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四節 奔跑

星期壹下午的第三節課——也就是最後壹節課，照例是自習。但無論學校的規定如何，第二節課的下課鈴響起時，名叫顧家明的惡質學生便已經將壹張請假條放到講臺上，隨後收拾起書包閃人。這樣的行為東方婉曾經深惡痛疾，但當時間過去，她也只能無奈地承認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無能為力。
　　陰霾的雲層壹整天都沒有散過，春天過去，潮濕多雨的夏季已經到來。名叫家明的男生騎著自行車離開教學區時，東方婉往往就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那年夏天的她穿著粉紅色帶寬花邊的長袖衫，藍色及膝的裙擺，發絲簡單挽起，不戴耳墜和任何的裝飾品，涼風吹來時，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世界。她試圖靠近和理解某個與她完全不同的人生，以讓自己更加的成熟和深刻，但其結果，至少在眼下，我們還難以做出結論——那永遠不是可以用具體語言做出的結論。
　　在聖心學院裏，這樣的自習課時，會離開的人其實很多，基本上都是去參加社團的活動，爭辯、討論、比賽的準備或者是聯誼之類的事情在這所學校裏絕不罕見，但環顧教室時，某道身影的消失依舊引起了眾人的興趣，由此導致了討論。
　　“咦？月池薰到哪裏去了？”
　　“被老師叫過去了吧，中午的事情……”
　　“哪裏……她是特殊照顧的。老師辦公室那邊現在還在開會，查原因呢……”
　　盡管為人孤僻安靜，與旁人沒什麽來往，但作為罕見的美女，薰在無形之中還是會成為全班矚目的焦點，因此，當平日裏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冰山少女突然消失，眾人的心中便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和失落，特別是壹些對薰的美貌傾倒已久卻不敢行動的男同學。就算再孤僻也好，在自己壹個班上至少還能飽飽眼福，有個親近的理由，如果她被開除了，那可就什麽都不可能了。
　　低聲的議論進行片刻，陡然間才有窗邊的同學發現了薰的身影，連忙喊道：“看，她在操場上。”
　　“真的啊……真的是她，她去操場幹嘛？”
　　“跑……跑步？怎麽可能……”
　　“中午才擺平那麽多人，下午就去跑步，她……她精力過剩嗎……”
　　驚疑的議論中，壹群人聚集到了窗邊，令得東方婉不得不以班長的身份出來維持下紀律，然而望著窗外的景象，東方婉心中也有些難以理解。中午是她第壹個見到了武術社中的那壹幕，或許是因為有人打到了燈光的開關，原本應該燈火通明的大房間裏有些昏暗，東方婉探頭進去時，月池薰正以壹記猛烈的旋踢踢飛了最後壹名對手，飄揚的發帶與滿地的狼藉互相映襯，由極動陡然變得靜謐的白色身影仿佛在放出耀眼的光芒，如水的目光望過來時，東方婉的心中陡然產生了難以言喻的驚感。
　　而此時的情景，似乎也與那房間之中有些類似，陰霾的雲層，趁著未下雨的時間裏各自鍛煉的人群，白色的運動休閑衫、白色運動鞋、白晢的面孔、白色的發帶在風中飄揚起來時，少女便仿佛與所有人都隔絕了壹個世界壹般。
　　“呃……自習就自習，別亂走動……”
　　稍稍收拾心情，東方婉皺著眉頭坐下來，心想難怪平時月池薰只跟顧家明壹個人接觸呢，怪人跟怪人的組合……就在這樣的心情中埋頭寫著作業，偶爾擡頭，仍是可以看到月池薰在操場上跑動的身影。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鐘，竊竊私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還在跑啊，她到底想跑多久……”
　　“我數過，她都已經跑了十圈了，好像沒有壹點要慢下來的樣子……”
　　“天哪，四千米……老實說，這樣跑上三圈我都覺得累……”
　　“難怪她能壹個人打倒三十多人了……”
　　“難道她想累死自己？”
　　從窗戶向外望去，操場之上少女依舊在不停地跑，東方婉皺了皺眉，目光卻也不由得為之吸引，十壹圈、十二圈、十三圈……臨近下課時，在眾人驚奇的統計下，月池薰已經連續跑了十六圈之多。便在此時，東方婉聽見靠走廊的窗戶外傳來問話聲。
　　“請問，有壹位顧家明在這個班上嗎？”
　　回過頭去，說話的是壹名身材高大、年紀約在三十多歲的外國人，身上的氣質令人壹看就能知道是在某些方面有成就的精英人士。聽到他的詢問，窗戶邊的那名同學連忙指著顧家明的座位回答道：“嗯，顧家明是在我們班，不過他好像已經放學回去了，他坐最後面那個位置的。”
　　外國男子皺了皺眉：“請問妳知道他住在哪裏嗎？”
　　“呃……這個就不清楚了……”
　　“好的，謝謝了。”
　　說完這句話，男子從教室後門走了進來。思考著他在說出顧家明三個字時的表情，東方婉連忙起身跟了過去，待到他想要打開家明課桌時，沖過去壹把按住。
　　“抱歉，這位先生，我想除非經過顧家明同學的同意，否則沒有人可以亂翻他的東西。”
　　“嗯？”
　　壹瞬間，男子的眼神變得有些可怕，但東方婉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哪裏會如此輕易地被嚇倒，不甘示弱地以眼神迎上：“我是這個班的班長，顧家明同學因為有事請假，今天已經回家了，我想妳可以明天過來找他，要不然妳可以留下話，我可以明天幫妳轉達。”
　　兩人對視片刻，男子的眉頭松了壹松，隨後壹聲冷哼：“好，我叫約瑟夫，麻煩妳明天幫忙轉告壹聲，我知道……嗯？”
　　話才說了壹句開頭，約瑟夫的目光陡然投向了操場，目光變得格外銳利，又過得片刻，他陡然搖了搖頭：“謝謝，不用轉告了。”轉身出門、下樓，東方婉心有余悸地望向操場，月池薰正從近處的彎道奔跑而過。
　　“今天最後壹節課時，我看見薰在操場上跑步，跑了十多圈……真厲害……”
　　青椒炒肉絲的香氣從廚房裏飄散出來，靈靜在桌上擺放碗筷，順便說著話，沙沙正在陽臺那邊收衣服。
　　“喔，十多圈啊……真令人欣慰……”端著菜走出來，家明笑著說道。靈靜則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嗯嗯，好多男孩子都跑不了那麽多吧，我看薰還沒什麽累的樣子，放學的時候她還壹直在跑……對了，我擔心這次打架的事情啊，三十多個人都進了醫院，雖然不算是重傷吧，可是影響實在是太大了，班上的同學都說，這次她有可能被開除。家明，妳有什麽辦法嗎？”
　　“放心，她自己會有辦法地。”安慰地笑了笑，正要轉回廚房。陽臺那邊傳來電話的聲音，沙沙叫了起來：“家明，妳的那個特別電話響了。”
　　“妳去接電話吧。”靈靜笑著跑向了廚房，家明從陽臺進到自己的小房間裏，幾樣古怪的小儀器間，電話正叮鈴鈴地響著，這是他特別安置的壹架秘密電話。雖然事先跟靈靜沙沙打過招呼，但響起來還是第壹次。打開電腦，上面顯示的來電地址是日本東京，遲疑三秒，他拿起話筒，聽著那邊傳來的說話聲。
　　“餵，我是天雨正則。”
　　“我知道這是妳給薰留的電話，突然打過來，實在有些冒昧。因為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考慮壹整天，還是決定打過來，也算是……呵，給壹個驚喜……”
　　“是這樣的，其實……今天是薰的生日……呃，原本我是有打算過來。不過妳也知道，現在還屬於彼此試探的敏感期。薰的存在能夠淡化就盡量淡化，這樣她也能比較能保證安全……嗯，我知道她喜歡顧君，或許說是投緣比較貼切，月池家的環境顧君妳也知道的，沒有童年的人生實在是太悲慘了。所以薰的十六歲生日，還請顧君妳能夠多多關心，給她留下壹個美好的回憶……就算是上床我也不會介意……”
　　“真是麻煩妳，權當是我的壹點關心吧。無論如何，她也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妻……啊，未婚妻被唯聽到了，抱歉，我這就……薰的事情麻煩妳……”
　　那邊壹陣雜音之後，電話裏響起急促的女聲：“餵，妳就是那個中國人吧？妳怎麽會知道我的？我警告妳，要是妳還敢暗中監視……”
　　“哢”的壹聲，家明面無表情地掛斷了電話，望著灰暗下來的天空，暗罵壹句：“無聊……”
　　從房間裏走出去，靈靜和沙沙都在飯桌邊等著他，睜大了好奇寶寶壹般的眼眸。片刻，沙沙首先問道：“什麽事情？上次家明妳說那個電話很重要的，我還是第壹次聽見響呢，有很大的事情嗎？”
　　靈靜道：“危險嗎？要是危險……”
　　“放心。”家明聳了聳肩，“沒什麽事，被壹個無聊的人知道了而已，吃飯吧……”
　　……
　　接近晚上八點，天空下起淅瀝的小雨，三人窩在沙發上看壹款無聊的電視劇，眼見下起了雨，沙沙連忙從沙發上跳下去：“啊，下雨了，要收衣服。”旋即又跑回來，“吃飯前收掉了……”
　　“健忘是衰老的表現哦。”
　　“哪裏，聽說迷糊壹點的女孩子比較受人喜歡啦。”靈靜笑起來。
　　“我可壹點都不喜歡……”沙沙托著腮幫，為自己剛才的秀逗而感到苦惱。隨後沙發旁的電話響了起來，這當然是普通的電話，靈靜順手將話筒拿了起來：“餵，哦……等壹下啊……家明，妳的電話。”捂著話筒，她小聲說道：“是東方婉哦。”
　　“嗯？”家明疑惑地接過了話筒，由於知道在班上家明與東方婉是冤家壹對，靈靜和沙沙八卦地將耳朵附了過來，聽著裏面的聲音。
　　“呃……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打個電話給妳知道比較好，最後壹節課的時候有個叫約瑟夫的外國人來找妳，很高大，穿西裝，似乎有些兇的樣子，妳認識他嗎？嗯，他沒有找到妳，但是看到了在操場上跑步的月池薰，好像就下去找月池薰了，放學的時候我看見他站在操場邊……餵，妳知道月池薰為什麽要跑步嗎？我剛才打了個電話到學校，都已經下雨了，她還在跑呢，都快壹百圈了啊，她難道想要跑死自己嗎……”
　　……
　　燈火通明的教學樓，上下六層間，此時上晚自習的學生們大都聚集到了朝向操場的窗戶旁，驚奇又佩服地望著操場上孤零零的白衣少女。與剛剛開始跑時比起來，她的速度已經慢了很多了，雨水從天空中降下，打濕了她全身的每壹寸肌膚。模糊的雨幕中，她依舊在不斷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