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節 爆炸

　　“咱們中國人講究的是什麽，出來混要有義氣，對父母要有孝心。現在是柳老大的喪禮，當女兒的在旁邊坐著連個家屬答禮的人都沒有，這算是什麽，這樣子不行吧？”
　　那人站在靈堂之中侃侃而談，圍在沙沙身邊的壹幹親戚對望幾眼，神態各異。其中沙沙的壹位堂叔便要沖出來說話，被站在他後方的妻子拉了壹下，女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他臉上現出了憤然的神色，但終究有些畏懼，不敢再出來。
　　歸根結底，這些親戚終究都沒有什麽黑社會的背景，縱然之前因著柳正的原因在某些場合可以張揚跋扈，但此時柳正已死，他們面對的又是真正的黑社會大哥，人家的幫派勢力龐大，比之柳正在世時的沙竹幫都不遑多讓，這時候沙竹幫的人心也已經開始散了，壹旦得罪了對方，他們又走哪裏找人幫忙去。
　　這時小孟等幾個大哥還沒出來，喪禮的壹位負責人走過來，似乎是想讓這幾人收斂壹點，卻被對方身後的幾人不動聲色地攔住。為首那男子指著他，隨後指向周圍的沙竹幫幫眾：“怎麽？我說的不對嗎，都這麽看著我幹嘛？哦，那個誰……”他的手指最終落在那沙沙堂叔的身上，“我剛才看見妳好像很不爽，想要沖出來的樣子，沒關系啊，有什麽話就說啊，這裏都是妳們的人，不用怕……妳沒話說？那就是我說對了。電視上怎麽說的來著？大家出來混的，做錯了就要認，挨打了要立正……”
　　“請妳出去！”隨著這壹聲喊聲，陡然站出來的，卻是沙沙身邊的靈靜。她此時臉色冰冷，壹手指向了靈堂的大門外，十七歲的輕靈少女，此時憤怒的眼神中，竟也充滿了壹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那人大概沒料到這時候跟自己叫板的會是壹個漂亮的女孩子，張著嘴，上下打量壹番：“我沒聽說過柳正還有個私生女啊。”
　　“請妳出去！”沒有多少的解釋，靈靜壹字壹頓地重復著這句話。她的態度堅決，毫不畏懼，但對方也是經歷過無數大場面，這次敢只帶五個人就來沙竹幫的喪禮上示威，就足以證明他的膽識。笑著走近幾步：“我是來拜祭柳老大的，妳趕我走？憑什麽……對了，忘了介紹壹下，新寧幫薛誠，美女妳是……”
　　壹邊笑著，他壹邊伸出手，往靈靜指著門外的纖長食指上握過去。只不過手才伸到壹半，另壹只手卻已經從旁邊伸了過來，與他握在壹塊。家明回過頭，將手中的粥碗遞給靈靜，點頭示意：“我來吧。”靈靜接過碗，壹言不發地退回沙沙身邊坐著。
　　“嗨，薛老大是吧，妳好、妳好……”家明笑著，態度誠懇地說道，“不管怎麽樣，這是靈堂，給死者壹點面子好嗎？”
　　“我當然給死者面子。不過，妳是什麽人啊……沙竹幫沒人了嗎？怎麽能出頭的都是些小孩子……”他壹邊說著，壹邊試圖往回抽出手來。片刻之後，臉色漸漸變壞，因為對方的手感覺上也沒有多大的力量，但無論如何，自己的這只手就是抽不出去。
　　“我是誰都無所謂，只是既然給面子，就不要弄到靈堂上見血了，好嗎？”家明態度溫和，示意了壹下四周，“妳看，大家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緒，要是弄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來，對誰都沒好處，妳說是不是？”
　　說話之中，那薛誠也終於將手抽了回去，就仿佛剛才那片刻的禁錮只是幻覺壹般。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家明片刻，那薛誠笑著：“小子，妳叫什麽名字？混哪裏的，我很欣賞妳啊，以後跟我怎麽樣？”
　　“我叫顧家明，是沙沙的男朋友，不是出來混的，好意心領了。”
　　“顧家明……我記得妳了。”笑著在家明臉上拍了兩下，薛誠揮了揮手，去往偏廳，“走，我們到那邊玩去，等吃飯啊。”
　　跑來拜祭的只要有點關系，多半都是會留下來吃頓飯。薛誠這次過來也並不僅僅是為了示威，新寧幫想要介入江海的地盤早已努力許久，只是以前有沙竹幫，壹切努力都有些徒勞，但現在沙竹幫要散，自然便成了他們趁虛而入的好時機。薛誠在江海找關系已經半年多的時間，認識的人也不少，這時才進偏廳，便聽得好些個黑道老大跟他打著招呼：“阿誠”、“誠仔”、“誠哥”絡繹不絕。這些人以前都只是認識，沒有多少表態，但在眼前的局勢下，顯然都想要跟新寧幫拉上更好的關系了。壹面得意洋洋地跟眾人打著招呼，與人談話間，薛誠偶爾也透過玻璃門望過來壹眼，搖頭說著：“壹點禮數都不懂……”之類的刻薄話。只是偶爾看見家明，他也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然後搖了搖頭，不明白方才為什麽會有那種抽不出手的幻覺。
　　柳正死後，類似這樣的事情必定會連綿不斷，家明陪著靈靜餵沙沙喝了些粥，旁邊那些親戚方才沒敢出頭，此刻也有些許的尷尬，但片刻之後，倨傲、嫌惡的神色便又恢復如初了。沙沙神色木然，偶爾也會突然流起淚來，擦都擦不幹。
　　喝過粥後，沙沙繼續跪在那兒，家明讓靈靜到後面去睡了壹會兒，他也就陪著沙沙接待陸續而來的祭拜者。大概下午四點鐘的樣子，他去到裏屋拿些東西，出來時正好遇見沙沙的壹名表舅，這人大概算是最先到的這幫親戚中混得最好的壹位了，據說家裏有個幾百萬的公司，是個比較成功的企業家，壹副身寬體胖的樣子，大約是常常支使人的緣故，神態很是倨傲，有壹股居高臨下的氣勢。他朝著家明揮了揮手：“吶，家明吧，妳過來壹下。”
　　領著家明走到壹邊的房間裏，這位表舅揮揮手示意他坐下，言語之間，倒也頗為直接：“其實……主要想跟妳談談沙沙的事情。”
　　“我知道妳跟沙沙是好朋友，從小就認識了嘛，壹直是同學，關系也不錯。不過有些東西，希望妳可以明白，小孩子就談戀愛是不對的事，我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壹方面影響不好，另壹方面，妳們現在的任務是學習，不是搞什麽情情愛愛的東西，知道嗎？”
　　家明攤了攤手：“但是……”
　　“沒什麽但是。”表舅很是大氣地揮了揮手，決定了壹切，“這樣的事情，簡單來說，我們是不會允許的。女孩子家當然也會嫁人，要談戀愛，但現階段她的重心肯定是學習，等到讀完大學，再談這些也不遲。沙沙她父親死了，我們這些親人有義務照顧她，不管將來沙沙是跟哪家人，我們都不可能放著她早戀的這種事情不管的。”
　　“但是十月份沙沙就滿十八歲了，她……”
　　“十八歲又怎麽樣，她就可以獨立了？不需要壹個家了？我們這麽多的親人，肯定不會放著她壹個還在讀高中的孤兒不管吧，無論如何，她肯定是由我們來照顧啊。小顧啊，妳不要認為我們是對妳有什麽意見，但這件事，是大家共同的決定，我們要對沙沙的未來負責……”
　　聒噪地說了十幾分鐘，言辭大意便是這樣。家明壹邊聽，壹邊禮貌地點著頭，表示知道了。兩人回到靈堂，這堆親戚當中那名七八歲的小女孩正拿著水杯試圖餵沙沙喝水，不過沙沙根本就不理她，家明拿著水杯過去時，方才稍微喝了壹點，沒人來時，她又偎在家明肩膀上默默地流淚。眼見著家明絲毫不改的親昵態度，那表舅的臉色方才變得鐵青，跟這小子說了那麽多，表面上壹直點頭說知道了，此時也知道他原來把所有話都當成了耳邊風。
　　時間過了五點，日光去往西邊，大宅的內內外外也已經忙碌起來。房間裏，院子中擺起晚餐的圓桌，今天來到這次喪禮的幾百人陸續就坐，由於人數多，幾十張桌子分開了好幾個區域。跪了壹天，身心俱疲的沙沙被靈靜扶進去吃點東西休息壹下，家明與葉涵、段靜嫻進去時，靈靜正想給沙沙寬衣到床上睡會兒。身邊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幾人，沙沙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沙啞：“不要了，晚上還有人要來的……”
　　“晚上睡壹覺吧，妳昨晚沒睡，讓靈靜陪妳，外面的事情交給我好了。”昨天是第壹晚守夜，沙沙幾乎在靈堂裏哽咽著哭了壹晚上，連嗓子都有些啞了。家明做著決定，靈靜和葉氏夫婦也點頭同意，沙沙似乎下意識地搖著頭，但反對的心思終究是少了，想了壹會兒，又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這種天氣穿著單薄，掀開沙沙褲腿，跪了兩天的膝蓋開始紅腫起來。葉媽媽替她上著藥，正好葉涵還有些事情要回武館，也就讓他順便拿幾對護膝過來明天用。陪著沙沙說了會兒話，家明出了門，去到已經進行了壹個多小時的宴會上，不壹會兒，靈靜也追了出來。兩人對於這樣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經驗，家明可以殺光想殺的所有人，卻也無法對沙沙的心情起到半點的幫助，或許還會讓她的心情更惡劣，倒是葉媽媽的安慰和體貼，起到的作用或許更大壹些。
　　心情郁悶中，頭痛又開始發作了起來，這時候宴會正值高潮，各個圓桌前喧囂無比，負責安排的小孟等沙竹幫負責人也在各處敬酒。家明和靈靜找了個桌子準備吃點東西，靈靜沒胃口，家明倒是可以強制著自己補充能量。吃了壹會兒，沙沙的那位表舅紅著臉朝這邊走了過來，滿身酒氣：“小顧，今天下午我跟妳說的事情，不是說著好玩的！”
　　“唔，我知道。”將各種菜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裏塞，家明點頭隨口回答。也在這時，不遠處的壹張桌子又鬧了起來。
　　“這樣不行吧，主人家至少出來露個面啊，也太不給面子了……”
　　“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出來說幾句話總沒問題吧，我又不逼著她敬酒……當然，她如果喜歡喝多喝點也沒關系啊。”
　　這壹桌上，為首的正是那新寧幫的薛誠，在他的旁邊，坐著幾個江海市原本的黑社會老大，多多少少也有些迎合的意思，甚至還有壹名是沙竹幫目前的堂主。言語中的含義，大概是叫沙沙至少出來露個面，沒有主人家，壹幫人在這裏吃個什麽勁啊。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乎已經算是赤裸裸的挑釁，試探沙竹幫目前的實力，試探別人的反應，順便為己方立威。大幫派每壹次衰敗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挑釁者出現，這時候人家的聲勢大，妳如果表現得過分激烈，有可能引起矛盾，如果膽小怕事，就必然被人看不起。
　　這邊的叫嚷壹出，遠遠近近不少沙竹幫的成員都站了起來：“妳什麽意思？”小孟等人陰沈著臉便朝這邊過來。而在靈靜身邊，家明放下了筷子，有些無奈地站起來，朝那邊走過去，隨即，靈靜也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沙沙表舅有些生氣，叫了幾聲“餵”，然而家明沒有回頭，他坐在椅子上罵了壹句“沒大沒小”，但終究沒有追上去。
　　拿出紙巾擦嘴，帶著淡淡的笑容，家明走到那圓桌的前方：“嗨，要人陪妳喝酒嗎？”
　　“哇，又是妳。”那薛誠看著家明點了點頭，“妳又不是主人家，我也沒說壹定要喝酒，只是這麽多叔叔伯伯之類的長輩在，露個面沒關系吧……啊，對了，妳是她的小男朋友，既然過來了，也行、也行，喝兩杯也沒關系，那個誰，開酒開酒……”壹轉頭，那帶著笑容的唇角吐出幾個字：“他媽的不知死活！”聲音雖小，旁邊的壹群人卻都勉強能聽到，顯然是針對家明。
　　幾人之中，那位沙竹幫堂主雖然有親近新寧幫的想法，但畢竟也認識家明。開口笑道：“家明，這事妳來湊什麽熱鬧，妳又不怎麽喝酒的，這白酒喝下去還不立刻醉了。妳明天還要上學吧，回去吧回去吧……”
　　“沒事，我明天請假。”家明笑了笑，看著薛誠身邊那人將壹瓶五十二度的全興大曲從桌子下方拿出來，正要開瓶蓋，他伸手直接拿了過來，“還開什麽啊，對著喝不就行了。”
　　薛誠哈哈笑了起來：“厲害，有種，那就對吹啦……”周圍幾個老大壹時間也有些起哄：“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這酒可五十二度呢。”“行不行啊……”“對了，誰先幫忙幫這位小兄弟把瓶蓋打開啊……”
　　眼見家明將酒瓶拿在手中沒動，旁邊壹個老大伸出手要幫他開瓶，卻見家明搖了搖頭：“不用了……”將酒瓶輕輕拋起，在空中轉了個圈，正好接住酒瓶前方的細頸。
　　這全興大曲的酒瓶下端成四方形，瓶身玻璃再厚不過，接在手中，就像是提了顆大錘子，壹瞬間，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了起來，笑容還以最燦爛的形式綻放在每個人的臉上，只聽砰的壹聲，酒瓶在那薛誠的頭頂上爆炸開來，他整個上半身都被直接砸趴在了桌子上，酒液、玻璃的碎片在空中晶瑩飛散的同時，鮮血在滿桌的菜湯中流淌起來。
　　下壹刻，四周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