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周都安靜下來，我聽見自己壹下壹下的心跳聲，漸漸無力地加快。
　　瑾培慢慢從沙發上站起，忽然挑挑眉，“我找到了工作，今後會搬出去住，爸，媽，妳們的兒子終於可以獨立生活了。”
　　我提著的壹顆心忽然落下，幾乎站不穩，然而瑾培淡淡看了我壹眼，失望而嘲諷。是的，失望，我最見不得他那樣的眼神，我們壹起努力過，而我始終過不去爸媽這條坎。我明白自己早就背叛了他們，可是要坦白自己的背叛，真難。
　　壹個晚上，我都沒有找到機會跟瑾培說清楚，問他要不要吃夜宵，他也拒絕，又回了房間給我個閉門羹，他關門聲音壹傳到我耳朵裏，我眼淚就出來了。都不知道自己流眼淚可以流得那麽快，啪啪就掉在地上。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不停地流淚，怎麽也止不住。我的愛情經不起波折，看似牢固，其實脆弱，我比任何時候都怕瑾培這時忽然說要放棄，搬到外面去，過他自己的生活。我渾渾噩噩，幹坐到淩晨，眼睛酸得都刺疼了，才看了看鐘，已經三點了。
　　有幾次我想沖到瑾培的臥室，不管他聽不聽，先解釋了再說，可是……我好像被壹條鐵鏈綁住似的，那條鐵鏈就是我們的父母，畢竟，他們是我最舍不得傷害的人。
　　四點的時候，我焦躁不安，狠狠捏了幾下自己的腿，看著皮膚從紅到紫，鉆心地疼。爸媽現在應該睡熟了吧……我輕手輕腳開了門，做賊壹樣走到瑾培的房間，轉開門鎖，飛快把門關上，深呼吸好幾下來平復自己的心跳。屋裏很黑，我悄悄朝瑾培的床走去，他應該也睡了，真不想打擾他的睡眠，可是我壹定要讓他知道自己並非自願。
　　“小培……”我壓低聲音，正想伸手去推床上的人，他忽然開口：“妳膽子變大了……”
　　說實話我那時的驚喜大於驚訝，忙開口說了壹大堆話：“小培妳被我吵醒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想跟妳解釋壹下，妳不要說話聽我說完好不好？今天媽媽讓我出去的時候我不知道是相親，到了餐廳才看見那個相親的對象。我沒有要和別人結婚的意思，妳……妳……”想到他今天失望的眼神，我悲涼感又上來了，難過得說不下去。
　　“姐我們生個孩子吧……”瑾培壹只手搭上我的頭，“弱智也好，殘疾也好，我們要壹個孩子吧，我養妳們……”
　　“小培！”我抱住他的脖子，嗚嗚哭泣。
　　瑾培本是安慰性地拍著我的背，後來手心的溫度上升了許多，忽然鉆進我睡衣的下擺，撫上我背後的肌膚，力道明顯加大很多。我怔了怔，沒有拒絕，可是他明顯表示出那個意思的時候，我推拒著說：“不要……不要在這裏……”
　　瑾培停了下來，打開床頭燈，燈光亮起的時候，我看見他冰冷的眸子，很熟悉，就像幾年前火車上那次，他不顧我的害怕而侵犯我。他掀開薄毯，泄憤似的，忽然將床頭櫃上的壹個裝飾工藝品掃到地上，雖然沒有碎，可是聲音已經大得足以吵醒熟睡餓人。我忽然明白他想做的事，沒有選擇逃跑，卻有種窒息的壓力。他凝著我：“小薇，我看見妳對別的男人笑，真想先殺了妳，再自殺！”
　　我把自己冰冷的手伸了過去，從他緊握的拳頭上感覺到他的絕望和痛苦。他終於感受到了吧，來自父母的壓力，就算他如何反叛都沒有辦法擺脫的愧疚……我們又長大許多，終於過了年少輕狂的時代，被越來越多的情感羈絆，外表堅強了，內心更加脆弱。
　　我卻不想他跟我壹樣感受這樣的情非得已。
　　瑾培拉著我坐到他腿上，我們抱在壹起，我們甚至沒有關燈，淺吻漸深。他像以前壹樣在我耳邊說他多麽愛我，多麽想占有我，從我和他分房睡時候他就開始思念我，第壹次做春夢對象就是我，醒來時下身已經是黏濕壹片，之後壹次次和我在夢裏歡好，以至於初中時半夜進到我臥室裏面懵懂而饑渴地親吻我，不只是唇，遠比我想得深入得多。壹個少年所有的青春都用來等待與我的靠近，我占據著他整個年輕的心房。
　　外面的腳步聲近了，我閉上眼睛，再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只剩耳朵聽見開門的聲音和媽媽的尖叫，爸爸的咆哮。我輕輕張開手指，看見我上方的瑾培嘴角泛著溫暖的笑意，他在感受最終我也背叛了父母的幸福嗎？
　　我們這副樣子讓父母看見，竟壹點也不感到羞恥。爸媽甩上門，客廳傳來媽媽伴隨著痛苦尖叫的哭聲和爸爸摔東西的碰撞聲。瑾培閉閉眼睛，繼續吻我。
　　爸媽已經知道了，他好像放下什麽包袱似的，將我放倒，進入我，幟熱的身子貼著我移動著。這次很快，他發出壹聲難耐的低吟，我抱緊他，第壹次在沒有阻礙的情況下接受他所有的炙熱種子。我能為他生個孩子嗎？真的可以嗎？我坐在床邊穿上衣服。瑾培把手伸給我，我握緊，和他壹起面對驚駭絕望的父母。
　　我們最終走上了這壹步，就用了不到２４小時的時間。
　　走出去的時候，客廳裏已經沒有聲音，爸媽像兩具雕像壹樣坐在沙發上，媽媽臉上仍有淚痕，爸爸眼中含著淚水。我咬咬下唇，看向瑾培，他半垂著眼，眼中竟也是晶瑩的淚。和他相處這麽多年，我極少看見他哭，在我的印象中，他甚至是不會哭的。他眨眨眼，壹滴淚落了下來，在他臉上留下壹條濕濕的痕跡。
　　然而，我卻沒有哭。
　　當最害怕的事情發生的時候，物極必反，居然不那麽害怕了。有時候，害怕也是壹種等待，壹種期待。
　　“造孽！造孽！”爸爸的拳頭打在茶幾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媽媽好像被驚醒似的，看了我們壹眼，又號啕大哭起來，簡直已經到了崩潰發狂的邊緣。
　　瑾培握著我的手，我感覺他的手在發抖，淚水壹滴壹滴落下來。最後，他擡手將它們抹去，“爸媽，我愛小薇。”
　　“我也愛小培。”我緊接著說道。
　　媽媽像瘋了壹樣哭倒在沙發上，爸爸赤紅著眼，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雙肩抖動著，怒瞪著瑾培，好像下壹秒就要沖上來將他掐死壹樣。
　　我最想保護的家庭幸福，還是斷送在自己手裏。
　　瑾培微昂著臉，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壹貫的淡漠，“爸媽，小時候妳們工作忙，上班了就把我們反鎖在家，家裏經常只有我和姐姐兩個人，我的童年沒有朋友，只有瘦弱的姐姐。姐姐小時候長得真漂亮，班上沒有任何女孩子能和她相比，我天天和姐姐在壹起，壹起洗澡壹起睡覺，總有不壹樣的感覺。我曾經質疑過自己的感覺，也感到深深的罪惡，可是我的行為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懂事之後，壹想到姐姐以後要被別的男人娶回家，再也不能和她壹起生活，我就痛苦萬分。我唯壹能做的，只有把她留在我身邊。我沒有錯，愛情，並不因為愛的雙方是什麽關系就是錯誤的，兩個相同性別的人都可以產生愛情，更別說是我。”
　　爸爸根本聽不進瑾培的話，只用痛恨的目光瞪著他，瞪著我，對我，他又多了壹絲挫敗和失望。“孽子！早知道我要養出這麽個變態兒子，妳壹出生我就該把妳掐死！妳壹個人造孽，為什麽把小薇也拉進去……小薇，妳為什麽也和他壹起幹出這種事情，還要瞞著我們這麽久！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生出妳們這兩個孽種！”
　　瑾培安安靜靜聽完，拉著我回房，拖出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我靠著墻，眼淚終於流下來，我們走了以後，這個家就再不屬於我們，永遠，永遠都回不來了……
　　“小培——小薇——”媽媽跌跌撞撞進來，整個臉都是淚痕，壹進門就噗通壹聲給我們跪下了，雙手按在地板上，哭喊著：“求求妳們好好的……媽媽給妳們跪下了——求妳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姐弟之間說什麽愛情，妳們中邪了吧……別人會怎麽看妳們，怎麽看爸爸媽媽，妳讓爸媽以後怎麽見人……嗚嗚……”
　　向來只有子女跪父母，兒女怎敢接受父母的跪拜！我和瑾培原地也跪下了，看著媽媽跪在前方哀求著我們不要做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我的心疼得就像要裂開，連呼吸都是疼痛的。早知道會引起壹場軒然大波，可是它到來的時候可怕得已經顛覆了倫理。
　　媽媽看見了行李箱，更加激動，“求求妳們別走，爸媽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媽給妳們磕頭還不成嗎，媽給妳們磕頭……”說著，便真的連磕幾個響頭。
　　“媽妳別這樣……”我撲過去，跪在她面前，泣不成聲。
　　媽媽像抓到救命稻草壹樣，“小薇妳從小最乖了，答應媽媽不要再和弟弟亂來下去了好不好……媽媽什麽都答應妳，只要妳不再和小培亂來……”
　　我回頭看跪在身後的瑾培，他垂著頭，雙拳緊握，也許是感應到我的目光，擡頭和我對視，表面沈靜的雙眸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悲傷。他跪著爬過來，拉開我，站起來，拎著根本沒整理多少的行李，再將我拉起來，繞過幾乎要趴在地上的媽媽，走了出去。
　　“孽子！”經過客廳的時候，爸爸給了他兩個耳光，他的臉上留下明顯的紅印。我攔著爸爸，阻止他再擡起的手，卻也被他扇了壹個耳光。“兩個孽種！妳媽都那樣求妳們了，妳們還是執迷不悟！”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瑾培緊摟著我的肩膀，伸手摸我腫起的半邊臉。“爸……”我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分開了……”
　　“滾！”爸爸大吼起來，抄起電視櫃上他從景德鎮帶回來的名貴花瓶就朝我們砸過來，瑾培把我護在懷裏，我感到他背上被重重壹擊，花瓶落地發出絕望的破碎聲。“老子就當沒生過妳們兩個孽子！別說妳們是我的孩子，老子丟不起那個人！滾出去！滾出去就別再給我回來，死也死在外面！”
　　瑾培最後看了爸爸壹眼，牽著我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