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五十壹曲 生死抉擇

　　68號樓就在小區的西北角，壹般都是三室壹廳的房子。裏面住的雖然說不上什麽大富大貴，但小康之家倒也不少。建築物的淡黃色墻壁上裝飾著壹快快的粉色磚瓦，窗明幾凈的外觀和那條在樓房後面環繞的淙淙流水，十分自然的把這棟樓的體面顯示了出來。相比起宇文松所住的“爬山虎”公寓，這68號樓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壹片天堂啊！
　　當宇文松抱著小雨跑到這裏之時，見原本安靜祥和的小區之中已經站滿了人。到處都是喧囂和擁擠。而所有人無壹例外的，都把目光瞄向了這棟樓的樓頂。在那裏，壹個穿著米色西裝，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壹臉絕望地站在上面。
　　在人群中顯得最為驚慌失措的莫過於那位李大媽了。她充分發揮了她那經常聊天所鍛煉出來的大嗓門，對著上面那位左先生直叫喚：“左先生啊！有什麽事情咱們可以慢慢說！妳別想不開啊！妳要知道，人的命只有壹條！丟了可就再也沒法找回來了呀！”
　　左先生絕望地站在樓頂的墻沿上。頂樓的強風似乎隨時都能把他從高處吹落。他用那件西裝袖子擦了擦眼淚，對著下面嚷道：“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我活著已經沒意思了！我……我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這樣妳們就滿意了吧？！”
　　李大媽不知從什麽地方找來壹張報紙，卷成喇叭狀，向上喊道：“左先生！所有的事都好商量！妳先下來再說！就算妳炒股失敗了，就算妳變成了個窮光蛋，就算妳公司破產，人長得寒顫又猥瑣。但是妳不能因為這樣就去死啊！在這個世界上長得比妳寒顫的人多了去了！妳看，在我身邊不就有好多嗎？！”
　　話音剛落，在李大媽還未察覺的情況下，周圍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她……
　　左先生在圍欄上走來走去，情緒顯得越來越激動：“什麽都別說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原本好好的股市，都是國家硬要幹預！搞得現在暴跌！我的公司原本也經營的不錯，生意小，但安全。可那些家夥硬是勸我說什麽上架上架！現在好了，上架了！全都虧了！他們跑了，留下我壹個人等著破產！現在就連老婆也帶著孩子跑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思！”
　　李大媽壹邊向上喊話，壹邊對著身旁的人直嚷嚷：“餵！我說妳們這些人啊！難道就不會上去把左先生從圍墻上拉下來嗎？還站在這裏？”
　　邊上壹人說：“李大媽，難道我們就想在這裏看著？死個人我們誰見了都不好受。可是那家夥站的地方太過邪乎，壹般人根本爬不上去！也不知他是怎麽爬到那個地方的。我們又不是泰山，根本爬不上去。”
　　“那妳們立刻報警嗎？凡事都要我這個居委主任出馬？”
　　邊上另壹人說：“李主任，妳說哪裏話？警我們早就報了！而且還是火警、救護警、民警壹起報的！”
　　李大媽道：“那為什麽到現在他們還沒來？！”
　　邊上又另壹人說：“堵車唄！真不知道現在的道路交通到底是怎麽了！連雙休日也會堵。”
　　“誰說不是呢……餵，兄弟，有沒有打火機？我的打火機不知掉哪了，抽不了煙。”
　　“哦？那我們兩個還真是絕配啊！我剛剛掉了包煙，妳就掉了只打火機？”
　　面對那些遲遲不肯現身的公務人員，李大媽急的是焦頭爛額！可她沒辦法，只能繼續撐著那只報紙喇叭向上直喊。就在她喊得口幹舌燥，漸漸力不從心之際，壹只小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褲子……
　　李大媽低頭壹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急忙道：“小雨？妳怎麽會在這裏？這裏很危險，妳快點回家吧！”
　　小雨笑笑，搖了搖頭，道：“李奶奶，小雨不走。因為爸爸讓小雨來找李奶奶的。”
　　“妳爸爸？……哦，就是那個年輕人吧？”李大媽環顧四周，奇怪地問道，“小雨，妳爸爸呢？我怎麽沒看見他？為什麽妳爸爸要妳來找李奶奶？”
　　小雨道：“因為爸爸說，他有些事要去做。在做完之前，讓小雨壹直跟著李奶奶，不要離開……”
　　李大媽現下心裏正急著呢，哪裏有心思抽空來照顧小雨？她立刻把宇文松在心裏給咒上了個百千萬遍！低頭看著小雨，道：“小雨啊，現在李奶奶沒空，沒時間陪妳玩。快，告訴李奶奶，妳爸爸到底去哪裏了？李奶奶現在就帶妳去找他。”
　　小雨微微壹笑，擡起那小小的下巴望向天空。隨後，她伸出那只有著可愛粉紅色指甲蓋的手指朝上壹指，笑著說：“李奶奶，小雨的爸爸，不就在那裏嗎？”
　　李大媽心中壹驚，急忙轉過頭望著68號樓的樓頂……在哪裏，原本的壹個人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兩個！在那位面色詫異的左先生身邊，此刻有壹個束著馬尾辮，穿著白色襯衫的年輕人正坐在房沿邊緣！他的目光，正十分悠閑地望著遠處的風景……
　　左先生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確信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就在壹分鐘之前，他還很確定這個地方只有他壹個人！而只不過短短的六十秒，在自己完全沒有發覺之前，這個男人竟然就這麽坐上來了？這怎能不讓他吃驚，怎能不叫他驚訝？！
　　“妳……妳是鬼嗎？”左先生顫顫巍巍地說。
　　宇文松呵呵壹笑，眼光依舊望著遠方，緩慢地說道：“怎麽？妳不是想做鬼嗎？既然想跳樓，幹嘛還怕鬼？”
　　左先生渾身壹顫，情緒立刻激動起來：“妳……妳是想來拉我回去的？！哼！別以為妳能救我！妳就坐在這裏不要動！如果敢動壹下，我就立刻跳下去！”
　　宇文松收回了目光，依舊用壹種悠閑的目光瞥了壹眼那個漸漸挪向樓房邊緣的左先生。但在掃視了不到三秒鐘之後，他的目光立刻移開，重新投入到遠處的風景之中：“啊，誰告訴妳我是來拉妳的？這屋頂又不是妳家的。妳能來，我就不能來？”
　　“那……那妳是來幹什麽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妳想趁我不註意的時候，從後面壹把抱住我！”
　　宇文松哼了壹聲，道：“笑話。我怎麽不知道現在連看個風景都有義務來拉人了？”
　　“……看風景？”
　　“啊，風景……不是嗎？妳看，人們常說高處不勝寒。可是我看看這裏也不錯。至少這片風景是在樓底下享受不到的，不是嗎？”
　　宇文松邊說，邊指著周圍的城市風光。雖然他們所在的位置並不算高，但是在這棟樓之前正好有壹條河水經過，使得視線非常開朗。遠處的房屋此起彼伏，創造出壹片片只屬於城市的波浪。時而響起的鳥鳴，和淙淙而過的流水互相交織，編奏出壹個個和諧的音符……
　　左先生看著風景，情緒漸漸好轉。但是很快，他奮力地搖了搖頭，站的比剛才更遠，大聲吼道：“別想騙我！我……我是不會被騙的！妳就算再怎麽說，我活著也沒意思了！像我這種人存在於世上只能給別人添麻煩！還是跳樓算了！”
　　“想跳那妳就跳啊，吼什麽吼！我正看風景呢！快點跳下去我也好耳根清凈！”宇文松立刻用響亮的聲音回敬了他。壹聽到他的這句話，那些在樓底下站著的人可全都被嚇了壹跳！尤其是李大媽，立刻拿起報紙喇叭嚷道：“左先生！妳別聽那個瘋子胡說八道！妳可千萬不能跳啊！年輕人！妳快點給我下來！在上面胡說八道什麽呢！”
　　李大媽正喊的起勁，沒想到小雨又壹次的拉了她的褲子壹下。她望著小雨，問：“怎麽啦？”
　　小雨瞇起眼睛，笑嘻嘻地說道：“李奶奶，不用擔心啦……小雨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爸爸！爸爸壹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然後陪小雨回家看電視的……”
　　李大媽啞然……
　　屋頂，宇文松見左先生被自己剛才的那壹吼吼的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說道：“哼，妳想不給人添麻煩？以為自己死了就好了？想的還真是容易！妳從這裏跳下去，摔成壹灘爛泥之後，救護車就必須來把妳的屍體擡走！救護車的汽油錢誰出？蓋妳屍體的帆布錢誰出？然後，為了讓妳死的好看點，醫院還要請人把妳那堆摔成粉碎的身體重新縫起來。這是壹項又費時又費力的工作，還會惹得壹身晦氣。幾乎沒有壹個人想幹這種事！可就因為妳從這裏跳下去，他們就不得不增加工作量！工錢誰出？他們的宵夜誰請？最後，妳的屍體要進行火化吧？煤炭錢呢？人家燒火工人的錢呢？妳已經預備好了嗎？還是說，妳的牙齒裝的是金牙？可以直接付賬？哦——對了，我差點忘了。就算燒完了還有骨灰呢！那麽大壹坨白花花的東西扔哪都不合適。妳給自己買好墳了嗎？如果還沒有的話勸妳先去鳳凰山挖壹個然後再來死，否則還要勞駕別人幫妳挖墳。又是壹項吃力卻不討好的工作。妳想想，妳這麽壹死，給多少人添了多少麻煩啊！如果妳活著的時候還沒人恨，那很好，就去死吧。我保證妳死了以後那些幫妳善後的人每個人都會對著妳的屍體罵上壹遍！”
　　那位左先生兩只眼睛直發楞，盯著宇文松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但是過了壹會之後，他的眼角慢慢的開始濕潤，抱頭痛哭起來。
　　見左先生的反應和剛才不同，下面的李大媽那個高興勁啊！她剛想撐開自己那嗓子吆喝左先生不要尋短見，可忽然間，壹個什麽東西直接摔在了她頭上。伸手壹摸，竟然是壹根煙？！
　　李大媽擡頭壹看，只見宇文松正微笑著看著自己，伸出手指抵著嘴唇，示意不要說話。她微微壹楞，好不容易才把肚子裏的話給吞了下去。小雨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父親看，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只是剛才那個聲稱自己丟煙的人壹看李大媽手中的這根煙，立刻嚷了幾句：“奇怪，這好像是我的煙嘛？怎麽會在李大媽手裏？”
　　宇文松繼續望著風景，沒有理會那邊埋頭痛哭的左先生。等到他哭得也差不多了，從懷中摸出壹只煙盒，自己叼上壹根後，把煙盒遞了過去。
　　不過，也許是那位左先生仍然十分緊張的緣故吧。他並沒有伸手去拿，反而壹個箭步的跳開，嚷道：“妳……我知道了，說到最後妳還是想勸我不要自殺！我沒那麽笨，不會被妳三言兩語的就騙倒！”
　　宇文松聳聳肩，說道：“餵餵餵，我只是看妳太緊張了，送妳根煙抽。如果凡事抽根煙就能讓人不自殺的話，那煙草公司早就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了。”
　　左先生想了半天，終於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指，從煙盒中摸出壹根煙來。宇文松呵呵壹笑，拿出壹只“不知從什麽地方得來的”打火機給他點上，隨後點著了自己的煙頭。
　　抽了幾口之後，見那位左先生的精神情況終於稍有緩解，宇文松抖了抖煙灰，說道：“餵，朋友。既然妳想死，我也不攔妳。但是呢，我想聽聽看妳究竟為什麽那麽想死。能說給我聽聽嗎？”
　　左先生猛地吸了壹口，用壹雙警惕的目光望著宇文松，道：“妳想幹什麽？想聽我說完之後再說壹些什麽‘這些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不需要太難過’之類的話嗎？告訴妳，這些話下面那個老太婆已經說得夠多了！我也聽膩了！”
　　宇文松呵呵壹笑，吐出壹個煙圈：“餵餵餵，妳怎麽每件事都往自己身上套啊？老實告訴妳，我根本沒打算勸妳什麽，也沒打算說那些只有在電視上才會聽見的肉麻話。我這個人喜歡寫日記，妳知不知道？”
　　左先生搖了搖頭。
　　“呵，妳當然不知道。告訴妳，我每天都會把自己壹天以來發生的事情都寫成日記。但是呢，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過無聊，無聊到我每天每天都不知該寫些什麽才好……這不？今天讓我碰到妳了！我有感覺，今天的日記內容壹定會非常的精彩！所以，我想知道妳為什麽那麽想自殺？對了對了，如果故事內容有趣的話，也許我會寫出來發給報社，讓他們刊登壹下。說不定我還能拿到壹筆稿費，壹舉兩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