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5月24日 陰 依舊悶熱，仍然無題

　　“北雲慢走，愚兄就不送了，等身子好透時，定要去與妳把酒言歡。”
　　“妳可消停點吧，半年不能飲酒。”宋北雲轉身朝大門口的北坡拱手：“遵醫囑啊。”
　　北坡悻悻的笑了起來，但還是應下了，讀書人的特點之壹就是明事理，不管是不是個不叫的狗、不管是不是個小人，反正他明事理是真的，對於醫生的話他壹點都不懷疑，不管是宋北雲還是老禦醫。
　　“北坡兄回吧，若是午夜還是有發熱便差人叫我。”
　　“愚兄明白。”北坡說著深深壹個躬鞠到底：“賢弟常來。”
　　這聲常來說得真切，其實這也倒是人之常情，畢竟他的命的確是宋北雲從鬼門關裏拉回來的，那天晚上宋北雲來之前，他都已經看到了人生的走馬燈，而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與金鈴兒在壹起長大的點點滴滴。
　　經過這壹場病，北坡愈發珍惜生活珍惜生命並發誓要為了金鈴兒拼盡全力，未來的人生中，功名和金鈴兒就是他的全部。
　　而這壹切都要感謝宋北雲，如果沒有他，自己的命就已經沒了，人死如燈滅，美麗可愛的公主殿下最終會躺在人家懷裏婉轉承歡。
　　至於宋北雲，他倒是沒什麽功利性的目的，作為醫生救治病人是職業操守也是本能，他雖然老說自己是陰陽家，但他的觀念其實更趨向於法家但又比法家那種“刑用於將過”的重刑主義要柔和中立，提倡的是“法無罪不罰、法有罪不赦”，無罪者自然不用受罰嘛，有罪者使重典，最終以重刑及無刑之境。
　　所以北坡幹了什麽壞事麽？沒有啊，甚至連罵人都沒有罵過，如果只是因為他喜歡金鈴兒而對他見死不救，那宋北雲這些年學的知識、跟著師父壹起建立的世界觀、價值觀、道德觀都建到了狗身上去了，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曾經他壹直不懂那句“少不讀水滸”的意義，壹度以為是會讓少年熱血上頭才不能讀。但後來才發現，原來只是水滸那壹百零八山賊裏頭可真真沒幾個好人吶，那扭曲的價值觀會讓年輕人變得邪佞、自私、貪婪，這不是好事。
　　“師弟，妳倒是有些稀奇啊。”老禦醫說道：“妳明明不喜那人，卻為何仍以這千金之藥來救治？”
　　宋北雲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如果老頭在這，妳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就吃了壹巴掌了。”
　　老禦醫楞了片刻，然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雙手抱拳雙臂前伸給宋北雲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是師兄老糊塗了。”
　　老禦醫真正鬧了個大紅臉，恍惚間想到三十年多年前自己還是個不入流的赤腳大夫，他的師父收他為徒時說的話——若為名利不為醫，醫者當有父母心。
　　而剛才自己說的那句話，顯然是違背這個職業的本意的，這個行業不就是為了治病救人的麽？
　　“城外的災民命如草芥，我用了四兩。”宋北雲笑著說道：“幾乎將存貨用盡，壹錢萬金不為過吧？若是這四兩用在達官貴人身上，是不是可以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是……”
　　“那我用在災民身上，意義何在？”
　　“只為救人。”
　　宋北雲笑了笑：“為醫者始終當謹記人命大如天呀，師兄。”
　　這聲師兄叫得老禦醫眼底都充血了，面上燥熱的很，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下去。就像剛才小師弟說的那樣，但凡有個師門長輩在，自己說出那句話時，壹頓毒打定然是少不得的。
　　“回去之後我便自行罰抄門規三百遍。”老禦醫低著頭像犯錯的孩子：“以後絕不再犯。”
　　“其實倒也不怪妳。”宋北雲伸了個懶腰：“畢竟世道不好，未來可能也不會太好，但總有人會堅持下去吧，不忘入行之初心。”
　　尷尬了有好壹陣子，老禦醫才緩了過來，兩人就慢悠悠的走在廬州城熱鬧的街道上。
　　這地方似是比以往更加熱鬧了，因為貿易稅收措施的原因，街上的商人不減反增，原本許多看不到的西域、大食、甚至是天竺商人都出現在了這裏，很多稀缺的香料、美輪美奐的玻璃器皿和壹些被當藥材的礦石也都出現在了世面上。
　　宋北雲提著壹個背簍，在這些異國商人的攤位上面流連，尋找壹切可以使用的材料。
　　“師弟，我鬥膽問問，這藥是如何煉制的？我只是隨口壹問啊……若是師弟不想說，我也便不再提了。”
　　“妳想學啊？”
　　“這……”
　　老禦醫有些不好意思，藥方本身就是不傳之秘，但這個藥實在是太神奇，所以他倒不是說眼紅，只是單純的求知欲，畢竟自己也是這壹行的，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想學我就教妳。”
　　“啊？”老禦醫似乎沒聽清，重復了壹遍：“什麽？”
　　“我說，想學我就把煉制的法子告訴妳。”宋北雲將壹塊明礬礦拿起來聞了聞，然後漫不經心的說：“然後妳傳下去，告訴妳的弟子們。”
　　老禦醫難以置信的看著宋北雲：“這……這……”
　　“我又不靠這個賺錢，妳們禦醫院好歹是全國最正規的醫療機構。”宋北雲壹邊挑選著其他的材料和香料，壹邊說道：“有妳們對它進行量產改良，我覺得我還能省不少事。萬壹我出了什麽意外，這種東西也不至於失傳，其余的還有，我都會教給妳。”
　　“這……這這這……”老禦醫有些手足無措：“可這是師弟安身立命之物。”
　　“我這種天地之才，需要這玩意來安身立命？”宋北雲哈哈壹笑：“師兄，妳也太小看我了。”
　　要是換成別人說這話，八成是要被白眼的，但換成他人也斷然不會將如此珍貴的東西說給就給了，這是什麽意思？那不就是等於告訴所有人“老子根本不在乎這個，妳們要就拿去，我這有更好的”麽。
　　當然，老禦醫的確是見識過這個神奇師弟了，他身上的那些寶貝都不是什麽天材地寶而是智慧的結晶，隨便拿出來壹份都是震懾古今的。
　　“那我在此謝謝師弟了……不過……”
　　見老禦醫欲言又止，宋北雲詫異的看了他壹眼：“不過什麽？”
　　“我是說，不過往後這醫門傳承八成也是師弟的了，也就算不得是給師兄我的了。”老禦醫嘿嘿的笑了起來：“這倒也是好事壹件，好事啊……”
　　“可師弟啊……這配方可是需要保密？”
　　“配方？饅頭配糖水，保什麽秘。”
　　“啊？”老禦醫傻眼了：“饅頭？”
　　“昂，饅頭……準確的說是澱粉。”宋北雲采購完東西，背著小背簍壹邊走壹邊說道：“這東西啊，叫青黴素，是從……”
　　壹大段的介紹結束之後，老禦醫面色凝重地問道：“這便是說，此藥也是有毒的？”
　　“嗯，使用之前要做皮試，反正如果能提純的話就會好很多，而且它若是保存不當很容易就失效了。所以每月的產量不能太高，但壹定要長時間保養，培養缸四季都不斷的那種，冬天生火夏天降溫的，麻煩的很啊。”
　　宋北雲這點倒是沒說錯，這玩意靠壹個人制備，真的是煩球死人了，要是碰到什麽時候毫無預兆的降溫，壹夜之間全體完蛋的事經常出現，他真的沒有太多的精力去照顧這狗日的青黴菌了。
　　所以索性把這個相對成熟的工藝托管掉，自己騰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折騰新東西難道不美妙嗎？
　　“對了，師兄啊，我記得妳是江西人吧？”
　　“是極。”
　　“晏家對吧？”
　　“嗯？是。”
　　“認識不認識壹個叫晏殊的。”宋北雲倒也沒試探，直接就問了出來：“我聽說他是江南西道第壹才子，跟我年齡還差不多，想見見。”
　　老禦醫壹聽，整張臉笑得像朵菊花，宋北雲見狀表情古怪的說：“妳這突然笑的這麽燦爛幹什麽？”
　　“師弟，實不相瞞，妳說的這晏殊，正是師兄我的親孫子。”老禦醫說話時那叫壹個驕傲，胸脯挺得老高，趾高氣昂的：“什麽江西第壹才子，只是個孩子罷了。”
　　“妳這人……”宋北雲搖頭道：“太明顯了，收斂些吧。”
　　老禦醫咳嗽了幾聲：“不過師弟莫要急，他這幾日便會抵達廬州城參加州試，屆時他也會來拜見師弟妳的。”
　　“有點尷尬啊，他比我大吧？”
　　“大……是要大壹點的，我乖孫今年已是十九，師弟似是還未到十九吧？”
　　“嗯，沒到呢，十七歲多壹點。”宋北雲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倒是沒關系，我跟他可以各論各的，我管他叫哥哥，他管我叫爺爺。”
　　老禦醫的表情詭異極了，沈思良久才緩緩說道：“這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