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1章 講究

　　“顧老師，這種亂七八糟的騙人的事情，怎麽還寫到了書裏？”老包不理解了，問。
　　“何止是寫到書裏，歷史上騙人的東西多了，騙子被寫進書裏，還被當作正面人物在吹捧的，都有不少。”顧工說。
　　“還有這樣的事情？”老包繼續問。
　　“當然有了，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妳們都去過金華的太平天國侍王府吧？這太平天國就是個騙人的玩意，洪秀全就是個大騙子，有壹段時間，我們說他是什麽，農民起義的領袖，而且壹說起農民起義，好像就有天然的正當性，就值得頌揚。”顧工說。
　　“太平天國？不就是長毛嗎？長毛在老百姓的嘴裏，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殺豬佬說，“逃長毛的故事，就我們這裏也很多啊。”
　　“對，老百姓傳的，還靠譜壹點，那長毛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洪秀全三十多歲，考了四次秀才都考不上，有壹次發高燒，說是在昏迷中看到上帝穿著壹件道袍，拿著壹把寶劍，和他說，他是上帝的二兒子，把寶劍交給他，說是讓他留在凡間扶正除惡。
　　“這不是胡扯嘛，上帝就壹個兒子耶穌，妳這個二兒子算什麽，不就是個二？上帝還有妳這麽個黃種人的兒子？這要按照中國人說起來，算什麽，連自己的父母和祖宗都不認了，去認壹個西方的上帝當爹，是不是大逆不道？還能算是什麽英雄好漢？
　　“估計這個家夥，就是看了幾本當時翻譯進來的基督教的書，就開始胡扯了，覺得可以用這壹套騙人，他用中國的神仙不靈啊，他要說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兒子，大家就當他是神經病，大家都知道玉皇大帝沒兒子，就是《西遊記》裏，也只有七個女兒，七仙女。
　　“他說上帝，上帝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不知道就好騙了嘛。
　　“病好之後，他搞了壹個什麽‘拜上帝會’，稱自己是耶穌的弟弟，開始傳教，在廣東當然沒有人信他，容易被打臉，廣東那個時候已經有很多的傳教士，那些傳教士對上帝熟，他們都奇怪了，這個耶穌的弟弟是個什麽東西？沒聽說過啊。
　　“他就跑去了隔壁，當時更加落後的廣西去傳教，在廣西，碰到了壹個比他還要狠的王八蛋，楊秀清，楊秀清是跟著洪秀全幹的，後來打仗失敗，洪秀全逃回到廣東去了，楊秀清想了個主意，妳他媽的是耶穌的弟弟，上帝的二兒子，楊秀清幹脆說自己是上帝附體。
　　“還經常附體，有需要就附體，來傳達上帝的旨意，後來太平天國定都南京，洪秀全封楊秀清為東王，九千歲，幹著幹著，楊秀清不滿意了，就讓上帝又附體到他身上，讓上帝和洪秀全說，要讓楊秀清當萬歲，天父這麽說了，妳洪秀全這個二兒子怎麽辦？
　　“洪秀全當然知道自己是騙子碰到了騙子，還不能戳穿他，要是說楊秀清上帝附體是假的，自己這個耶穌的弟弟搞不好也會被戳穿，可要讓他也當萬歲，這事就不好玩了，萬萬不能幹。
　　“兩個人就這麽胡鬧，鬧到後來，自己人開始殺自己人，釀成了天京之變，北王韋昌輝奉天王洪秀全密旨殺東王，翼王石達開討伐北王，北王謀反攻打天王，天王又殺了北王和燕王，亂殺壹氣，天京之變之後，太平天國基本就完蛋了，洪秀全這個老騙子，也混不下去了。
　　“就這樣壹個騙子，妳們小時候讀書，哪個不覺得他是英雄？”
　　在座的想想，還真是，有人叫道：“就這樣壹個騙子，誰說他是英雄的？”
　　顧工哈哈壹笑，不再說這個話題了，他拿起酒杯，建議大家幹杯，大家幹了，顧工問張向北：
　　“這個兩頭烏的肉怎麽樣？”
　　“好吃。”張向北說，繼而看了看殺豬佬，笑道：“就是殺豬的場面有點慘，吃的時候，腦子裏還響著豬的叫聲，有點影響食欲，不然我可以吃這麽壹盤。”
　　大家都笑，殺豬佬說，跟著我三天，妳就感覺不到慘了，不然怎麽辦？壹棵青菜好好長在那裏，鐮刀壹割，命也沒有了，青菜就不慘？要是怕這也慘那也慘，人就什麽都不要吃，活活餓死。
　　“那人就慘了。”顧工說，大家又笑起來。
　　“對了，豬的叫聲，讓我想起了壹個故事，妳們要不要聽？”顧工問。
　　大家都說要，顧工就開講了：
　　“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當了皇帝之後，那個時候的皇帝很悶的，又不能上網，也沒有電視、電影可以看，宮裏女人雖然多，天天看也看膩了，這家夥又是當野和尚和打仗出身，在宮裏哪裏待得住，經常會換上便衣，跑到外面來瞎逛。
　　“反正那時又沒有《新聞聯播》，就是皇帝，也沒多少人見過他，穿著便服，沒有人能認出他，他溜出來的那天，是要過年了，南京城裏家家戶戶門上都貼著春聯，他走到壹戶人家門口，看到門上貼著壹幅對聯，上聯是‘驚天動地事業’，下聯是‘了陰斷陽人家’。
　　“朱元璋看了很生氣，為什麽，口氣太大了，什麽叫驚天動地事業？改朝換代才是驚天動地事業，這不是要謀反嗎？了陰斷陽，那是只有閻王爺和他朱元璋，才有的這個權力，掌握著別人的生殺大權嘛。
　　“朱元璋走了進去，發現這是壹家殺豬作坊，壹個殺豬佬正在殺豬，邊上還捆著幾頭準備殺的豬，朱元璋就在邊上看殺豬佬殺豬，朱元璋看著看著笑了起來，那豬的叫聲，不就是驚天動地嗎，人家說自己是‘驚天動地事業’，沒錯啊。
　　“等殺豬佬殺完豬，朱元璋問殺豬佬，妳這門上的對聯，‘驚天動地事業’很對，這殺豬確實驚天動地，只是我不知道，妳這下聯‘了陰斷陽人家’怎麽說？
　　“殺豬佬指了指邊上的那幾頭豬說，妳沒看到我這裏，只要別人送過來，不管公豬母豬我都殺？還不是了陰斷陽？朱元璋壹聽有道理，哈哈大笑。”
　　顧工說著轉過身去，和殺豬佬說：“妳們現在殺豬，偷工減料了，以前人殺豬，還有壹個梃豬、棒豬和吹氣的過程。”
　　“聽都沒有聽說過。”殺豬佬說。
　　“對啊，所以我告訴妳啊。”
　　顧工說著，用手指在自己的杯子裏，沾了點酒，在桌上寫了壹個“梃”字給殺豬佬看。
　　顧工說：“以前殺豬佬的工具裏，還有壹根壹米來長，鐵的或者硬木，更講究的話，是用紅木或紫檀的，小拇指這麽粗，叫梃條。
　　“豬殺好後，在後腿根部這裏，用剔刀割開壹個口子，把梃條從這裏插進去，壹直梃，也就是捅到豬耳根這裏，抽出來壹半，再梃背部和腹部，梃完上半身，梃下半身，這邊梃好了，把豬翻壹個身，再從那邊的的後腿根部進去，把豬的那半邊也梃活。”
　　“這是要幹嘛？”殺豬佬問。
　　“為了在豬肉裏捅出溝，以便接下來朝裏面吹氣，讓肉皮繃緊，便於刮毛。”顧工說。
　　“還要那麽麻煩，就像我們這樣，不是也刮得很幹凈？”殺豬佬不屑地說。
　　顧工朝他翻了壹個白眼，罵道：
　　“不講究，以前的有錢人和當官的，活得比現在講究，為什麽什麽金華火腿、東坡肉什麽的，都是以前人發明的，現在人就知道吃，不動腦筋，也不講究了，以前的有錢人，要是像妳這樣殺出的豬，人家都不要吃。”
　　“誇張了吧，顧老師。”殺豬佬說。
　　“當然沒有誇張。”顧工說著和大家抱歉，“對不起啊，接下去可能會影響大家食欲，我後面並起來壹起說，豬梃好後，就用壹個吹火筒那樣的東西，朝梃豬的那個口子往裏面吹氣，邊吹邊用木棒在豬身上捶打。
　　“這樣可以讓豬肉更好吃，福建的扁肉，就是用木棒打出來的，壹直吹到整頭死豬像氣球壹樣滾胖溜圓，然後用繩子把口子紮緊，再把這豬放進滾水裏刮毛。
　　“現在我來說說為什麽這麽做，那豬每天在豬欄裏躺著，打滾，和自己的屎尿混在壹起，漚著，身上多臟？毛細孔裏都是長時間積攢在那裏的汗漬和汙垢，殺豬佬，像妳們現在這樣刮毛，只是把豬表面的毛刮掉了，這些汗漬汙垢是刮不掉的。
　　“豬又打又被吹得滾圓，那毛細孔就完全打開了，裏面的汙垢都脹到表面上來，刮毛的時候，就把這些壹起都除幹凈了。”
　　顧工這樣壹說，連殺豬佬都服氣了，他撓著自己的胸毛嘿嘿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我師父怎麽沒教過我？”
　　“中國上千年都是這麽殺豬的，只是到這幾十年，妳們殺豬的偷懶了，把這些壹項項都省事省掉了，這梃豬、棒豬和吹氣，其實用現在的眼光來看，也是很科學的，用梃條在豬肉裏捅出壹條條溝，又是棒打，又是吹氣的，有利於豬肉的迅速排酸。
　　“我們古人雖然不知道什麽叫排酸，但他們講究啊，知道豬就是要這麽講究地殺出來，那肉才會好吃，妳們想想，壹種文化，要是不講究，都馬馬虎虎的話，怎麽能夠延續幾千年？”
　　“有道理，有道理，顧老師妳說的有道理，下次我試試看，妳教我？”殺豬佬說。
　　顧工說好。
　　老包招呼大家說，來來，快吃。
　　張向北用筷子夾起了壹塊白條肉，看看，又放下了，顧工在邊上看到了，笑了起來，問：
　　“是不是感覺到汗漬和汙垢，有點反胃，吃不下去？”
　　張向北苦著臉說：“我本來吃得很痛快，很香，被妳壹說，真有點不敢下筷子了。”
　　顧工哈哈大笑，他說：“這肉妳就放心吃吧，不然我也吃不下去。”
　　“老包，有沒有按照我的要求做？”顧工問。
　　“當然，差壹點點都不好吃。”老包說。
　　“好吃的道理就在講究。”顧工和張向北說，“妳看著是白條肉，什麽都沒有加，但我加了壹到關鍵的工序。”
　　“什麽工序？”張向北問。
　　“豬肉切成三寸長的大塊，要把鍋燒熱，不放油，用手抓住肉，把豬皮貼著鍋子滑，滑到了皮有點焦了，再放進清水裏洗，用刀把豬表皮刮壹下，汗漬和汙垢什麽的都去除了，然後再放到蒸籠裏蒸，這才壹點臊味都沒有，很香。”
　　顧工說著，張向北點點頭，明白了。
　　“顧老師，朱元璋，那個朱元璋怎麽樣了？”有人叫道。
　　顧工說：“朱元璋和殺豬佬說，我看妳這殺豬，又是吹氣，又是用棒子揍的，我賜給妳壹個橫批，叫‘先斬後奏’，殺豬佬壹聽，這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就是當今的萬歲，趕緊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