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神信來何用？

　　陳侖的思緒在這壹刻飛速運轉。
　　他當初通過光明之龍轉述的真相可知，太陽大陸所在的亞尼塔世界，與前世的故鄉湛藍星，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只不過兩方世界相隔太過遙遠，即便是當時執掌不歸鄉的環公，也只能虛構並“偷渡”壹具普通人化身過去。
　　名為陳封的化身，表面與湛藍聯邦的普通人無異，娶妻生子，實際卻是根據命運指引，在那裏秘密調查拯救亞尼塔世界的線索，並實施著某項計劃。
　　只是陳侖至今還無法理解，玩家究竟是憑什麽降臨到這裏……他有所懷疑，這很可能與自己的父親陳封，也就是環公虛構出來的人物有關。
　　‘所以名為“救贖之火”的神祇，實際上同時影響著湛藍世界和亞尼塔世界？’
　　陳侖深吸口氣。
　　他仿佛明悟了什麽。
　　‘“救贖之火”亦或是“湛藍聖焰”，祂本質上絕對是遠超真神，屬於序列之上的存在，否則也不可能身處世界之外，同時對兩個世界，甚至是更多世界造成影響……’
　　光明之龍說得很清楚，世界之外遊蕩著舊日與外神，外神偉大而盲目癡愚，祂們更像是宇宙規則的具現化存在，人類所定義的屬性，諸如善惡觀、道德觀乃至價值觀，對祂們而言都毫無意義。
　　外神不可名狀，無法言喻，或許只是因為“路過”壹些世界，都有可能造成那些文明的毀滅。
　　並非文明脆弱，而是外神太過強大。
　　用形象的比喻，便猶如壹團最恐怖的輻射源遠遠經過螞蟻巢，雙方都沒有任何接觸，或許只是因為螞蟻看了祂壹眼，亦或是看都沒看，所有螞蟻便悄然死去。
　　至於舊日。
　　祂們與外神有類似之處，卻又大不相同。
　　舊日在力量上或許不及外神，但祂們並不完全盲目癡愚，還存有某種本能……就比如舊日會被源罪所吸引，這遵循著超凡聚變定律。
　　兩者之間的關系，更像是系統本身，以及某項系統內的最高權限執掌者。
　　‘但不管“救贖之火”是舊日還是外神，對人類而言，總歸是無法反抗的存在……甚至因為祂的到來，導致兩方世界都受到影響，並存在毀滅的危機。’
　　陳侖心情沈重。
　　就他所知，亞尼塔世界外，本就存在著窺伺的舊日，還不止壹位！
　　星空途徑的“宇宙觀者”，汙穢途徑的“汙穢之主”以及螺湮途徑的“永恒夢魘”……
　　現在，還要加上壹個更為神秘的“救贖之火”！
　　“奈特冕下，這位偉大存在之名，似乎流傳不廣？”
　　陳侖試探性地問道。
　　紀元永生者並不氣惱，仍舊保持著爽朗笑容。
　　“蒼衣之王所說不錯，吾主的福音確實不被大多數人知曉……喔，我說的是太陽大陸的人。”
　　祂意有所指地說道：
　　“這裏昔日的主宰，封閉了與外大陸的接觸，以至於吾主的福音難以傳遞……”
　　“外大陸？”
　　陳侖微微蹙眉。
　　奈特眉頭壹挑，笑容更甚。
　　“抱歉，在下忘記蒼衣之王冕下是太陽大陸土生土長的人類出身，對‘外大陸’並不了解……”
　　祂手指著某個方向，又比劃了壹個巨大的圓。
　　隨後，在中間壹點。
　　“用這裏的話來說，便是在迷霧島以外，還有著更為廣袤的土地……外大陸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大陸，有著比崔蘇爾帝國還要龐大的文明與國度，而太陽大陸與其說是大陸，不如說是‘湖心島’，因為這裏被外大陸所包圍，面積不及其百分之壹。”
　　奈特索菲特最後補充了壹句：
　　“在外大陸，吾主的光輝就如同這裏的太陽，是最主要的信仰。”
　　‘太陽大陸，是亞尼塔世界的湖心島？！’
　　陳侖瞳孔猛縮。
　　他頭壹回聽到這樣的隱秘。
　　而這個隱秘，直接震撼了他的認知。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壹個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
　　無垠大地，數以百計的國度星羅棋布，山脈連綿，森林不絕……而中央地帶，有著壹片霧氣籠罩的湖泊，湖心凸起壹片小島，小島上的人自豪地稱那裏叫“太陽大陸”，是世界的中心，有著最繁華的文明和偉大的七神。
　　擡頭看去，星空中，數之不盡的漠然眼眸默默註視著這壹切，其中有三位盯上了那片小島。
　　其余的，則凝視著廣袤大地。
　　陳侖不由深吸口氣。
　　他愈發明白，環公為什麽要利用好友光明之龍的屍骸，布置出三座迷霧島儀式，並拜托另壹位好友晶曜先生擊碎靈界，從現世與彼世兩個維度徹底封閉太陽大陸……
　　因為海外，還有著更為恐怖的存在。
　　太陽大陸本就受到舊日侵蝕，要是再加上外大陸的影響，這裏恐怕距離毀滅只差壹步之遙！
　　隨著知道的真相越多，陳侖就越能體會到環公的偉大之處，他仿佛看到了壹位瘦弱的老者，默然隱於幕後，通過謀劃、推動和串聯壹個個大事件，將其連成壹個圓環。
　　只為試圖挽救這個世界……
　　而環公就坐在世界盡頭，俯瞰大海，仰望星空，直面來自四面八方，浩渺且無與倫比的終極恐怖，眼神平淡且無畏。
　　‘我是這壹切布局的關鍵，是徹底激活環公後手的按鈕，同時，也是將要背負起惡名，承載著環公殊死壹搏的最後籌碼……’
　　陳侖眼簾低垂。
　　這壹刻，他撥開了五光十色繽紛錯亂的表象，看到了宿命的本質，看到了屬於他自己的至高使命。
　　“抱歉，奈特冕下，我從不信奉任何壹位神。”
　　陳侖平靜地看著紀元永生者。
　　“我只信奉我自己。”
　　……
　　……
　　……
　　舊靈界，天原。
　　陳侖坐在邊緣地帶，從雲端俯瞰著下方鮮活的景象。
　　他已經在這裏默默端坐了大半天。
　　在拒絕了紀元永生者的提議後，對方仍舊不生氣，只是極力勸說陳侖好好考慮，旋即便笑著離開。
　　而陳侖是絕不會信奉那所謂的“救贖之火”。
　　亦如他說的話，只相信自己。
　　‘現世的主宰是七神，而七神中最強大的存在為烈父……眼下與太陽神站在了對立面上，我便成了整個大陸的敵人。’
　　陳侖長嘆口氣。
　　‘天外和海外還有舊日與外神的窺伺……’
　　他此刻仿佛感覺，目之所及都是敵人，四面八方的壹切都要置自己於死地，順帶還要毀滅他所在意的人和物。
　　‘環公當年，也是這樣的遭遇和心境麽？’
　　陳侖不由地想到。
　　半晌。
　　他只是感慨壹聲：
　　“果然，命運總是壹道圓環，自己走在了壹條相似卻不同的路上。”
　　忽地。
　　陳侖的直覺有所感應。
　　他擡起頭，微微蹙眉。
　　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壹種命運軌跡上的輕微觸動。
　　以陳侖目前的權位，很清楚這種觸動的含義——
　　與自己有過羈絆的人，遭遇了重大命運的轉折！
　　嗖！
　　陳侖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現世。
　　崔蘇爾帝國北部。
　　林邦沿海。
　　碩長的海岸線人跡罕至，壹輛無人的馬車靜靜停靠在堤岸上，馬匹百無聊賴地打著響鼻。
　　兩對腳印壹深壹淺，沿著灘塗向前蜿蜒。
　　徑直通往壹座古舊的燈塔前。
　　隱隱，能從燈塔上方聽見犬吠。
　　壹道高挑的黑服身影驟然出現在燈塔大門前。
　　陳侖壹手杵著白手杖，壹手將門推開，沿著布滿塵埃的階梯向上走去。
　　他的心中已是有了不好的預感。
　　當來到燈塔頂層，映入眼簾的，便是壹對相擁的年邁身影，他們依偎靠在破舊的沙發上，正對著燈塔外的海面。
　　卻是已經沒了氣息。
　　兩人的神情安詳，仿佛是壹邊遠眺著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於美景與幸福的氛圍中，壹邊閉上了雙眼。
　　“卡洛琳太太，還有陶特先生。”
　　陳侖佇立在兩人的屍體旁，默然不語。
　　邊牧巴蔔在不停扒拉著主人的衣袖，低聲嗚咽，又回過頭看著陳侖，目光中流露著期盼。
　　然而陳侖只是搖了搖頭。
　　汪！
　　巴蔔叫了聲，又在原地焦躁地轉了幾圈，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最後跳到了沙發上，趴在卡洛琳太太的腿上，不停嗚咽。
　　陳侖覺得呼吸有些不順。
　　他的眸子深沈，閃過迷霧，卻是發現了壹些端倪。
　　卡洛琳太太和陶特先生的命運線，確實快到終點，但實際上卻也還有幾年好活。
　　他們之所以會突然死去，更大的原因在於——
　　汙染。
　　烈父失去了黑暗之父這個重要排汙媒介，又失去了次壹級的馬太之地，丟失了錨點，眼下，祂的汙染只能經由白晝方尖碑的傳遞，讓全帝國的居民分擔……
　　卡洛琳太太和陶特先生經歷十多年的相伴，又由生死危機相守，最終步入相愛，兩人打算在生命最後的進程中享受來之不易的幸福。
　　但卻在新婚旅行的途中，因年邁的身體無法承受汙染，最終導致靈性泯滅。
　　陳侖還記得，自己當初帶著芙洛伊從翡翠鎮紅蘋果地牢逃離，去往琥珀市落腳，被外城區丹頓街七號的卡洛琳太太收留。
　　她的熱情和善良，以及獨特卻溫馨的花茶。
　　如今都成了回憶。
　　陳侖站得筆挺，杵著白手杖轉過頭，順著兩位老人面朝的方向，直視著那壹輪熠熠生輝的太陽。
　　“卡洛琳太太，這就是您所信奉的神吶，您看見了嗎？”
　　陳侖呢喃著。
　　“您虔誠愛祂，可祂卻並不愛您。”
　　他說著，目光穿透了遙遠的距離，掃視到了帝國另外的地區……命運的觸動接連撥動，陳侖的心不由隨之跳動。
　　陳侖看到了許多有過羈絆的故人。
　　龐貝莊園舉辦著隆重的葬禮，龐貝子爵壹家三口面色哀傷，麗貝卡伏在母親肩頭啜泣，子爵的摯友西伯特先生，以及莊園老管家比諾茲正在下葬。
　　馬勒笛茲爺孫兩人，只剩下了孫女瑞伊，年輕美貌的貴族小姐哭得梨花帶雨。
　　萬斯將軍的兩個女兒，其中大女兒古麗倫茨倒在了陽光下，妹妹帕夏和母親抹著眼淚，老將軍在房間裏喝著悶酒，地上壹片狼藉。
　　陳侖目光波動。
　　他還記得這個小姑娘曾給自己寫過情書，折疊成紙飛機，落在自己的腳下。
　　孔雀市賽門家族的現任掌舵人霍伊爾先生，正為父親操辦著葬禮，特莉兒小姐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同時躺在棺材中，前去吊唁的客人三三兩兩，冷清死寂。
　　陳侖還看到了帝國各個角落。
　　無數在掙紮求生的平凡人無辜暴斃，又因貧苦無法下葬，數之不盡的屍骸被隨意丟棄在下水溝。
　　在日光下暴曬腐爛。
　　搖籃車倚著墓碑，寡婦變賣安樂椅，煙鬥還有余溫，餐桌邊卻已無人。
　　無數人的命運軌跡戛然而止。
　　性命廉價又卑微。
　　天空的陽光依舊燦爛。
　　而人間卻是宛如地獄。
　　陳侖的心在劇烈跳動。
　　他表情逐漸漠然，內心難忍戾氣。
　　擡頭直視著天邊的太陽，陳侖擡起了白手杖，筆直指著天，語氣冷冽，夾帶嘶啞：
　　“如此神明，信來何用？！”
　　……
　　……
　　……
　　隱於彼世夾縫間的蛛網地獄。
　　深處，壹座隱秘酒莊靜靜佇立。
　　黑帽紳士平靜地來到了這裏，輕輕敲響了大門。
　　哐哐……
　　鐵門上布滿蜘蛛花紋的浮雕，給人以陰森之感。
　　半晌，莊園內仍是壹片死寂。
　　陳侖不由暗自猜測，康拉德冕下或許還在消化最後的那份權柄，無暇理會外界的動靜。
　　然而正當他感到失望，打算轉身離去之際。
　　大門咯吱壹聲，緩緩敞開。
　　陳侖擡起頭，看向了復古宅邸的二樓，透過雕花玻璃窗，能隱隱看見裏面散發的光亮，以及人影。
　　他深吸口氣，邁開步子便走了進去。
　　再次進入宅邸的壹樓大廳。
　　陳侖註意到，在角落的兩具黑色騎士鎧甲旁，多出了壹個展覽櫃，上面用方形玻璃罩保護著壹件藏品。
　　那是壹個染血的娃娃。
　　陳侖凝視著娃娃，感受到了那血液的來源……
　　“薔薇園丁”多洛米普爾尼斯。
　　他深吸口氣，環視了大廳壹周，數以百計的各種藏品頓時讓其明白，這些究竟有何意義——
　　它們是殺戮之王的戰利品。
　　每壹件，都象征著被謀殺的壹個目標。
　　能有資格被殺戮之王收為藏品，最起碼也是高位者，它們被安放於此，無聲訴說著康拉德冕下的過往。
　　陳侖收回目光，徑直上了二樓。
　　他踩在溫暖舒適的毛毯上，看到了中間的高椅上，慵懶地坐著紮馬尾的優雅男士。
　　“見過康拉德冕下。”
　　陳侖摘下帽子，朝其壹禮。
　　殺戮之王端著酒杯，隨意指著旁邊的沙發，示意陳侖坐下。
　　“妳似乎有什麽煩惱？”
　　康拉德親自為陳侖倒了壹杯酒，輕笑道。
　　陳侖道謝，隨後在殺戮之王訝然的目光中，壹口將整杯酒吞入腹中。
　　“並非煩惱，而是……憤怒。”
　　陳侖垂下眼簾，沈聲道。
　　康拉德沈默半晌，放下了酒瓶，輕聲道：
　　“還有殺意。”
　　祂噙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陳侖。
　　“強烈的殺意，比美酒的香味還要濃郁……所以，妳想殺誰？”
　　陳侖沒有回答殺戮之王的話。
　　而是問道：
　　“康拉德冕下，您的權柄消化完成了嗎？”
　　“快了。”
　　康拉德笑道。
　　陳侖深吸口氣。
　　“我想再為您撰寫壹部作品。”
　　“哦？”
　　康拉德眉頭壹挑，似乎頗有興致。
　　“什麽作品？”
　　陳侖眼神深邃，緩緩道：
　　“壹部……助您成神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