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木生看完信，半天没有说话。老战友在信中只字没提自己的现状，相反字里行间处处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以及对老战友的思念和关心。沉思片刻之后，李木生对海罗说：“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他爸爸就是那位跟我一起夜闯土匪窝救出小红爸爸的通信员。解放后他转业被分到了东北，在一个工厂当厂长。”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看，然后问和平：“你住下了吗？吃饭没有？”

　　和平忙说：“谢谢李伯伯！生产队里很忙，我看看您就赶回去，今晚正好有车。”

　　李木生不容反对地说：“你第一次到伯伯这里来，别急着走，住两天再说。海罗，你先带和平到招待所吃饭，然后订个房间。”

　　和平拗不过李伯伯，被海罗拉着吃饭去了。

　　他们出去之后，李木生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半天，然后艰难地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一个电话拨到了哈尔滨。电话接通后，他问：“是老魏吗。你前几天托人捎来的东西我收到了，感谢你惦记着我！”

　　老魏是23军参谋长。他笑嘻嘻地说：“老师长，听你的声音底气很足吗，看来手术做得不错。”

　　李木生开玩笑说：“趁阎王爷还在打盹，我就再蹦跶几天。我找你有个急事呀。”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事？”

　　“我记得在哈尔滨支左的部队就是你们23军，对吧？我当年的通信员也在哈尔滨，在一个工厂当厂长，他现在身体不好，正在被监督劳动。你能不能帮我关照他一下，这个人我了解，没有一点问题。”接着李木生把和平的爸爸如何跟着他夜闯匪窝救出老班长，以及如何跟着他走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魏参谋长知道老师长是个重情义的人。听完李木生的讲述，他爽快地答应道：“请老师长放心，这事交给我了。告诉我他在什么单位？”

　　李木生拿出和平的信，把地址告诉了老魏，然后高兴地说：“好，我先替他们谢谢你！”说到这儿，他灵机一动，“干脆你好人做到底，他爱人去世好几年了，两个儿子都在农村插队，没人管，挺可怜的。现在老大就在我这，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能不能把他安排到你那儿当个兵呀？这样他离家近些，还可以照顾爸爸和弟弟。”

　　第二天早晨，当和平再次见到李木生时，李木生让海罗立刻拨打魏参谋长的电话。电话拨通后，海罗与电话那边寒暄了几句，便把电话交给了和平。和平疑疑惑惑地拿起电话，没想到电话里竟传来了爸爸的声音。只听爸爸在电话里说：“和平，李伯伯告诉你了吗，你就要当兵啦！”

　　“你说什么？当兵？”和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自己不是在做梦吧？他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伯伯，李木生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略显虚弱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回去后先不要声张，好好表现，不久部队会派人去你们公社。”和平的爸爸继续说道。

　　原来魏参谋长接到李木生的电话之后，立刻派人寻找老师长当年的通信员。因为有名有姓有单位，很快就知道了他监督劳动的地方。为了防止直接带人离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魏参谋长亲自给他们厂的军代表打了电话，并亲自带车前往200公里以外的劳动现场，把他从劳动工地上直接接到了家里。

　　昨晚当魏参谋长打电话把情况告知李木生时，李木生不迭声地连说了三个谢谢。

　　魏参谋长忙说：“老师长，你太客气了，我的命都是你救下的，办这点事算得了什么？”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刚刚传来的李木生的病情，眼睛不由一阵发酸。“老师长，我仔细想了想，我发现凡是你找我办的事，都不是你自己的事，你总说都是战友，其实他们都是你的部下。老师长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朝鲜拉木材修工事那件事，当时老彭要毙了我，竟无一人敢为我说话，若不是你挺身而出，为自己的部下打抱不平，我哪里还有今天。你是真正讲感情的人，能为这样的领导做点事是做部下的福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老师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家里或孩子们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客气，还是那句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25.大战在即

　　李木生与魏参谋长的人生交集发生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那是在1952年的初夏，解放军第23军经过改编，正式被列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战斗序列。正是在这次改编中，李木生奉命出任23军69师师长，成了69师参谋长老魏的顶头上司。老魏对这位新师长一无所知，不过他听政治部的人讲，师长是老红军，长征时就是红一方面军的副团长，战斗经验非常丰富，跟着这样的人打仗吃不了亏。这年9月，23军作为轮换部队，唱着志愿军战歌，雄纠纠气昂昂地进入了朝鲜，从此开始了一段他和李木生并肩战斗的难忘岁月。

　　当他们进入朝鲜的时候，战争双方已经经历了五次惨烈的搏杀，战线重新拉回到三八线附近，并在艰苦的对峙和残酷的拉锯战中再次启动了步履维艰的停战谈判。为了配合谈判，以打促停，粉碎敌人把战争拖下去的图谋，中央决定在1953年发起夏季反击战役，这是志愿军进入阵地防御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战役，战役目标是捣毁敌人前沿阵地上的防御支撑点，简称拔点战斗。

　　接到命令之后，各部队立刻开始了战前准备。在一次69师的战前准备会上，师参谋长老魏提出，根据换防时撤下来的部队反映，去年的雨季不少前沿坑道都被大雨冲毁了，致使一些战士无处栖身。鉴于他们的教训，我们应该未雨绸缪，在夏季反击战打响之前，先把坑道加固一下，否则战斗打响之后，还要操心身后的防御工事。可是加固坑道需要大量木头，筹集木头又需要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会议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赞成参谋长的建议，并决定由参谋长牵头筹集木头，加固防御工事。

　　作为入朝后的第一场大战，全师指战员摩拳擦掌，士气高昂，誓言一定要打出点样子来。为了打好这一仗，李木生多次深入前沿阵地进行实地勘察，以获得第一手战地情况。多年的战争实践告诉他，战前准备做得越充分、越细致，作战方案就越成熟，胜利的把握就越大，牺牲也会越小。因此在每次大战之前，只要有可能，他都会亲临一线进行仔细的观察和研究。尤其是即将打响的拔点战斗，其特点是速战速决，因此对敌军布防的了解和防御特点的准确掌握将是这次战斗胜利的关键。

　　这天早晨，李木生带着作战参谋再次来到前沿阵地看望战士们，然后一头扎进隐蔽观察所，进行战前勘察。他举着望远镜，目光像蓖头发一样扫过前方的每一个高地、每一条沟壑、每一寸土地。进入朝鲜以来，他们师一直驻守在三八线的西侧，眼下冬季已过，这里却依然没有春天的影子，从观察所放眼望去，山坳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没有树木，不见植被，远山近岭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战火把这里变成了一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