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悲悯将军 by 祁连岫云
2018-5-27 06:01
政委笑笑说:“你说的道理没错,不过他当着部下如此鲁莽地对待教导员,以后教导员还怎么工作?我们不能纵容这种行为。另外虽然他们擅自撤退并未造成任何恶果,但是我们不能开这个口子,否则以后怎么指挥?我看还是给个记过处分吧。”
就这样李木生受到了从军以来的第一个记过处分。
16.昔日疆场
军吉普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跑着,车轮卷起的扬尘宛若一条翻滚腾跃的黄龙追随着他们的车,然后渐渐飘散在风中,隐没在宁静的田野里。
李木生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这是一片他十分熟悉的土地,当年他随新四军转战敌后,扒铁路、打伏击、夺辎重,几乎踏遍了这里的每一座青山、趟过了这里的每一条河流,这片土地埋着不知多少战友的尸骨,也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历史的车辆滚滚向前,终有一天英雄的白骨会化入青山、融入江河,可是他们在民族危亡时刻的献身精神却永远不会消失在历史的风烟中。
车内一片寂静,此刻部长也触景生情的想起了那场阻击战。时间匆匆,往事悠悠。抗战爆发后,正在日本攻读医科的他毅然弃笔从戎,离开了日本,西渡回国,当了一名新四军的医官。打阻击战那天,他随李木生的三营行动。当敌人进行炮火准备的时候,若不是时任营长的李木生按下他的头,并且若不是营长下令及时撤退,他的生命也许就终止在了二十岁,他身上这二百多块骨头也许正散落在那座无名的小山包上。
不一会儿车子开进一个村子,停在村西的一棵大树下。李木生下车后环顾四周,好眼熟的地方,这是哪里?忽然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河水绕村而过,在村后向北一拐,然后在郁郁葱葱的芦苇和竹林的护卫下,静静向北流去。李木生立刻认出这是当年打阻击的地方,于是他大步流星地向村外走去,果然在通往山里的路口有一座不大的破庙。他激动地走到庙前,只见庙的山门已经倒塌,斑驳的红墙上到处刷着时下的革命口号。他围着庙转了一圈,然后转身向对面的山上望去,山并不算高,山上林木繁茂。
故地重游,他一下想起了那场惨烈的阻击战,想起了那些葬身于炮火和倒在敌人刺刀下的年轻的战士。
李木生一鼓作气,登上了当年作为营指挥所的那个山头。昔日的疆场竟然一切如故,东侧一块铁青色的大石头依然还在,他曾数度隐身石后观察敌情;在山顶的北侧,一棵烧焦的碗口粗的断树仍然伫立在那里,只是树上已长满了青苔;他走到蜿蜒在山脊一侧的昔日的战壕,风吹雨打,战壕里生满了杂草,有的地方已被土石填平;接着他来到一个坡上,坡上有块一尺多高的石块,那是通信员搬来的,他曾站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进行过战斗动员。他动情地俯下身,轻轻拍了拍那块石头,然后轻盈地跳上去,放眼四周,山野里秋风浩荡、松涛轻舞,这时他好像再次看见了那些年轻的面孔,看见了那一双双喷射出仇恨怒火的眼睛,那是他的兵和他的兄弟们,他们正在听他的战斗动员。可是那些鲜活生命的一半却都躺在了这里,他们在这里已经睡了整整三十年。想到这儿,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奔涌而出,他高声说道:“同志们,我李木生没有把你们带下这座山,我对不起你们呀!今天我给你们鞠躬啦!” 说完,他面向青山,深深地三鞠躬。“同志们,别怪我打扰了你们的安静,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要见面了,你们是天国里的老兵,到那时你们都是我的营长,我是你们的新兵。”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李木生回头一看,原来又有十几位参加过那场战斗的战友不知何时来到这里,他们像当年一样整齐地站在他的身后,眼里噙着热泪望着他。李木生仔细辨认着每一位战友,然后像军中点名一样响亮地喊出从记忆深处跳出来的名字。他每喊出一个名字,随着一声响亮的“到!”双方庄严地举起右手,互致军礼,这是军人给予军人的崇高的礼遇。点名完毕,战友们依次跳上石头,喊出他们还记得的牺牲在这里的战友的名字,然后与身后的战友们一起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向他们敬礼。
17.对话儿子
李木生从盱嘉回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当他走进病区时,护士们正围着一位海军战士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只见那位战士手里提着旅行包,身穿笔挺的海军呢,李木生从他的身姿和举止一眼认出那是他的大儿子海罗。
见首长回来了,正在与海罗说话的护士小红激动地叫起来:“首长,你去哪里了?海罗来了。”
海罗闻声转过身,一眼看见爸爸出现在病区门口。他忙放下手里的行李,小跑着迎过去,接过爸爸拿着的一大包战友们刚刚送给他的东西。爸爸比过去瘦了些,脸上带着疲惫,但整个人的状态还好,看上去让人难以置信是个危重病人。
李木生把儿子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问道:“你妈说你回不来,怎么又回来啦?”
海罗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小声说:“我以为和上次一样,你们拍电报叫我回来,又是让我看你们演习。”
海罗是孩子中的老大,也是李木生最看重的孩子。上次他在南通指挥反空降演习时,考虑到机会难得,便让爱人给儿子拍电报把他叫了回来,目的是让他见见世面。海罗收到父亲有病的电报之后,立刻风风火火地往回赶,没想到刚下火车,就被前来接他的警卫员像押犯人一样拉上了一辆吉普,吉普一路狂奔来到长江边,然后又被稀里糊涂地拖上了江轮,乘船来到南通的演习地点。爸爸在家里不苟言笑,对他们管教也很严格,因此他怕爸爸,在他记忆中,从小到大就没有和爸爸说过多少话。来到演习地点之后,他与爸爸形影不离地在一起,白天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随时回答他的问题;晚上与他同睡一张床,不仅不敢翻身,连大气都不敢出。那几天可把他难受坏了。这次他听说爸爸又病了,心想这回我可不上你们的当,于是他把妈妈的电报一撕,不予理睬,像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参加部队里的活动和训练,直到中队长接到他妈妈的长途电话,前来找他。
这时姑娘们也围了上来,有的说:“首长,你儿子比你高呀!”还有的说:“首长,你儿子真帅!”
姑娘们的夸奖让生性腼腆的海罗涨红了脸,一心只想赶紧逃之夭夭。可是对当爸爸的来说,大家夸奖儿子却让他非常开心。他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儿子,他长高了,也结实了,的确显得青春帅气。他充满关爱问:“刚下火车吧,吃饭了吗?”
在海罗的记忆中,爸爸似乎从未这样关心过自己,所以爸爸的话让他不由一愣,然后赶紧照实答道:“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