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五節：直面（三）

　　馬森·懷曼靠在戰壕的角落裏，模樣平凡，長相消瘦的他聽著四周的聲音——完全沒有任何聲音的戰壕從根本上來就是不正常的。
　　有人下了靜默結界，應該是壹個很厲害的家夥，只不過這種東西向來敵友不分，這些該死的混沌，他們難道就不需要耳朵的嗎，還是說他們的嗅覺能夠代替壹切。
　　真是壹些該死的野狗。
　　應該吧，左手拔出腰間的轉輪槍，馬森將右手指間的鏡子碎片遞出角落，身後的戰壕中沒有任何東西在穿行，壹個中彈的友方士兵靠在戰壕邊，已經死去有壹段時間了。
　　吾主，我在這裏向您祈願。
　　馬森靠在戰壕上，看著鏡中的空氣有微微扭曲，看著那扭曲越發明顯，他將左手的轉輪槍遞出戰壕，對著空無壹人的戰壕扣動了扳機。
　　下壹秒，壹具混沌的軀殼從空氣裏‘摔’了出來。
　　是非常狡猾的混沌，以術式欺騙扭曲人眼的視覺系統，只可惜它碰到了獵手，馬森用拇指扳開撞針，那具混沌還在戰壕中掙紮，他已經將槍口指向了另壹側，只不過沒有擊發，因為壹個大頭兵從另壹側鉆了出來。
　　他張開嘴在說什麽，但是馬森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最終，這個士兵也放棄了他的發言，指了指他身後的戰壕，做了壹個小心危險的手勢，然後他就翻出了戰壕。
　　他壹定是瘋了，馬森看著這個逃兵，他還沒起身，就被壹發不知道從哪兒飛過來的子彈擊中，然後壹頭倒在了地表之上。
　　馬森感覺這兒沒法呆了，他再壹次將鏡子遞出，那個混沌只剩下抽搐的本能，馬森小心的探出腦袋，靈能視覺告訴他沒有危險，於是小心翼翼地邁出腳步，馬森走過混沌身邊的時候，將他的腦袋壓在地上，然後用匕首割開了它的脖子。
　　混沌沒有資格獲得憐憫，那是壹個無辜給予另壹個無辜的禮物，而混沌這樣的兇手，死亡才是壹個無辜給予它的最好禮物。
　　這時聲音重新回到了馬森的耳朵之中，他聽到了槍聲，聽到了慘叫聲與混沌的咆哮，更聽到了炮擊術式落在防線前方特有的爆炸與轟擊聲。
　　看起來這個靜默結界被己方的法師給破解了。
　　·馬森，快跑。
　　他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
　　馬森將鏡子遞到戰壕上面，在他這兒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到混沌壹側，混沌們正在仰攻，兩側的防線正在對那些混沌射擊，這是好消息，壞消息是他看到了左側防線的最前端已經與混沌接戰。
　　是誰在叫自己撤退？
　　馬森不解，這是壹個陌生的聲音，像是壹個孩子的聲音。
　　開什麽玩笑，這個該死的戰場上，怎麽可能會有壹個孩子。
　　靠到了戰壕上，馬森看向自己左手側的交通壕，那裏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將轉輪槍與鏡子換了壹個手，馬森小心地遞出去——兩條混沌獵犬，後面那只正在嚼著嘴裏的肢體，沒有發現前方遞出來的手，而前面那邊發現了馬森。
　　丟下鏡子碎片，馬森左手在槍管上撫過，神聖的銘文在他的靈能激活下開始工作，遞出槍，第壹只混沌獵犬的腦袋在子彈的轟擊下化做碎塊，而後面那條笨狗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馬森接著射殺。
　　·馬森，聽到了嗎，快跑！
　　又有人在叫他，讓他跑。
　　馬森不解的看著四周，他看到壹隊士兵跑過，但並不是想要逃跑，而是去左側防線支援。
　　馬森不安的看著四周，這壹定有問題，他掏出小小的占蔔手鏈。
　　·我處在致命的危險之中。
　　手鏈在瘋狂的擺動，這讓馬森反而放心了壹些——如果占蔔說他沒有危險，那反而是最危險的情況，因為占蔔被人為幹擾了。
　　·有針對我的殺身之禍。
　　手鏈沒有瘋狂的擺動，只是微微的震顫。
　　馬森又有些放心了——他作為前線有名的混沌殺手，要說對面的混沌不想殺死他，那肯定是假的，雙方交戰如此長久，連馬森都認識對面好些個混沌冠軍與混沌祭司。
　　他們也認識他，因為雙方都沒能拿對方怎麽著。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參與進攻，肯定是抱著有機會就壹定要殺死馬森的念頭。
　　當然，馬森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對面的混沌有冠軍級存在。
　　手鏈轉著圈，看起來是非常肯定的回答。
　　想想也應該如此，也讓馬森更為安心——如此大型的反攻，肯定會有混沌冠軍與祭司的存在，這個占蔔沒有被幹擾，代表著之前的所有占蔔都沒有被幹擾。
　　想到這裏，馬森轉身站起來，對著沖過來的混沌扣動扳機。
　　第壹個混沌被子彈穿透胸口，壹頭摔在了地上。
　　第二個混沌舉槍，但是在戰場上站著舉槍，將自己暴露在後方射手的面前，馬森根本沒有管他，而是對著第三個正想要躲到石塊後面的混沌扣動扳機，後者的腦袋被掀飛了壹塊，壹次躲避變成了壹頭撞在了石塊上。
　　第二個混沌這個時候仰面而倒，馬森縮回戰壕，壹邊大笑著贊美後方神射手，壹邊倒出巢中彈殼，壹發壹發的往轉輪槍裏裝子彈。
　　裝完子彈，馬森準備去左側防線，在走之前，出於職業反應，他給自己算了最後壹次。
　　·他們來了嗎。
　　·馬森！快跑！不！來不及了！
　　第三次聽到聲音的馬森楞了壹下，因為他想起來了……那是他自己童年時的聲音，他的靈感在警告著他自己，而他……全然沒有想到。
　　他的意識被幹擾了，他的占蔔也是如此——他手中的手鏈壹動不動，然後猛然開始指向馬森的右側戰壕。
　　機械性的轉動腦袋，馬森看向著戰壕的遠端，那兒的拐角處，壹個滿頭白發的中年男人緩緩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安姆·連森……妳這個叛徒。”馬森看著這個男人。
　　他開始明白為什麽混沌要瘋狂的進攻這壹段防線了。
　　他們在找他，而且已經找到他了。
　　安姆·連森，他的畫像掛在那個長廊中，位於馬森之前的前方，排位第四。
　　他是霍夫曼導師的學徒之中第壹個走上混沌之路的背叛者。
　　“馬森·懷曼，我的小師弟，好久不見。”這個男人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算起來，我們的導師也應該要死了，他的時日不多，所以，我來找妳，壹是為了斷了那該死的傳承，二是為了救妳出苦海。”
　　他的行動就像是壹臺精密的發條，每壹步都有如尺量壹般，而馬森舉起手裏的轉輪槍：“導師撿回我們的時候，就已經給了我們壹條活路，大師兄是棄嬰，有腿疾；二師兄是棄嬰，有心病；三師兄是棄嬰，左手扭曲畸變，而妳……妳根本不會笑。”
　　“是啊，以前的我不會笑，但是自我虔信於正神之後，我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是那麽的美好，我可以重獲歡笑，而妳，也能夠在轉信正神後，重新成為壹個真正的人。”馬森的師兄站定在了他的不遠處：“難道妳不想做壹個真正的人嗎，妳看，小六，小九，十壹還有十四，他們今天都來了。”
　　馬森扭頭，看到了自己的師兄們將他的每壹條可能的撤退路徑都堵死了。
　　“馬森，跟我壹起轉信吧。”有紅發的少女笑著看著他。
　　“妳以前總是跟在我的身後，過來吧，我們還是最好的搭檔。”金發的青年面露激動。
　　“馬森，妳總是說長大了要娶我，不想完成這份心願嗎。”灰發的女性看著他。
　　“馬森，我的好兄弟，來吧，不要為霍夫曼和他的教派犧牲妳自己。”馬森的同齡好友走向他。
　　馬森笑了起來，在他的左眼中，眼前的同伴們的模樣恍如昨日，但是在他的右眼裏，他們已經完全的混沌化了，尤其是他曾經最喜歡的那位師姐，她甚至連人都已經不是了。
　　壹個混沌巫師，有著禽之首，有著羽之身，有著混沌之心，卻沒有了馬森曾經所歡喜的壹切。
　　“我應該多聽導師壹句，早壹些回去的。”他嘆了壹聲，然後對著安姆·連森連扣扳機。
　　後者每壹次都在千鈞壹發之際閃過子彈。
　　打空了彈巢，馬森將槍丟了安姆的面前：“妳們為什麽要背叛導師。”
　　“因為我們都不想成為新的容器。”這五個混沌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我也不想。”馬森點了點頭，然後在安姆的笑容中，在那位女性張開的雙臂面前，在同伴的笑容中，這個男人的外表開始了畸變，他的額頭有角長出，他的犬齒突出嘴唇。
　　紅發的少女開始鼓掌。
　　金發的青年壹臉的喜悅。
　　他的同齡好友松開了手，將捏死的士兵丟到了壹旁，準備給他的同伴壹個擁抱。
　　而那位灰發的女性快步走向馬森，同時用眼神阻止了馬森的好友，同時也張開了雙臂。
　　·我的愛人。
　　低語在馬森腦中響起。
　　·我的愛侶。
　　馬森嘆息著，張開雙臂，與他所愛的人緊緊相擁，他用力的擁抱著她，在她的喜悅聲中，將雙手刺入了她的背部，將她那顆流淌著黑血的心掏了出來。
　　在尖叫與咆哮聲中，馬森爬出了戰壕。
　　他站了起來，展開雙臂面對著已方的神射手方向。
　　這是每壹個不願被徹底轉化的戰士最後的選擇。
　　我也不想成為邪神的容器，但我更不想做混沌的狗。
　　既然都是萬劫不復的終點，為什麽不能選擇壹個讓自己能夠心安理得的死法呢。
　　然後馬森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撞到壹樣，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跪在了地上，額頭的彈孔沒能令這個階梯五的超凡者在壹瞬間死去，但是死亡無法逆轉，他扭頭，看著那個他曾經最為摯愛的女人。
　　她倒在血泊之中，臉上有痛苦，有扭曲，更多的還是疑惑，似乎是在懷疑著她自己的眼光。
　　傻姑娘，我喜歡的，是身為人時的妳，而不是身為混沌的妳……
　　馬森喘息著，腦袋不受控制得低下。
　　柯林……我求求妳……完成我們的誓言……
　　馬森最後嘆了壹口氣，然後捏碎了手中已經石化的黑心。
　　不再有思考，不再有遺憾，名為馬森的人已經逝去，而他的軀殼前傾著摔在了地表上，最終在神聖子彈的作用下被點燃。
　　……
　　“柯林，我先回去了。”瑪格麗特站在大門前對著柯林道別。
　　柯林微笑著點了點頭：“妳先回去吧，我這裏等換班的人過來也就好了。”
　　“我幫妳準備洗澡水。”他的愛侶微笑著說完，然後走出了大門。
　　坐在櫃臺裏的柯林趴到了櫃臺上，看著坐在壹旁的年輕學徒們揚了揚眉頭：“別擔心，小子們，妳們也會有這麽壹天的。”
　　“那也不能掩飾我們目前沒有的事實，柯林，妳這個家夥好過分啊！”這些高年級學徒們哀嚎著。
　　“妳們要這麽想，我只有瑪格麗特壹個人，而馬林有那麽多，他現在不在，妳們應該要高興才對。”柯林壹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他我們打不過，妳倒不壹定啊！”學徒們紛紛表示出了惡向膽邊生的氣度。
　　“呵，妳們也只是學徒啊。”柯林蹺著腿，然後接過家養妖精遞過來的清茶——泰南人的好東西，他們用茶葉和希德尼商會交換咖啡。
　　雙方各取所需，交易總是愉快。
　　他喝了壹口茶，然後註意到學徒們呆滯的表情：“餵，妳們有些過份啊，只是很普通的清茶而已。”柯林覺得這些小子裝得有些過份了。
　　其中壹個學徒舉起手，指向了柯林身後的墻上：“有，有蠟燭熄滅了。”
　　柯林扭頭，看到了其中壹根長明燭正在冒著青煙。
　　那是他的師兄馬森·懷曼的長明燭。
　　“銘牌上的名字叫馬森·懷曼，我們教會有這麽壹號人？”有學徒問他的同伴，換來的是連片搖擺的腦袋。
　　而柯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掀開櫃臺蓋板沖了出來：“該死！妳們看著這裏！我去找導師！”他尖叫著命令學徒們，同時快步跑向導師的辦公室。
　　路過長廊的時候，他註意到馬森·懷曼的畫像，畫像中的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壹如往日。
　　願主垂憐。
　　柯林在心底裏悲嘆，然後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止住的流了下來。
　　我將誓守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