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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天堂太遠·人間正好 by 桔子樹

2018-11-16 15:28

  當名叫秋天的那只老虎還在耀武揚威的時候,苗苑提著行李回到了那塊古老的土地,老板打算在粉巷旁邊開壹家精制西點店,試吃了好幾個廚子總覺得不夠,不是口味不地道就是做出來的東西不好看。店子開始在粉巷,擺明了就是要做白領女人的生意,老板有心把這家店當成招牌來做,在人員的選擇上慎之又慎,到最後,還是在沫沫的提點之下又想起了苗苑。
  老板親自打電話邀請,那效果總是不壹般,苗苑忽然有了壹種優秀員工的自豪感。沫沫趁熱打鐵,說就看妳那點出息,妳要還是看到了陳默就不能動腳,妳就別來了。
  苗苑拍桌子,妳別太瞧不起人!
  壹腳踏出西安火車站,苗苑深吸了壹口氣。
  陳默,我又回來了,走在與妳相同的土地,呼吸與妳相同的空氣,在妳看不到的地方生長。
  西點店的地址已經選好了,正在做內部裝修,苗苑積極主動地參與到設備和原材料的選購中,在初秋的艷陽中忙得揮汗如雨。古城殘酷的夏天還剩下壹個尾巴,街邊的楊樹上,秋蟬正在做壹年裏最後的嘶鳴,苗苑看著初具規模的小店幸福地擦著汗。
  陳默雖然不擅應酬,可是在其位謀其職,有些時候有些飯也不得不去湊個熱鬧,好在大家都知道這人的脾氣,不會對他玩笑開得太過。城裏新開的西餐店,有人說好,於是就有人約著壹起去,陳默推辭不掉,過去當個陪客。
  這地方不錯氣氛也好,醬汁地道肉質肥嫩,陳默慢條斯理地切肉,視線略略壹飛壹掃,看到在坐各位竭力地COS出優雅精英的氣質就覺得好笑。他想起夏明朗烤的山羊腿,壹刀下去熱油滋滋地冒出來,撒上粗鹽和孜然就是會把舌頭都能咬斷吞下的美味。同桌的壹個人低低咒罵了壹聲,從醬汁裏挑出壹小段頭發,馬上就有好事者叫來了領班。
  陳默安靜地作壁上觀,他對這種事沒什麽興趣,得饒人處且饒人,他懶得開那個口,再說了餓到極處他什麽東西沒吞過,頭發太小兒科了。同桌那幾個也是借題發揮,頭發事小,面子事大,領班頂不住只能找廚房的人出來道歉,陳默看到那個小廚師的臉,眼底亮了亮,站起來笑道:“是妳啊,好久不見了。”
  他走過去攬住米陸的肩膀,轉身對桌上的人說道:“我朋友,算了算了啊,壹根頭發的事鬧什麽鬧?”
  桌上有人知道他的脾氣,那是絕對不會輕易開口攬事的主,馬上就有人去拉另外那兩個,打著哈哈說:“陳哥既然是妳朋友那就兩說了嘛。”
  米陸壹個新手被人推出來頂這檔爛事心裏正郁悶著,冷不丁看到陳默居然出來救他,頓時傻楞楞地張了嘴,陳默推他,說出去陪我透個氣。米陸的腦子還沒轉過來腳底下已經跟著走了。
  入了夜,太陽隱去了白天的燥熱,夜風吹到臉上時帶了絲絲涼意。
  米陸跟著陳默走到門外,西餐廳的位置講究鬧中取靜大多開在主幹道的支路上,陳默看著夜色中悠閑來去的行人,仿佛不經意地問:“最近和苗苑還有聯系嗎?”
  “嗯。”米陸不太清楚陳默是否知道苗苑又回來了,說話很是謹慎。
  “她現在還好吧?”
  “應該挺好的吧。”米陸說道,上次看到的時候說說笑笑的挺開心的。
  “有……男朋友了嗎?”陳默到底還是忍不住,微微轉頭,把米陸的臉斜斜地罩進視線裏。
  “這個,不太清楚。”米陸心中警惕。
  “噢。”陳默淡淡地應了壹聲。
  米陸也算是好孩子,說了謊話騙人,看陳默的表情就有點不忍心,雖然陳默現在看起來整個就是壹面無表情,可面無表情常常會讓善良的人們聯想到隱忍啊、內傷啊,這壹類又萌又讓人心疼的詞,於是米陸猶豫了壹下,湊過去對著陳默說:“我覺得吧,妳現在這樣不好。”
  陳默失笑:“妳又覺得我的人生沒意義了嗎?”
  米陸頓時大囧,與中華大地上的大部分人不壹樣,米陸同學是個有信仰的人,壹個有信仰的人總會不自覺要渡化別人,因為他們覺得妳過得苦,妳沒有信仰沒有依靠。所以米陸習慣對所有他剛剛認識的人問壹個問題,那就是:妳覺得妳的人生有意義嗎?當他第壹次這麽問沫沫的時候讓沫沫給抽了壹頓,苗苑則很虛弱地被他問傻了,糾結了兩天自己的人生到底有沒有意義這麽哲學的話題,只有陳默斬釘截鐵地回了他壹句:有!
  做為第壹個如此堅定沈著地回答這個問題的人,米陸當時直接被陳默那種堅定的氣勢給震驚了,因此對他印象深刻,於是他現在訕訕地笑道:“我只是覺得妳還是應該要給自己找個信仰。”
  “我有。”陳默轉頭看向他。
  米陸被他目光中那種沈著所吸引,好奇問道:“什麽?”
  陳默想了想:“跟妳說不清,但是我有。”
  米陸泄氣:“好吧,就算妳有信仰,可我還是覺得妳需要主的指引,因為妳不懂愛。”
  陳默於是笑了,這年頭是怎麽了,小朋友們的日子過得真學術,情啊愛啊的成天掛在嘴邊說,都快開辯論賽了。
  “那妳說愛是什麽?”陳默挑了挑眉毛,逗他。
  米陸的表情馬上變得嚴肅起來:“愛是恒久的忍耐,愛是……”
  “不,愛不是!”陳默猛然打斷了米陸,他忽然想起那壹天苗苑哭著對他說她到頂了,她再也不能更愛他壹點了,她累了。
  米陸驚訝地瞪著他。
  “愛不是,不要忍耐,至少不要恒久地忍耐,因為忍不到,還不如不忍。”陳默感覺到心口緩緩地抽了壹拍,好像血流過猛,壹下子堵上了,不過血的感覺。
  米陸驚詫地看著陳默忽然間沈寂,用力在自己肩膀上按了兩下,轉身走開,筆直的背影溶在餐廳暖黃色的燈光裏,卻有種莫名的愴然。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
  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米陸默默背誦這段他早就銘記在心的教誨,忽然覺得,是啊,這段話不是好,是太好了,太好太好,好到做不到,反而變得不那麽好。
  緊趕慢趕的,苗苑總算是趕在國慶之前開了店,正宗的歐式裝修風格,連燈光都是瑩晶的暖黃,迎街壹面剔透的玻璃大窗像是糖果屋的冰糖窗子,整個西點面包的制作過程都放在行人的眼皮底下,這是絕好的廣告,這也是絕大的挑戰,苗苑決定要給自己更多的考驗。
  老板對這家店看得很重,國慶開業大酬賓,他專門多派了三個人過來幫忙,日夜輪班。
  大塊的抹茶慕絲切成丁,放在玻璃碗裏任人試吃,清苦甘爽的口味,適合這樣清朗燥熱的秋。苗苑讓人在門口用電熱的烤盤烘烤巧克力蛋酥薄片,纏綿馥郁的甜香在空氣中濃稠之極,好像每壹個空氣分子都在歡快地手拉手跳躍著,濃香醉了半條街。
  門庭若市,老板很滿意。
  三排長原傑在這個國慶的末期失了戀,他的高挑的精致的幹練的女朋友終於不耐煩再去調教他跟上自己的格調,決心要直接換個有品味的男人,鄭重其事地跟他說了聲拜拜。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原傑做人壹向比較轟動,所以失戀也失得轟動,他COS陳默做操場疾走,壹百圈之後讓人給擡回了宿舍。陳默站在門口嘆氣,看來隊員的體能素質有待加強,連失個戀都失不起這像什麽樣子?
  士兵們看陳默來了,就都退了。原傑堅毅地看著陳默,眼中有隱約的淚光,他說,隊長妳放心,我保證不會耽誤工作,我我我,我其實……
  陳默拖了張凳子坐到原傑床邊,他說其實我覺得妳也不用難過,那女的對妳也沒什麽好,妳再找個更好的不難。
  原傑僵硬著滿臉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心想,我真傻了,這忠心表得,難道還指望隊長能說幾句暖心的話來安慰我?
  原傑往床裏縮了縮說隊長妳讓我緩壹下,明天就能好。陳默看著他,壹本正經的,明天哈?原傑想了想,壹個禮拜,壹個禮拜後我要還這樣,妳把我綁到靶子上去打。陳默點頭,原傑忽然感覺到背後騰起壹陣寒氣。
  陳默說我去給妳買點酒?原傑搖頭,他說我喝酒喝不醉的凈頭疼。陳默面無表情地說哦,原傑便心理陰暗地感覺到陳默在瞪他,於是他低咳了壹聲試圖轉個話題,他說隊長我能麻煩妳個事不?
  陳默點頭。
  原傑想了想,表情就有點滄桑,他說妳能幫我去買塊蛋糕不?國慶那天我和小嬈去逛街,她嘗了人家捧在街邊的壹個抹茶味的小蛋糕就想讓我給她買,我壹看那麽小壹塊就得十五塊錢就說貴。結果她就不高興了,她今天打電話給我說她剛才自己給自己買了兩塊蛋糕吃了,她吃完以後決定甩了我,她跟我講,她想不出有啥事是我能幹而她不能幹的……所以我就想知道那,那玩意兒到底啥味道……
  原傑只覺悲從中來,眼淚汪汪地看著陳默,陳默心想人家就從來沒想定下心來跟妳過日子,其實那蛋糕好吃壞吃都不重要。
  陳默說好,就這麽點要求組織上還能滿足妳。
  原傑撐起來補了壹句,那家店就在粉巷靠南大街那個路口,名字叫人間。
  陳默站在門邊楞了壹下,說噢!
  真神奇,挺神奇的,不是說天堂太遠,人間正好嗎?怎麽凈扯些人間悲劇啊?
  下午,正是陽光最好的時候,不是夏天時那種熱辣辣的毒,秋天的陽光幹凈明快,幾乎可以感覺到光線的顆粒落在身上跳躍,陳默開了車窗吹著風,壹路開到鬧巿區去。
  人間。
  他探頭找,精細銳利的眼睛掃過街邊匆匆壹閃而過的招牌,於是……到了……
  陳默熄了火正要下車,手指停在鑰匙上凝住了。
  看錯了嗎?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陳默頓時感覺到自己的視野被縮小了,就像是從狙擊鏡裏看到的目標,十倍放大,精準地套住苗苑的臉,他的眼睛裏只有她,別的什麽都沒有。
  苗苑半低著頭在揉面粉,額角的壹縷細發從白帽裏跌出來飄拂在腮邊,隨著她呼吸微微浮動,她轉頭去給爐子點火,發絲抿進了嘴裏。苗苑停下來楞了楞,看著自己手上白乎乎的面粉,揚起臉,壹只男人的手闖進陳默的視野中,用尾指挑開了那縷頭發。
  陳默迅速地擴大了他的視野,那是個幹凈修長的男人,穿著壹色壹樣的白廚師服和紙質高帽,眉目平和,眼角帶笑,陳默確定自己非常地不喜歡這個人。苗苑停下來看著自己的頭發無奈地笑,男人的手指又探過來,幫她把發絲勾到耳朵後邊去。陳默從苗苑上半身細微的動作中判斷出是她在桌下踢了那個人,那應該是壹種幫忙的提示,陳默莫名地感覺到心裏舒暢了些。
  天很藍,風很輕,人間的玻璃窗幹凈得好像不存在,陳默安靜地坐在車裏看著苗苑忙忙碌碌。
  陽光在空氣裏劃過恰到好處的角度落在苗苑的臉上,陳默看到苗苑臉頰上細微的絨毛在明亮的光線中暈染出薄淡的金色。
  融化的巧克力被傾倒在潔白的大理石板上,橡膠刮刀翻炒著,順滑的巧克力漿結成半凝的固體。
  苗苑將它們鏟回玻璃碗裏與原來剩下的巧克力漿攪拌在壹起,固體軟化,重新融合成泛著絲光的漿液。幾個已經成形的蛋糕被齊整地擺放在工作臺上,苗苑端著玻璃碗傾斜手腕,調過溫的巧克力液流暢地淋上去,凝成光潔的鏡面。
  陳默微微閉上眼,仿佛可以聞到巧克力從半空中跌落時所激起的爆炸似的濃香。
  窗外是熙來攘往的人群,陳默看著車子壹輛壹輛地從他眼前滑過,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天色漸暗,陽光裏滲進了金與紅的瑰麗因子。人間的大門被不斷地推開,人們抱著壹只只方正的紙盒從裏面走出來,臉上帶著幸福甜蜜的神采。
  生意很好,苗苑壹刻不停地忙碌著,她把調過味的巧克力漿滴到手背上測試溫度。陳默看著她低頭舔盡那塊褐色的漿液,表情凝重,若有所思,眼中有種陌生的銳利。陳默忽然記起他其實是看過苗苑幹活的,有壹次苗苑在關店之後帶著他潛進人間咖啡館的廚裏借用烤箱,制作那種帶著微酸口感的綿軟的蛋糕。那時候的苗苑不是像現在這樣的,那時她滿眼幸福而期待地蹲在烤箱前面念念有詞,陳默從身後抱住她,苗苑回頭揚起臉看著他笑,暖暖的身體窩在他懷裏像某種毛絨絨的小動物。
  陳默在回憶中不斷地親吻那張明媚而甜蜜的笑臉,他努力回味每壹點細微的感覺,苗苑迷蒙的雙眼中流露的羞澀繾綣,舌尖滑嫩,溫柔地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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