的那種手段。”
　　“謝謝。”珂琳娜接過紙巾，眉眼輕擡，“妳的提議似乎不錯，但如果妳要是真的這麽做了，我可不會跟妳說剛剛那個詞。”
　　“嗯？”林恩不太理解，有些好奇地問，“所以妳到底在家裏遇到了什麽？”
　　按理來說，少女現在的情緒不應該低落到如此地步才對。
　　她壹直以來都希望進入家族的視野當中，成為真正的可以值得被人稱道提起的貴族，可現在事情已經辦完了，目的也暫時性地達成了，就算這其中因為林恩的參與讓少女的成就感減弱了些許，但也不應該落到如此境地啊？
　　用現在彈幕的話來形容，“現在的珂琳娜，就像壹個正值中年危機又被裁掉的社畜，對自己的無能憤恨又無可奈何，只能靠買醉麻痹自己”。
　　林恩對此感到奇怪，所以問出了這個問題。
　　對此，珂琳娜沈默半晌，再次端起酒杯。
　　這次她沒有再大口地灌了，輕輕抿壹口之後便將其放下，而後輕聲說。
　　“妳是妳們家未來註定的繼承人，妳理解不了我現在的感受，很正常。”
　　“十幾年來，我在家中扮演的角色向來不重要，雖然不是可以被隨意遺忘的人，但整體來看仍算是可有可無。”
　　“要是壹直這樣下去，倒也無所謂，老老實實當壹位大小姐已經是太多人的夢想了，我對此很滿足，不會有過多的奢望。”
　　“可是，我有壹個哥哥，壹個無能，卻非常被重視的哥哥。”
　　“身為親兄妹，我們兩個的關系其實非常好，對於他的被重視，在最初之時，我沒有懷揣著任何妒忌的心，反而在他苦惱地拿出家裏給他出的難題來找我後，很認真地幫他解決掉了——那時的他因為題目解的很不錯得到了非常多的誇贊，而我也在其中，即便我知道那是我做出來的。”
　　“他是我哥哥，我應該幫他，這是親人與血緣，存在的理由。”
　　“可是，隨著時間的拉長，年齡的增加，我想的事情越來越多，我能做到的事情越來越多之後，就變了……”
　　“我依然在幫助哥哥維持他的地位，這讓他能在家族中繼續被註視，同時，也能讓我對於我的能力有了進壹步的認知。”
　　“我開始知道，我比哥哥，要厲害。”
　　珂琳娜忽然看向林恩：“人的自信建立在自己的能力之上，我覺得妳應該知道。”
　　在珂琳娜的眼中，眼前的少年向來對自己的所有舉動充斥著極高的自信，他認為他無論做什麽都能取得成功，而且他還用各類事實證明了，他說的是對的。
　　而當自信建立起來之後，人的眼睛，也會慢慢向上看去，不再平時或俯視比自己更低的東西。
　　微微頷首，林恩輕聲說：“所以，妳開始想，妳不希望繼續透明下去了？”
　　珂琳娜點點頭，又搖搖頭：“最開始，我確實不希望自己繼續當個只能存在於別人背後的謀士了——我沒有那麽高尚的為人風險的情操，我也是人，我也喜歡被誇贊，我也喜歡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所以漸漸地，我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讓哥哥在他任務的過程中，隨口提壹嘴我。”
　　“我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大家看到我的存在。”
　　“哥哥答應了，他也在某壹次承認了解決問題的方式是我提出來的，我以為那時的我應該也會受到全場的目光，可在我昂起腦袋準備接受誇贊的時候，所有人只看壹眼我，就壹眼，然後就重新把花全部送給了赫斯特。”
　　少女再度用酒液潤了潤有些幹澀的喉嚨，繼續說：“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意識到什麽了，可我下意識地選擇了不相信，或者說我的潛意識強制讓我不要相信，所以我並沒有停下來。”
　　“隨著年齡的增長，家裏給哥哥下達的指令與任務的難度開始極具上升，我在感到棘手之後，便立刻開始瘋狂汲取各種各樣的知識補充自身，然後再度用合適的方法解開問題。”
　　“可每壹次，大家對我的掌聲都非常吝嗇。”
　　“但我還是沒有放棄，仍只覺得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好。”
　　“知道某壹次，赫斯特告訴我，父親讓他不要老提我了，作為女兒的我，不能分走屬於哥哥的光。”
　　“呵呵……”
　　珂琳娜苦澀地笑著：“當時我的感受，妳懂是什麽樣的嗎？”
　　“我壹味認為別人不肯高看我壹眼是因為我的能力不夠，所以每天花好多好多時間看書，學習禮儀，練習槍法與騎術，想讓所有人在發現壹個自己從來沒關心過的孩子居然在某個沒人發現的角落裏默默長成了大樹，還開出了非常漂亮的花——可是我錯了。”
　　“沒有人會關心我今天做了什麽，沒有人在意我每天的時間到底是用在發呆上還是哪裏，沒有人想要重視我——因為我是個女孩，我天生就不應該被重視，我的話從來都不需要被關註，我根本就不能站在所有人面前！”
　　“就算我給他們拿去了那種天文數字的金錢，可他們想的，仍舊只有讓我把這份技藝交給他……”
　　少女的聲音從低落漲到高昂，再從高出掉到低谷，隨著啜泣的聲音代替了後續的話語，紅與藍的酒液裏悄悄落入了點點的銀。
　　坐在對面的林恩靜靜聽著少女的敘述，沒有任何試圖安慰少女的動作。
　　當壹個人陷入窘境的時候，不要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來安慰別人，因為妳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不會是壓倒對方的最後壹根稻草。
　　聆聽著少女的啜泣，她的形象在林恩心中，輪廓也愈發鮮明。
　　珂琳娜，並不是壹位能夠成為卓越的人，如果排除掉她的出身，她應該會成為壹個比較優秀的普通人。
　　能力足夠，每壹個項目都能夠有所涉足並有所成就，但哪壹種，都無法成為頂尖。
　　這種人，能夠憑借自己的雙手創造出自己的幸福，可因為不夠的能力，她無法去改變什麽。
　　珂琳娜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窘境，所以她無能無力，只能在今天情緒爆發之時，用普通人的安慰方式來安慰自己。
　　當然，相較於真正的平凡之人，珂琳娜還是優點存在，例如情緒控制能力。
　　短暫的崩潰爆發之後，她擦擦眼角，飲盡杯中最後壹口混合酒液，忽然擡頭問：“林恩，如果換做是妳，妳會怎麽做？”
　　她極少有的喊出林恩的名字，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認真。
　　而對於這個問題，林恩沒有過多的思考，簡單答道：“如果我落入了這種境地，我想，我會站起來，站的比他們都要高。”
　　“如果他們不讓呢？”
　　“那就踩在他們頭上。”
　　“那要是所有人都不同意，都阻止妳呢？”
　　“呵。”林恩嗤笑壹聲，仿佛在做無聲的應答。
　　在這個世界上，有壹種叫做食屍鬼的魔物，它們以腐屍為食，尤其鐘愛同類的屍體。
　　因為同類的身體的成分與它們自身相同，汲取之後，能轉換更高含量的魔力，來給擴大自身的本領。
　　人類社會，其實也是壹樣。
　　人類也是食屍鬼，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世界就是這麽殘酷，林恩早已意識到這壹點。
　　“……”
　　珂琳娜用手肘撐在桌面，拖著腦袋看著他：“其實我覺得，有時候妳的確非常具有魅力。”
　　“如果只是有時候的話……”林恩有些苦惱地說，“那我得質疑壹下妳禮儀課中教授‘美’的老師的能力了。”
　　“……”
　　珂琳娜忍不住給了她壹個白眼，但在酒精的幹擾之下，那道眼神不但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反而蘊著點滴嬌媚。
　　忽然，她從位置上起來，撐著桌面，俯身盯著林恩看：“既然來了舞廳，不跳壹支舞是不是可惜了。”
　　“……”
　　林恩眨眨眼，仍沒有說話，只優雅地躬身伸手。
　　“嘁，裝模作樣的東西。”
　　珂琳娜撇撇嘴，別過腦袋，似乎很是不情願，可那只白皙纖細的手，卻還是老實地搭在了少年的手上。
　　當兩人手牽著手邁入舞池的時候，珂琳娜忽然止住了腳步，說：“別讓我碰到其他人。”
　　“嗯。”
　　這壹次林恩也答應地很認真，然後伴隨著除了昂揚壹無是處的音樂，開啟了壹段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舞蹈。
　　這是壹段傳統的宮廷舞步，由身姿柔軟妙曼的女孩作為主要的表演者，而男伴最主要的作用，在於通過各種細節的幫助，讓屬於少女的嬌艷之花開成最旺盛的樣子。
　　或許是過於耀眼的原因，兩人的進場很快影響到了其他人，他們用華貴的禮儀，把周圍的混沌驅散壹空。
　　圍觀群眾們不自覺地退到周圍，閃爍的燈光在這壹刻只能在少女青春的指尖活蹦亂跳。
　　人們呆呆地看著，或許，這是這些來找樂子的人，第壹次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美”。
　　盡管他們沒有任何鑒賞細胞，盡管少女的衣著保守到只有手指與脖頸以上的肌膚暴露，盡管酒精已經深入脊髓控制神經，可他們就是切實感覺到了，這是真正的“美”，不需要用任何語言概述，直接擠入靈魂的“美”。
　　“當——”
　　當音樂的最後壹個去掉落下，少女曼妙的身姿以昂首挺胸，單腿站立的姿勢倚在少年懷抱當中之時，所有人為這份意外的表演獻上了掌上。
　　“好！跳的好！”
　　“再來壹遍，再來壹遍！”
　　“再來什麽壹遍，聽我的，親壹個！”
　　“親壹個，親壹個！！”
　　“……”
　　在吵鬧聲中，珂琳娜沒有起身，她只微微擡眼，在對方清澈的瞳孔裏看到了帶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