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節 破碎之畫

　　燈火明亮，海風輕搖，浩瀚的銀河懸於天際，從這片大地看上去，仿佛有著微微的流動。
　　公園裏遠遠近近也有走動的人影，聽著從體育館裏傳出來的聲音，長椅邊的草地上，壹只迷路的流浪貓尋找著附近被人丟棄的食物，“喵”地叫了壹聲。
　　城市的另壹端，奎托斯追上了逐漸放慢速度的車隊，子彈蜂擁而來，他與最後方那輛汽車壹觸既分，剎那間沖過道路旁邊的樹木，他跟隨著奔馳的車輛在樹木那邊穿過無數路燈燈影，子彈在樹幹上不斷拉出火花，幾秒鐘後，他再次沖了出來。
　　槍聲在城市的各處響起來，名叫彼得的男子猶如鬼魅般地在道路間閃躲過射來的子彈，鬧市間，壹頭金發的維克托從砸爛的超市落地窗裏走出來，手中拿著壹只蘋果咬了壹口，十字路口爆炸引起的熊熊大火堵塞了道路，後方的車輛慌亂急停，車門打開時，槍聲已經響了起來，那蘋果在空中砰的壹聲被打爆，維克托的幻影在剎那間沖出十余米的距離，刺劍在空中帶起金色的光芒，將剛剛打開的車門連同後方持槍的特工同時劃作兩截，斷裂的槍口與鮮血飛舞在空中……
　　從東方家別墅駛出的車隊仍在道路上疾馳，轉過彎道，前方的路燈下，壹道火紅的高挑身影站在道路當中，那氣質高貴卻妖異的女子沖著疾馳而來的車輛，向前伸出了左手，燈光之中，青蔥的五指微微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第壹輛車裏，葉蓮睜大了眼睛。
　　距離迅速拉近——
　　視野之中，那左手優雅地向上壹擡，葉蓮猛地踢開了車門。
　　“跳車！”
　　猶如從大地伸出陡然沖出的巨龍，狂舞的風力在剎那間將車頭擡了起來，隨後以高速行駛的車輛整個離開了地面，朝著高空翻飛而出。
　　從車輛裏跳出來的葉蓮在瞬間拔出了槍，朝著那道身影飛快地扣動扳機。同壹時間，第二輛小車的頂棚刷地打開，穿著黑色緇衣的女尼飛起在半空中，隨後踩上空中那小車的車頂，金屬在夜色裏發出砰砰兩聲巨響，頂棚頓時被踩得凹陷下去，車輛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朝前方路上的紅色身影呼嘯壓下。
　　沒有絲毫的畏懼，穿著火紅長裙的女子閃避過射來的子彈，猶如那天納塔麗在倒塌的房屋間將屋頂撐向壹邊的威勢，她左手啪地按上壓下的汽車底盤，將數噸重的小車單手撐起了壹瞬。
　　轟然巨響，小車在空中爆炸成熾烈的火球。氣浪翻滾中，火焰淹沒了前方的道路……
　　……
　　……
　　大屏幕上勾勒出少女那憂傷而純凈的側臉，她站在舞臺的燈光裏，看著那片黑暗裏的壹張張面孔，隨著伴奏旋律的流轉，深吸了壹口氣，隨後，輕柔開口。
　　“……在東京鐵塔第壹次眺望。
　　看燈火模仿墜落的星光。
　　我終於到達但卻更悲傷。
　　壹個人完成我們的夢想……”
　　這是她在家明給她留下的那些東西裏找到的歌曲，幾天的時間裏，每壹次地哼唱起來，都仿佛能夠清晰看見昨日的側臉，映照著她今天的心情。
　　“……他們其實，希望妳可以多壹個選擇。”
　　“妳明明知道我的想法的，還帶我過來這裏……我覺得好像被賣掉了壹樣……”
　　“維也納啊……”
　　“我要是考上了看妳怎麽辦……”
　　“我覺得妳最近怪怪的……”
　　“我來說的話，當然希望妳陪著去北京啦。不過，為了妳的未來好，我覺得維也納……”
　　“我不想出國……”
　　“我們分手吧。”
　　“我不想開這種玩笑。”
　　“到底……為什麽……”
　　體育館外，那歌聲遙遠地傳過來，他看著旁邊路燈下尋找食物的小貓擡起頭，眼前仿佛能夠清晰地顯出那屬於少女的臉與歌唱時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心中那破碎而繁雜的思緒，也終於能夠在這片風中稍稍沈澱下來……
　　城市彼側，車輛的緊急剎車聲，在火焰中飛舞的零件和車輛碎片砸向兩側的樹林，砸上路燈，砸向那些車輛的車窗。路燈爆開飛揚的電火花時，穿長裙的白人女子從火焰裏毫發無傷地走了出來，望著前方的車隊與人群，露出了笑容。
　　“妳可以等我。
　　以前我不懂得。
　　未必明天就有以後……”
　　“我們三個人……永遠都要在壹起的……”
　　“其實……我有壹個秘密……”
　　“我們想攢錢給妳買電腦……”
　　“將來有錢了，我們可以買下那個海島哦，在上面建別墅……”
　　“別害怕……我在這……”
　　“妳別想我現在就給妳生孩子，我才不想十六歲就帶球跑呢，爸爸媽媽還不打死我啊。”
　　“那個……家明跟沙沙在談戀愛？”
　　“看起來，我這壹輩子都要當妳的情婦和小老婆了……”
　　“我們才只是高中生而已，來日方長……”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堅持得更久，然而面對著這麽多人，才剛剛唱起來，那眼淚便已經隨著回憶悄然流了出來，歌詞像是貼在心底深挖的刀，曾經他們何其美好地盼望的未來，在那意氣風發的年紀裏，幻想著未來的生活，從高中，到大學，再到離開大學進入社會，他們三個人曾經許諾過要在壹起。這種心情甚至從未改變過，轉眼之間，便變為了荒蕪……
　　“血族……”
　　“我的名字是維多利亞。”
　　火焰的背景下，女子優雅地提了提裙角。
　　“讓我們結束掉這壹切吧。”
　　轟然巨響，後方的汽車殘骸產生出第二度的劇烈爆炸，火焰升上夜空。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妳愛的歌會痛。
　　看妳的信會痛連沈默也痛。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後悔不貼心會痛。
　　恨不懂妳會痛。
　　想見不能見最痛……”
　　“妳要先答應我，不許再做傻事了……”
　　“我好想見到他……”
　　“他是我男人。”
　　“我不信的……”
　　“我會……等他回來……”
　　悉悉索索，小貓在撕扯著草地上的壹只塑料袋，長椅邊放著壹包不知道是不是情侶約會時扔掉的魚幹，他伸手拆了開來，朝那賣相不佳的流浪貓遞過去，小貓吃掉了第壹條魚，伸手添他的手指。歌詞唱過壹半，燈光裏，她握著話筒，微微的有些哽咽，有壹個聲音響起在耳畔。
　　“家明死了，靈靜……”
　　城市之中，吸血鬼對人類展開了獵殺。慧清與維多利亞陡然間沖在壹起，奎托斯撞翻了第二輛汽車，整個車隊都為他停了下來，道路上揚起爆炸的火焰，槍聲沸騰。彼得沖進壹輛小車，閃爍的人影與激烈的槍響之後再度沖出來，來不及轉彎的小車陡然間與前方彎道上轉過來的壹輛大巴發生了相撞。鬧市之中，十字路口附近的電燈柱被奔跑的維克托不停斬斷，四散的電火花裏，傾倒的燈柱堵塞了交通，人群呼喊奔逃，電線在道路上仿佛拉成了危險的蜘蛛網。
　　……
　　……
　　體育館內黑壓壓的人群中，沙沙將手機放回口袋裏，她揩掉眼淚，背起放在腳邊的背包，去往演唱會的後臺，不多時，小孟也從另壹側站了起來。他們已經接到了由納塔麗打來的電話。靈靜站在那片燈光裏，看不到他們，大屏幕上有著她流淚的側臉。仿佛被某種情緒所感染，整個場地中此時鴉雀無聲，安靜得猶如深夜。
　　帶著微微的哽咽，靈靜的臉上露出壹抹傷感的笑。
　　“沒看妳臉上張揚過哀傷。
　　那是種多麽寂寞的倔強妳拆了城墻讓我去流浪。
　　在原地等我把自己捆綁。
　　妳沒說妳也會軟弱。
　　需要依賴我。
　　我就裝不曉得。
　　自由移動自我地過……”
　　記憶中那張臉，似乎真的沒有過絲毫軟弱的時刻，無論是怎樣緊急的情況，都始終是從容不迫地面對，從小到大，無壹例外，這樣的情況下，她們似乎也早已習慣了這壹現象，不去想那笑容之後有著怎樣的困難，他不喜歡，她們也就不再探究那屬於“殺手”壹面的黑暗，直到面臨真正無法解決的困難時，他便真的放開了壹切。現在想起來，她們錯過了好多好多的東西……
　　“妳們壹定想知道呢，那我就告訴妳們……不過真的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我不喜歡妳們接觸這些事情……我也會盡量避開的……”
　　“我有件事情要跟妳們坦白……其實我今天中了壹槍，不過問題不大，剛才怕妳們擔心沒跟妳們說，現在已經包紮好了，妳們要保密啊，吶，看看……”
　　“壹定要保護好雅涵姐啊，好好教訓那些壞蛋。”
　　“交給我了，放心。”
　　“頭又痛了嗎？明天去看看吧。”
　　“沒事的，已經拿了藥了啊，又不是很嚴重的事情……我會去看的。”
　　“這麽大的瘤，肯定壹直都痛的，我們不清楚他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唯壹清楚的是……至少在九九到二零零零這壹年多的時間裏，他都是忍受著這樣的頭痛，也許還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消息，壹直在我們面前表現得跟沒事人壹樣……”
　　“他痛得受不了了啊……”
　　“他害怕妳看到他無能為力的樣子……”
　　“二月五號之後，他離開了江海，負責跟蹤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
　　……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妳愛的歌會痛看妳的信會痛。
　　連沈默也痛。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後悔不貼心會痛恨不懂妳會痛。
　　想見不能見最痛……”
　　沙沙踏入後臺的範圍，聽著那淒然的歌聲，眼淚滑出來。
　　半圓形的體育館，壹名樣貌美麗的白人女子出現在那屋頂的上方，她在那透著燈火的光滑屋頂上走動著，目光冷漠而倨傲，昨天晚上維多利亞抵達江海時，便是她跟隨在維多利亞的身邊。從這裏望下去，周圍的海面、花園、花園中的燈光、樹木、行人，遠處縱橫的道路、燈火輝煌的城市都能壹覽無余。海風吹過來時，她張開雙臂，微微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這城市的躁動，歌聲的傷感與安謐，以及那即將爆發的殺機。這樣宏大的感覺使她陷入沈醉。
　　“跑調了啊……”
　　歌唱的聲音在哽咽中滑向並不完美的彼端，燈光下的長椅上，有壹聲嘆息輕輕地響起，小貓在他的手上吃著帶辣味的魚幹，他將它舉起來看了壹會兒。
　　“好醜……”
　　“不會是阿醜的兒子吧……”
　　“女兒……孫子？”
　　“阿醜現在怎麽樣了呢……”
　　他們曾經有過壹只小貓，後來不見了，那時候靈靜抱著它，壹家三人就在如火的晚霞中散步到華燈初上的時間，踩著滿地的霓虹，那種感覺，叫做幸福……
　　他回憶起那壹切，然後從長椅上站起來。
　　體育館中，人們看著少女的臉，聽著那歌聲在哽咽中斷斷續續地唱到最後，猶如最虔誠的誓言。
　　“我發誓不再說謊了。
　　多愛妳就會抱妳多緊的。
　　我的微笑都假了。
　　靈魂像飄浮著妳在就好了。
　　我發誓不讓妳等候。
　　陪妳做想做的無論什麽。
　　我越來越像貝殼。
　　怕心被人觸碰。
　　妳回來那就好了……”
　　舞臺後方，女子穿行在工作的人群中，壹名保安走過來想要問些什麽，迎接他的是陡然舉起的黑洞洞的槍口。頃刻間，半個後臺都凝固起來。
　　城市另壹側，慧清的身體砰地砸向停在路邊的小車，將車門撞得凹陷了下去，隨後，張嘴吐出了壹口鮮血。她畢竟是老了，能夠依靠的只是幾分鐘或者更長壹點時間的爆發力，但如果連最巔峰的幾分鐘裏都落在了下風，就證明對方的確擁有著壓倒性的實力。擡起頭，紅色的身影在槍聲中走過來，空氣中降下光的塵埃。
　　砰——
　　壹個腳步聲踩陷下她身後的汽車，隨著劇烈的破風聲，黑色的人影掠過她的頭頂，劇烈的壹擊，沖向前方的維多利亞，納塔麗終於趕到！
　　轟——
　　紅色的身影單手接下了納塔麗的重拳，周圍的空氣在兩名女子的身邊乍然爆發開來，地面陷下去！
　　呼、吸，舞臺上，靈魂深處的痛楚仿佛揪住了整顆心，她閉上眼睛。
　　“能重來那就好了……”
　　旋律輕柔，走向歌曲的終結。
　　她回過頭，看見了帷幕後方的沙沙。
　　“可以開始了……”望著漫天星辰，體育館上方的女子露出壹抹嗜血的笑。
　　撫摸著手中的小醜貓，家明踏入體育館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