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听到这儿，海罗对爸爸充满了敬意，他说：“爸，你真伟大！”接着他认真地问道，“这时候洪泽湖那边应当已是敌占区，你们孤军深入以后怎么办呀？”

　　儿子的思考让李木生感到了几分欣慰，他把手搭在儿子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爸爸跟你说句实话，当时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你陈伯伯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们从老八团开始就在一起，横跨整个抗日战争，尤其在组建六旅时，他坚决要求把我从老部队五旅调过来，担任主力团的团长，并且在作战中对我十分信赖。对这样的领导，在危急时刻，我怎能不挺身而出呢？儿子，无论将来你做什么，记住爸爸一句话，做人永远都是第一位的。我虽然不是行走于江湖的侠客，但我们共产党的军人也应该是有情有义的。如果你做不好人，谁会跟着你豁出命来干呢？”

　　回忆在继续，李木生的故事再次回到了战火硝烟的战场。

　　由于时间紧迫，当我与陈旅长握手告别的时候，两人眼里都闪动着泪光。自从鬼子投降之后，在保卫淮南、配合苏中和保卫两淮的艰苦作战中，我们始终并肩作战，从来没有分开过，现在就要分手了，谁都不知道这一别将意味着什么？陈庆先紧紧握着我的手，嘱咐道：“你们撤到洪泽湖后要隐蔽坚守，那里是水网地区，敌人的机械化部队施展不开，你们一定要坚守到明天傍晚，到时我会派船去接应你们。”临行，他命令大家把所有地雷都给我留下，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率队向北而去。

　　目送着队伍远去之后，我命令大家把地雷全部埋在公路上，然后隐蔽在路旁的山坡上等候敌人的到来。傍晚时分，敌人的先头部队进入了预伏阵地，我一声令下，埋在路上的地雷一齐炸响，在一阵隆隆的爆炸之后，我们的机枪、步枪同时响起，手榴弹雨点般地砸了过去，打得敌人一时搞不清我们的来头，纷纷跳下车，躲在车后不敢露头。与敌人周旋了一阵之后，我带着队伍开始向南撤退，我们边打边走，牵着敌人的鼻子来到一个小村子。几天来这里下了两场暴雨，村子四周都已沟满壕平，成了迟滞敌人前进的小小屏障。接下来，我们借助村舍和沟塘的掩护，与敌人一直战斗到了天黑。夜幕是最好的盾牌，天黑之后敌人的攻势开始减弱，就在敌人部署围歼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悄悄穿过村后的玉米地，向洪泽湖方向疾奔而去。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我们就到达了湖边的一个小渔村。我们对近几天这里的敌情掌握不多，只知道这里应当已被敌人占领。为了稳妥起见，也为了不给老百姓找麻烦，我们没有贸然进村，而是绕过村子，直接来到洪泽湖边。抗战八年，我一直战斗在这个地区，早把这里的地形吃到了肚子里。我知道就在这里，距湖岸大约几百米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湖心洲，湖心洲覆盖着茂密的芦苇，是隐蔽部队的好地方，因此我和旅长约定把这里作为接应的地点。

　　这是一个没有星光和月色的早晨，湖上雾气很浓，从岸边望去，湖心洲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因为担心身后的追兵和村里可能出现的还乡团，时间不容犹豫，我带领战士们就地取材绑了几个小木筏，我们赶在天亮之前全部登上了湖心洲。

　　不一会儿，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胭脂红的云朵就像花一样铺满了整个天空，湖面在霞光的照射下，闪动着红色的波光，湖心洲四周芦花随晨风飞舞，莲花随秋波浮动。若不是再次燃起的战火，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呀！

　　安顿好部队之后，我敦促大家抓紧时间休息。经过一夜的行军和作战，大家又累又困，不一会儿便相互依偎着沉入了梦乡。看着战士们熟睡的样子，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被一种莫名的不安紧紧地揪着。这是一次有违军事常识的冒险，这么小的湖心洲，敌军的数发炮弹就可能置我们于死地，何况我们几近弹尽粮绝，周围又刚刚落入敌手，敌人正在疯狂地清剿共产党，所以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地，我心里很担心，不知旅长接应我们的船是否能够按时到达？它可是我们的生命线呀。

　　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我，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我必须做好应付最坏情况的思想准备。想到这儿，我站起身，叫上营长和教导员，对岛上的生存条件和可能的防御手段进行了仔细的勘察和研究，然后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会上我先把部队目前的处境向大家交了底，然后根据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分别进行了战斗部署，最后我宣布了一条纪律：为了避免暴露，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擅自开枪和登岸。

　　整个上午在平静中过去了。中午，了望哨回来报告，附近村子出现了敌情，不久岸边果然出现了敌人的身影。于是各连按照事先部署，迅速进入战斗位置严阵以待。还好，这些家伙向湖里放了一阵乱枪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湖岸复归平静，为了不惊动敌人，整整一天大家不敢起火，以野菜和芦根充饥，饥肠辘辘地终于捱到了傍晚。

　　随着夕阳一点点地沉没，水雾渐渐升腾起来。一阵劲风吹来，湖面上飘来一块黑云，云越聚越厚，像锅盖一样压在我们头顶，接着蚕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一阵暴雨过后，厚厚的云层渐渐裂开一条缝，一抹淡淡的月光从缝隙中投射下来，照在湖面上，仿佛一把刺破湖面的亮剑。天渐渐黑下来，秋风吹散了厚厚的云层，月亮破云而出，月光如泻，照亮了黑夜中的湖面。

　　充满期待的时刻到了。我一次次拿起望远镜扫视湖面，可是湖面安静得如同一面镜子，不见船影，也不见人来。夜渐渐深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依然没有船来，我不由得着急起来，心想难道真要面对最坏的情况吗？期望和耐心都在黑暗中经受着考验。

　　忽然湖面飘来一阵吱纽吱纽的摇橹声，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出现了一条渔家的小木船。我赶紧举起望远镜，借着月色仔细观察，原来那撑船人竟是一位头戴白色孝布的女子。我有些失望，放下了望远镜，心里却不停地想着怎样把那船拦下。就在这时，湖面上响起三声野鸭的鸣叫。

　　海罗打断爸爸的回忆，笑着说：“我知道啦，这个摇船的女子是我妈妈，我听姨娘讲过。”

　　20.初遇翠兰

　　一阵秋风从湖面横扫而过，平静的湖水立刻像被敲碎的玻璃一样，散射着清冷的月光。岸边不远处的村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狗吠，小洲上喧闹的虫鸣此起彼伏，宣示着它们生命的存在。

　　湖面上传来的野鸭的鸣叫，让李木生心中一喜，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撑船前来接应他们的人，竟是一位姑娘。那天晚上，李木生和战士们是把这位姑娘当作女英雄迎上湖心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