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節 白熊

　　盛夏時節的大雨帶走了空氣中的稍許沈悶，同時也使的許多狀況變得有些混亂。正值上班時分，張氏重工的壹樓大廳裏人來人往，上班的人群混合著中午過來的應聘者，地板之上的水漬帶著濕氣。縱然中央空調的功率強大，也無法掩蓋住夏季時的潮濕感覺。巨大的玻璃窗外的街道顯得陰沈，大雨幾乎是咆哮而下，街上駛過的小車都開了燈，濺起水花陣陣。
　　人聲嘈雜。大廳中央作為接待的櫃臺後，幾名女職員也忙得不可開交。壹些人在櫃臺前咨詢著訊息，也有過來拿表格，或者拿臨時通行證上去拜訪某某人的：“人事這塊不是我們負責的吧，不是說應聘特別安排了地方的嗎？”忙碌之中，壹名職員向旁邊的同事小聲抱怨道。
　　“沒看今天的新聞嗎？本來安排在海城路那邊，昨晚不是出事了麽，臨時發通知轉過來的。本來安排上午就開始的筆試和面試也全塞在下午了，估計壹下午還弄不完……”
　　“不是恐怖襲擊吧……”
　　“都動槍了，會不會是黑社會火拼。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從那邊經過，不是看見軍隊都有了嗎？”
　　竊竊私語之中，這幾名容貌姣好的接待小姐也在熟練地將人的資料輸入電腦。給幾個過來談業務的人做出臨時的通行證，順手也將填寫簡歷的表格遞給過來的應聘者。即使在這種忙碌的氣氛下，當那抱著白熊玩偶的少年進入大廳時，還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無論如何，公司畢竟是個比較嚴肅的地方，抱著壹只比人還大的玩偶走進來，的確是有些惹眼了。
　　壹件隨意的襯衫，白熊後的少年此時看起來有些文質彬彬。他拍打著頭上的雨水站在墻邊看了看樓層的示意圖，隨後走到接待臺前，說出來意時，裏面幾位看著白熊覺得很可愛的女職員也有些錯愕：“張雅涵……妳找張經理？”
　　“呃……是經理吧……”
　　“沒有預約嗎？”
　　“我是她以前的學生，叫顧家明，麻煩妳問壹下，她會見我的。”
　　“呃……”
　　聽見他這樣說，裏面的那位小姐明顯有些為難。雅涵曾經當過老師的事情，她們畢竟也不是很清楚，況且這種高層人員要見多半都得預約，就算她們只是個傳話人，如果有事沒事也向上面請示那也是不太可能的，況且她們多少知道今天正要接待另壹個公司的重要來賓，這時看家明人畜無害的模樣，不禁猶豫了壹會兒，終於還是給上面打了個電話，半分鐘後返回來：“抱歉，張經理今天有重要事情要處理，恐怕沒時間見妳。我看這樣，妳先留個電話……”
　　這電話自然是沒有打上去，頂多打到她上司的地方，但對方說得有禮貌，清楚這些事情的家明也沒什麽辦法。問清楚了雅涵此時的職位，他抱著白熊在大廳裏坐了壹會兒。大概是出於商業保密的考慮，這棟大廈的上下出入都是打卡，接待臺就在電梯旁邊不遠。他抱著這只熊，要想騙過刷卡機是很簡單，但那些接待員看見他，自然就不會讓他上去。這次來見的是雅涵，他也不希望把事情弄得太大、太離譜了。
　　略坐了壹陣，他回頭看著外面大雨瓢潑的街道，偶爾亮起的閃電與雷聲，再看了看對面街道的大樓，終於抱著白熊走了出去，小跑著穿過了街道，進入那壹棟大廈之中。
　　幾分鐘後，他出現在那大廈的頂樓之上。從這個地方望出去，天空陰沈得像是伸手便能摸到。目測了壹下對面樓頂與這邊的距離，他嘆了口氣，隨後沖了出去……
　　張氏重工第二十三層的辦公室中，壹名小女孩正坐在電腦前百無聊賴地看著動畫片，頭上紮著漂亮的蝴蝶結。房間裏，另壹名戴眼鏡的女人正站在飲水機邊喝水：“淘淘，妳口渴嗎？”
　　“不渴……可是動畫片好無聊哦。”
　　今天過來的目的是陪著媽媽，可是媽媽不在，有些早慧的三歲小女孩看動畫也沒了興趣。她用小手推動著桌子，那張可以將她的身體整個陷進去的辦公椅便轉了起來。由於椅子是給大人坐的類型，這樣的轉動，也費了小女孩很大的力氣。面對著窗外黑漆漆的雨幕，小女孩再想將椅子轉起來時，手卻夠不到後方的桌子了。她撇了撇嘴，砰的壹下從椅子上跳了下去，紅色的小皮鞋在地上砸出清脆的響聲，隨後她整個身體也撲倒在地上。正在喝水的女人被嚇了壹下：“淘淘！”連忙跑過來。
　　“我沒事。”揮著小手，淘淘奶聲奶氣地說了壹句，但語氣之中，卻已經有了絲絲的哽咽。想哭的情緒並沒有阻止她爬起來動作的迅速，手撐著膝蓋站起來，戴眼鏡的女子跑過來檢查她的狀況：“有沒有摔到什麽地方？痛不痛。”小女孩眼中蘊著淚水，抿著嘴倔強地搖頭，待到手從膝蓋上挪開，才能看見那粉嫩的膝頭的確是摔破皮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呢。有沒有其它的地方痛，有沒有其它的地方不舒服……淘淘？”
　　膝蓋上的傷處不重，但畢竟是老板的女兒，名叫阿蘭的秘書也有些著急，手忙腳亂地看了她的膝蓋，問著話再偏過頭時，才發現小女孩已經楞在了那兒，擡著頭望著窗外雨幕深邃的天空，蘊著淚水的眼睛眨啊眨的，壹張小嘴張成“O”形，儼然是看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已經忘記身上的疼痛了。
　　“怎麽了？淘淘……淘淘？”
　　“蘭阿姨，我剛才看見……有只白熊從天上飛過去哦。”
　　“白熊？”秘書擡頭看了好幾遍，“哪裏有？”
　　“真的有嘛，淘淘不騙人的，他從那邊飛到我們這邊來了呢。”
　　小女孩被母親教得很好，的確沒有騙人的記錄，但是……開什麽玩笑。外面的路面是六車道的寬度，加上人行道，兩棟大樓之間相隔三四十米，哪會有什麽東西在上面飛來飛去。大概是看到飛機還是什麽了吧，小孩子的想象力總是很豐富的。心中這樣想著，小女孩也開始要求著要出去找找那只飛過來的白熊。能夠理解小女孩看了壹上午動畫片後的無聊，阿蘭點了點頭，準備帶著她到樓層中轉上幾圈，呼吸壹下新鮮空氣。就算小女孩本身乖巧懂事，但總讓人窩在辦公室裏，怕也是很不好的事情。
　　抱著大大的白熊玩偶，家明走在公司大樓的過道裏，不少抱著文件經過的職員都投過來註目的眼光。家明倒也是心安理得，全當沒看見。
　　這樣的時候，要的就是從容。當然，如果真的是搞潛入，這壹點偽裝肯定是不行的，但反正壹切問題見到雅涵就能解決，他也就無所謂了。
　　壹路從頂樓下到二十三層，穿過前方忙碌的辦公區，來到雅涵的辦公室前時，才發現前方秘書臺後並沒有人。確認了辦公室上的牌子，準備直接進去時，才發現房門虛掩著。偷偷看了看，只見辦公室裏只有壹個中年男人在復印機前站著，遠遠地瞥過那胸牌，是個主任。
　　大概是有什麽工作要做吧……雅涵不在，家明也就不好進去。摟著白熊走到前方人多的工作區，壹名女職員帶著詫異的目光從身邊走過時，他隨意地揮了揮手：“等等，張經理呢，現在在什麽地方。”
　　“張經理……應該是帶著克蘭集團的代表進行參觀吧……妳是……”
　　“做妳的事吧，我在這裏等她。”壹揮手，家明皺了皺眉，原本壹身人畜無害的氣質早已變成了全然的從容與老成，完全未將對方當成壹回事的氣勢。那女職員長得漂亮，平素大概也是相當驕傲的OL類型，但這時面對著家明隨意的呼來喝去，居然整個神情都有些不自然，猶豫壹陣：“哦。”地點了點頭，走出幾步後回頭看壹眼，再走出幾步再看壹眼，終究沒敢再上來追問家明的身份。
　　走到旁邊布置典雅的接待室裏坐了壹會兒，家明註意著電梯那邊的情況，再想想雅涵辦公室那邊，感覺卻有些不對勁。拿起白熊再走到辦公室門口時，原本在裏面的中年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出來，拉上了門，壹轉身便與無聲無息靠過來的大白熊撞在了壹起。那人摔倒在地上的同時，幾張紙也從衣服裏飄了出來。中年男人與家明的目光相觸，楞在了那兒，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與此同時，走廊的另壹頭，傳來了小女孩興奮的聲音：“妳看……熊！熊！找到它了！”隨後，是踏踏踏踏的跑步聲，壹名頭上紮著蝴蝶結的小女孩跑到了前方，指著家明手上的大白熊，興奮地跳了跳：“蘭阿姨，就是他哦就是他哦，是飛過來的呢……好漂亮……”
　　護著她跑過來的，是帶著眼鏡的秘書阿蘭。笑著蹲在小女孩的身後，目光卻微微有些疑惑：“嚴主任，妳怎麽在這裏……”目光掃過地上幾張紙時，才真正皺起了眉頭，“怎麽……這幾份文件是……”
　　手忙腳亂地，那嚴主任從地上跳了起來，伸手指住了這邊的家明：“是他！我剛才看見他鬼鬼祟祟地從張經理的辦公室裏出來！想過來問他是什麽人，還被他撞倒了，這些東西就是他拿出來的！”
　　整個情況，壹瞬間變得有些詭異。戴眼鏡的女秘書緩緩站了起來，望著對面的家明，確定他沒有胸牌之後壹字壹頓地問道：“先生，妳是什麽人？”回頭叫道：“保安！”原本有些寂靜的走廊兩頭，也逐漸顯出了壹道道的人影來。
　　目光淡然，似乎還有些好笑地看了前方那嚴主任片刻。家明蹲下來，望著就在兩米開外的小女孩：“讓我猜猜，妳叫淘淘對不對？”
　　他這樣壹說，那女秘書立即將淘淘護在了身後，家明倒也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妳幾歲了？”
　　“淘淘快三歲了哦。”女子的大腿後方，小女孩好奇地露出半張臉，“叔叔妳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妳是想拐淘淘去賣的壞人嗎？”
　　人聲嘈雜，保安從人群中走過來了。那嚴主任唾沫橫飛地向周圍的人說著他看到的壹切。女秘書護著小女孩，神情緊張地看著他。父女倆的第壹次見面，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拉開了帷幕……
　　沒有通行證，沒有公司職員的胸牌，手中還抱著壹只碩大的白熊玩偶，沒有人知道這樣詭異的商業間諜是怎樣上到公司的二十三層來的。保安陸陸續續地圍了過來，壹時間並沒有動粗，不僅因為情況很難理解，還因為面前的男人壹時間也沒有理會任何人，他似乎只對躲在秘書阿蘭身後的小女孩感興趣。眾人也都警惕著他突然作出什麽危險的事情，想要不動聲色地讓秘書帶著小女孩離開，但看起來小女孩和眼前的男子似乎聊得很投契的樣子。
　　大概壹分多鐘後，就在附近參觀的克蘭集團代表連同得到消息的張經理壹起趕了過來。片刻之後，壹群人在議論之中逐漸因為疑惑而安靜了下來，因為所有人都看見，就在這位年紀不大的商業間諜的面前，那位壹向從容高雅，雖然看似嬌柔卻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軟弱神情的女經理先是不可置信地朝前方走出了幾步，隨後陡然間伸手捂住了嘴，所有人都能看見那張臉上有晶瑩的淚光溢出來。她的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著。
　　大聲的議論逐漸變成了竊竊私語，隨後，過道之中就只剩下了小女孩的聲音響起來。懂事的她用小手輕輕搖晃著母親的衣角，輕輕地問。
　　“媽媽，妳為什麽哭啊……”
　　“媽媽，妳別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