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行

　　阿根的母親壹再叮囑我，說看阿根可以，但是莫驚擾到他，到時候壹發起癔癥來，不好收拾。
　　我們點頭說省得，看看就是了。
　　阿根這房子是兩室壹廳的結構，臥室的房門半掩，我們走到門口，只見阿根壹個人在床上，抱膝而坐，下巴不斷磕在膝蓋上，來回的磕。他的眼睛直視前方，無神，喉嚨裏面有聲音，也有痰，含含糊糊的，說不清楚，嗡嗡嗡。當我們走進房間的時候，阿根眉頭都不動壹下，也不理我們，不過他耳根後面的肌肉，卻壹下子緊繃了起來——這是潛意識中的戒備，壹旦我們觸到了某個節點，他就立刻暴起發狂。
　　阿根母親跟我們說，這孩子這幾天壹直這樣，要不然就是大吼大叫，或者受驚地蹲地發抖。而且，他還不吃不喝，也不睡覺，現在都是靠吊點滴來維持。她說著，聲音哽咽，說也不知道是犯了哪路的小人，遭了這趟災，她今年年初的時候去廟裏面上香，抽的簽就是中下簽，壹直都是好好的，可沒成想是應驗在了她兒子頭上來，做孽啊，做孽。
　　她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而阿根則依然旁若無人地搖動著頭，像壹個機械人。
　　我看著他無神的眼睛，黑色的瞳孔裏，沒有壹點兒東西存在，就像壹面鏡子，沒有自己的意誌。我看著，突然想到了壹個很久之前的人，王寶松。他是中仰苗蠱壹脈的傳人羅二妹的兒子，辛勞大半輩子，在田裏刨食，養活自己的母親，到了近四十歲還是個老光棍，女人都沒有碰過，後來被矮騾子迷惑，又被號子裏面關了壹段時間，結果就瘋了。同樣的眼神，蒼白無力，我突然在心中湧起了壹陣害怕。
　　阿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壹，他若是瘋了，我可真的是要難過死的。
　　王寶松現在在我們州的精神病院住著，治療費用由黃菲他大伯全包，說句實話，過上了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但是那是他真正想要的麽？那已經不是他了，而是壹副軀殼，行屍走肉壹般。這世間的可憐人，多得讓人心中發苦，而我能夠做什麽呢？
　　多大的能力，辦多大的事，我只能夠盡力讓身邊的朋友，不要變成這樣的可憐人。
　　母親的哭泣，讓壹直僵直的阿根有了壹些反應，他擡起頭來，看到了我們，臉刷地壹下就白了，驚恐萬分，跳下床，往房間的墻角裏面縮去，偌大壹個男人，就像壹只受驚的小鹿壹樣，縮在那裏，瑟瑟發抖，然後“啊啊”地叫著，這聲音沙啞，裏面有這近乎絕望的恐慌。
　　阿根的母親痛苦地捂上了眼睛，眼淚順著雙手往下滑。
　　阿根的姐姐跑進來，見此狀況，連忙要拉我們出去，讓她弟弟壹個人在這裏安靜壹下。我攔住了她，說我們來吧。我走到阿根的面前，緩緩蹲下身子，凝視著他的眼睛，從他的眼中讀到了驚悸，瞳孔壹陣又壹陣的收縮。突然，他的眼睛看向了窗簾拉上的窗子，躍躍欲試。
　　他想輕生。
　　阿根的身子壹動，想要站起來，往窗戶沖過去，我壹下子把他拉住，心中溝通金蠶蠱，求助。這窗戶雖然裝了防盜網，但是抵不住他起了這個念頭啊？肥蟲子立刻回應，有東西從我的手上傳遞過去，阿根身子壹軟，栽倒在地。我急了，這小王八蛋搞什麽鬼，下蠱？我可沒想害阿根呢……
　　好在肥蟲子給我傳遞來壹個信息：無妨，這是讓阿根好好休息壹覺。
　　我心中詫異，沒想到它還有這個功能，今天放倒阿根倒也罷了，以後我若是遇見什麽厲害的對手，這敲悶棍的招數還管用麽？那不是碉堡了？我壹直以來，都在頭疼壹個問題，就是我雖然有把子力氣，但是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打打王八拳可以，正經搏鬥起來，很吃虧，肥蟲子雖然可以給人下蠱，但是見效緩慢，沒有起到壹錘定音、壹擊必殺的效用。迷暈人這手段，要真有用，那也是壹殺手鐧啊。
　　小家夥，自從腦門上長了顆青春痘，倒是長了本事了。
　　哪知我壹跟它溝通，卻是個樣子貨，時靈時不靈，主要還是看它老人家心情……
　　阿根壹倒下去，他母親和他姐姐嚇了壹跳。從她們的角度來看，我似乎按了阿根壹下，然後阿根就昏迷了。他姐姐立刻就沖上來，拉著我，說妳對阿根做了什麽，妳怎麽把他搞暈了？我把阿根扶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然後對她們說：“阿根太累了，需要休息，我讓他睡了——再這樣下去，人就垮了。”
　　確實，阿根的臉幾乎瘦了壹圈，眼窩子深深凹下去，臉色蒼白，嘴巴皮全部開裂了，不成人形。
　　他姐姐將信將疑地看著我，不知道怎麽辦。門口的老萬走上前來，說麗姐，妳放心好了，陸哥不但是阿根老板的合夥人，而且還是個有真本事的人呢，妳看看他朋友的打扮就知道了。這位蕭道長，可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門的親傳弟子，玄機莫測呢，我也是知道他們的情況，才把他們從洪山叫過來的。
　　阿根的姐姐這才放開我的衣角，臉微紅，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淚水，說對不起啊，誤會妳們了。
　　我說既然說是誤會，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和阿根是兄弟，他姐姐就是我姐姐。麗姐，阿根的事情，妳們也不要太著急上火，大家壹起想想辦法，壹定會沒事的。說壹陣話，阿根母親和他姐姐看到了床上的阿根發出了微微的鼾聲，心中大定，這才放下心來，邀我們到客廳飲茶。
　　稍稍聊了幾句話，我把雜毛小道拉到陽臺上，問他怎麽看？
　　雜毛小道沈吟了壹下，說阿根這個樣子，很像是驚嚇過度之後丟了魂。按理說丟了魂，是呆了傻了，眼神呆滯，壹動也不動，像個木偶壹樣，但是阿根又不像。剛才我用望氣術看了壹下，阿根的頭頂有壹點隱隱的黑氣，看來確實是撞到邪了。說句妳不喜歡聽的話，說不定，阿根就是在廣場那邊的店子裏，遇見臟東西，嚇得心魂失守，然後……瘋掉了！
　　我眉頭皺起，沒有說話，只是心裏面壹陣壹陣的難過。
　　沒想到雜毛小道又說了：“這魂分天地命三魂，照這反應，說不定是阿根的命魂被拘了，如果我們能夠去源頭找到，說不定時間還不算晚。不然的話，靈魂和肉體分離，時間壹久，必有大變的。”
　　我說妳這意思是我們今天要去廣場那邊找原因咯？
　　他點頭，說是，去不去？
　　我說這不是廢話麽？要不去，我能接到電話，火急火燎地跑到這邊來麽？
　　正說著話，房門那邊傳來了開門聲，我望過去，看見有兩個男人走了進來，壹個長得跟阿根很像，但是年紀要大上壹大截，上唇留著胡子，濃黑，眼角處有皺紋，臉粗糙，我鼻子靈，能聞到壹股子水草魚腥味，阿根老家是江門的，他父親在家裏面養魚，想來這就是他父親了；另外壹個人穿著灰色的褂子，踩著千層鞋，背著壹個老式的布袋包，約摸六十歲的年紀，壹把飄逸的山羊胡，長得仙風道骨，眼神睿智，顯得十分的有精神。
　　阿根的父親進來看見我們，壹楞，然後問他母親，說有客人啊？
　　阿根母親給我們作介紹，他父親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說陸左，老聽我家阿根提起妳，他說他最信服的弟兄，就是妳了，去年就想叫妳去家裏面釣魚玩，壹直都沒時間。倒不成想今天出了這件事情，才見著。妳壹聽到就從洪山趕過來，真的是有心了。
　　我連忙客氣，問叔叔妳這是幹什麽呢，這位先生是？
　　阿根父親連忙給我們作介紹，說這是歐陽指間歐陽老先生，是他們那壹帶附近最有名的算命師傅。阿根這次出事，他感覺不對勁，總是認為撞了邪。所以好說歹說，終於請來了歐陽老先生，親自出馬過來給阿根看壹看。妳們莫笑話啊，妳們年輕人可能不信這壹套，認為是迷信，但是我跟妳們講，歐陽老先生可是厲害得緊的周易玄學大師，可是我們那裏好多領導的座上客，壹般人，請都請不到呢。
　　我們紛紛朝歐陽治指間老先生問好，老先生點點頭，說老陳妳別說了，老朽經常吃妳家的魚，跑這壹趟也是順道而為，不用太過客氣，反倒不美。這位小友，看妳這打扮，莫不是同道中人？
　　雜毛小道上前唱壹肥諾，說然也，在下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門陶晉鴻的親傳弟子，蕭克明。
　　歐陽老先生眉頭跳了壹下，看了他壹眼，卻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認為這道士打扮的青年是個裝逼的家夥，微微回壹禮，算是知道，也沒有再繼續答茬。轉過頭來看阿根的父親，說老陳，妳兒子在哪裏，讓老朽看上壹看吧。兒子事關重大，阿根父親也沒有再招呼我們，伸手壹擺，說在這裏，先生請。
　　我們也有些好奇，這算命先生，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假把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