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七節：終點（五）

　　混沌的殘兵們再壹次退出了陣地，馬林持著劍，看著這些心無鬥誌的混沌在丟盔棄甲中遠處，明明沒有喘氣，但是馬林還是感覺到了疲累。
　　那是壹種完全超脫於軀殼的感覺，遠方的地平線上，太陽正在落下。
　　看著那陽光漸漸少去，馬林坐了下來。
　　有士兵從戰壕裏爬出來，他來到馬林身邊，確認了馬林只是坐下來，然後在喜悅中轉身對著戰壕的方向揮了揮手。
　　馬林笑了，這些年輕人只怕是以為馬林這是死了。
　　“有煙嗎。”馬林問道。
　　這個年輕人摸了摸胸口，從摸出來的煙盒裏掏出了最後兩支煙，他分了壹支煙給馬林：“殿下，不好意思，這是我最後的煙了。”
　　“是妳們本地的煙嗎。”馬林看著這純白地煙紙問道。
　　“是啊，沒有卡特堡的煙好抽，但是卡特堡的煙很貴，我們抽不起。”年輕人說完，從地上撿了壹根樹枝，借了混沌屍體上的火，用火為馬林點燃了煙，然後這才為他自己點燃了另壹支煙。
　　馬林抽了壹口煙，在噴吐而出的煙霧中，太陽的最後壹縷陽光是紅色的，甚至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
　　時間快到了啊，馬林有些遺憾，並開始懷念老霍夫曼，誰能想到啊，老頭，妳的最後壹個學徒，也最終走上了這條道路。
　　戰壕裏的士兵們開始將死掉的混沌丟出戰壕，壹些士兵忙著將屍體們拖到後面壹起燒掉，壹些士兵在修整防線和戰壕上的缺口，那個給馬林煙的士兵掐掉了他那支抽了壹半的煙，與馬林道別之後鉆回了戰壕。
　　馬林坐在地上，用左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看著東邊的地平線上，月亮正在升起，偌大的月亮是那麽的圓，今天是十五嗎？
　　帶著壹絲疑惑，馬林舉起自己的右手，看到自己的小指尖上，正有壹點小小的燃點，神聖的火焰在軀殼下引燃，瑪娜的努力已經完全失敗，因為她再也無法壓制住馬林身上龐大的力量。
　　就在馬林起身，準備點燃神火，開始最後的儀式時，壹個滿臉塵土的男人走了過來。
　　米謝爾先生？
　　馬林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左眼有壹個眼罩，應該是之前遇襲受的傷。
　　“妳怎麽來了。”馬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來見妳。”米謝爾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馬林面前，他看起來也在之前的戰鬥中出過力，身上有兩處傷口，都是接受過術式治療後的口子。
　　“妳知道我現在是什麽，為什麽還要來見我，妳不要命了嗎。”馬林很快就笑累了，嘆了壹口氣，馬林搖了搖頭：“妳壹定是瘋了，我之前寧願破棄誓言也不去見妳，卻沒有想過妳竟然自己跑過來了。”
　　“是啊，我知道您現在是什麽，也感嘆當初那個孩子如今已經成了我仰望不起的存在，只是……我的妹妹和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只有她的壹個女兒留在世上，米謝爾家族已經事實意義上的絕嗣了，這壹定是命運對於我的懲罰，所以我現在來……完成命運最後對於米謝爾家族的審判。”
　　這個男人說完，從腰間掏出壹個小扁壺，將裏面的酒都喝了下去。
　　“我不殺妳，妳今天來到這個戰場，已經用妳的實際行動完成了妳的救贖，我以前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看到了妳，所以我知道了。”真正的神明壹眼就能看清凡人，馬林嘆息了壹聲。
　　“馬林殿下，您不殺我嗎，您不殺我，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是太過無趣了啊。”這個男人說到這裏，註意到了馬林盯著他看：“殿下，您看著我，有何深意呢。”
　　“既然妳壹心想死，那這樣吧，我給妳壹個使命，妳就守著這片大地，直到混沌消失，直到和平再臨，然後妳就可以回到卡特堡，妳說妳妹妹還有壹個女兒在世，妳去照顧好她，然後讓米謝爾家族在她手中再度綻放，這是我對於妳的懲罰，有異議嗎。”馬林問道。
　　這個男人沈默了壹下，最終變成了單膝跪地的姿勢：“殿下，您的命令我已經切實了解到了，我會發誓，我將守著這片土地，直至混沌不在，直到死亡來臨。”
　　“記得妳的誓言，米謝爾。”馬林說完站了起來，看著遠方躍出地平線的月亮，看著天空中猶如繪卷壹般的星河，馬林邁開了腳步。
　　第壹步，這個世界停了下來，米謝爾扭頭看著馬林的臉上疑惑還沒有完全展現，戰壕中的戰士們完全停止了動作，馬林看了壹眼手裏的煙頭，即將燃盡的它雖然在燃燒，但那丁點煙頭卻壹直沒有燃盡的意思，所以馬林將它丟到了地上。
　　在他的面前，壹個巨大的黑洞式的傳送通道正在成形。
　　瑪娜站在那裏，看著馬林臉上滿是惋惜：“妳越來越強大了。”
　　“我知道，這壹定就是命運的安排吧。”馬林笑著走到它的身邊，伸出手點了點它的小腦袋：“客人們到了嗎。”
　　“該來的和不該來的都來了。”瑪娜的回答讓馬林笑了起來：“客人們都到了，我這個主人，也應該到了，來，走。”
　　瑪娜落到了馬林張開的手掌中，馬林托著瑪娜走進了這個通道。
　　話說回來，這個通道挺大的，不愧是行星意誌。
　　下壹秒，馬林來到了壹顆巨大的橡樹下，這是卡特堡世界樹的投影，這壹淺層區域是馬林給他自己準備的儀式地點。
　　“妳在玩火，馬林，如果出了意外，妳的晉升儀式就會是壹場災難。”無名氏看著馬林，雖然嘴裏滿是警告，但是這位神明還是在笑。
　　很顯然，他也明白馬林的想法，同樣也明白馬林別無選擇。
　　既然有了知己，馬林也就不大在意了，瑪娜從馬林手中飛起，它來到了它的同伴們身邊，無數的世界意誌正在隔著壹個位面進行這次觀禮行動，它們的投影護衛著瑪娜，而這個小家夥開始祈禱。
　　他的祈禱其實並不會有什麽用處，因為接下來是馬林與素素的表演——只見壹個天平出現在了馬林面前，在天平的那邊展現出來沈甸甸模樣的，正是馬林許下的宏願。
　　命運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
　　我祈願這個世界與亞空間之間有壹道墻，墻的本體就是我的軀殼，我的靈魂將被永世困在其中，直到永遠。
　　想到這裏，馬林將代表著他自己靈魂的小石子擺了上去。
　　天平動了，但效果並不明顯，屬於宏願的那壹部分還是高高翹起，於是馬林按部就班地開始獻上祭品，首先是屬於馬林的未來，然後是屬於馬林的過去，天平在漸漸拉平，當馬林將最後的祭品——屬於馬林的那壹部分感性與理性放上天平時，馬林看著還是沒有拉平的天平嘆了壹口氣。
　　·這就是妳的宏願嗎，馬林，看到了嗎，妳們在劫難逃，因為這是亞空間對於妳們這個世界的審判。
　　色孽在遙遠的星海中大笑。
　　馬林看了壹眼素素，笑著開了口：“我將放下我最珍貴的祭品，那就是我的存在，我將無名於世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將忘記我的存在。”
　　天平完成了指正，甚至還多了壹點。
　　·妳食言了，馬林，天平不會被妳所蒙蔽。
　　那邊，奸奇的低語在響起。
　　馬林看著天平再壹次向著宏願的方向倒下……早就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跟姑娘們發誓了。
　　想到這裏，馬林嘆了壹口氣——如果天平無法完成指正，儀式失敗，那馬林只能砸了場子，晉升依然還是晉升，馬林也還將是壹個異神，只不過……馬林會是壹個真正的邪神。
　　隨著天平再壹次傾斜，馬林再壹次拿出他的祭品：“這是我最後的祭品，我的人性……我將祈願，除此之外，我將沈睡，以壹己之身守護這個世界，直到人類滅亡，我將齊聚眾生之靈，以魂為薪點燃神火，成就毀滅世間壹切邪神的邪神！”
　　天平再壹次的傾倒，只不過這壹次，倒向的是馬林的祭品壹側。
　　·我見證了偉大的犧牲，這是壹位真正的慈父。
　　在遙遠的地方，傳來壹個父親的低語。
　　馬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從壹開始馬林就沒有想過完成和姑娘們的誓言，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犧牲，怎麽可能就這麽簡單地完成拯救世界。
　　這個世界如果需要犧牲，那壹定是從男人開始先死。
　　然後，馬林看到了壹只小手拿起了他的人性，感性與理性。
　　那是素素。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將追加祭品，我以我的神格，我的神性，我的神力與馬林的人性，感性和理性完成交換。”素素說完，想要拿起馬林的那三個光球，但是她失敗了。
　　·價值並不等量，可憐的小夫人，妳只怕並不明白，這個孩子的人性有多麽沈重。
　　那是恐虐的嘆息。
　　“別做傻事。”馬林想要推開素素，但是下壹秒他發現自己不能動了，這個儀式完成了。
　　“新的祭品，我將獻上我自己的壹切，除去我的理性，它將回歸我的感性凡人，點燃新的魂火，而我……我將代替馬林成為宏願之墻，隔絕亞空間與我們世界的壹切接觸。”素素說到這裏看向了馬林：“馬林，妳現在明白女人的小心眼有多麽壞了吧，以後可不要被別的壞女孩給騙了。”
　　整個亞空間正在與淺層根系脫離。
　　馬林看著屬於他的所有祭品正在飛回他的手中。
　　最終，除了人性，感性和理性，馬林再壹次將剩下來的所有祭品放到了天平上。
　　·我將成為宏願的壹部分，我將永世守護宏願之墻，我是這個世界的利劍，是這個世界的盾牌，是素素的守護者，同時我將以壹己之身守護這個世界與這面墻，直到人類滅亡，我將齊聚這個世界所有靈魂，以它們為薪點燃神火，成就毀滅世間壹切邪神的邪神！
　　馬林大聲的發誓，接受了新祭品的天平短暫的傾斜向了祭品的方向，然後天平的指針再壹次完成了指正。
　　這壹次，指針紋絲不動。
　　“妳是傻子嗎，馬林。”素素眼中有淚珠滾落。
　　馬林笑了笑：“不是傻子，妳覺得我會舉行這樣的儀式嗎。”
　　亞空間與宇宙的接觸正在完全脫離，馬林站在正在展開的隔絕之墻上，四位異神已經出現，但它們並沒有發動攻擊。
　　·在這壹刻，亞空間第壹次被美德所影響，但想必也是最後壹次，我會遠離這個世界，希望亞空間不會有壹天多出壹個妳。
　　色孽說完轉身離開。
　　而納垢搖了搖頭，壹聲不吭地遠去。
　　奸奇笑了笑。
　　·有意思，不過和那個家夥壹樣，我還是離遠壹點妳們這些瘋子吧。
　　等到場面上只剩下恐虐的時候，這個紅皮膚的小個子有些遺憾地嘆了壹口氣。
　　·馬林，希望有壹天，我們可以打壹場，但我又希望那壹天永遠都不要來，在妳們的影響下，我竟然有了正面的思想。
　　·但是亞空間終究是下水道，來自生命的陰暗終有壹天會將妳們重新改變，不過妳想打壹架，我倒是可以，畢竟我可以跟著無名氏來找妳。
　　說到這裏，馬林看向了無名氏。
　　後者微笑著點了點頭：“能夠看到兩個犧牲的聖人，我非常榮幸，只可惜我的使命結束了，我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所以，還是印記城見吧，如果妳們能找到那個倒黴的下水道。”
　　恐虐狂笑著離開了，而無名氏也在道別後離開。
　　馬林來到這面墻前，他坐了下來，靠著墻，完全神明化的孩子靠著墻，他將沈睡。
　　然後壹只小手握住了馬林的手。
　　馬林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同樣小巧的素素。
　　他笑了起來——素素的人性與神性完成了剝離，這個狡猾的姑娘完成了壹次金蟬脫殼式的表演，從今天開始，神明素素和地上的素素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了。
　　“晚安。”素素微笑著說道。
　　“晚安。”馬林點了點頭，同樣閉上了眼睛。
　　晚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