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定江山

　　隨著安爭雙手往前壹撕，夜空全部被撕裂，那些雲頭上的黑甲武士和妖獸紛紛消散，化作黑氣，最終不知去向。
　　天空變得無比晴朗，那輪太陽散發出來的光芒也從熾烈變得柔和。
　　然後安爭發現，他們好像回到了那個戲臺的地方。
　　壹個看起來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抱著壹個小水壺乖巧的坐在板凳上，眼睛壹眨不眨的看著戲臺上的表演。安爭看得出來，戲臺上演出的是燕國的地方戲，雖然劇目並不多，但唱腔豪邁悠揚，所以燕人都很喜歡。那小男孩似乎有些緊張，還不時的往四周看，好像在戒備什麽。
　　“妳在害怕？”
　　安爭走過去問。
　　杜瘦瘦拉了拉淡臺徹：“怎麽回事？怎麽回來了？這個小家夥就是這心魅的主人？可是他才這麽大壹點，不可能啊。”
　　淡臺徹壓低聲音道：“不要說話了，現在這個心魅的世界平靜下來了，應該是回到了心魅的最初。這個形態的小男孩未必就是真的，也可能是心魅的主人開始幻想的時候。咱們的任何激烈舉動都有可能讓現在平靜的心魅失衡，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看著吧。安爭好像用自己的心境和這個心魅世界形成了壹定的溝通，看著就是了。”
　　杜瘦瘦點了點頭，連話都不敢說了。兩個人也不敢靠近，遠遠的看著。
　　安爭緩步走過去，那小男孩回頭看了他壹眼，顯得格外恐懼，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妳是誰？妳是要抓我回去修行的嗎？”
　　安爭搖搖頭，笑的格外和善：“不，我也喜歡看戲。”
　　他在小男孩身邊坐下來：“可是我卻不知道，這個劇目叫什麽。”
　　小男孩似乎稍稍放松了警惕，用黑白分明格外清澈的眼睛看著安爭，有些小得意地說道：“這出戲叫定江山，說的燕國開國時候的事，連這個妳都不知道，好丟人噢~”
　　安爭笑道：“我因為時間少，太忙了，雖然喜歡看戲，但抽不出時間啊。所以不知道是什麽戲，妳也不能笑話我。”
　　小男孩生的格外漂亮，聽到安爭說這些，臉色也黯然下來：“其實……我和妳壹樣，我從四歲就被家裏人逼著修行，連家門都不許出。我是偷著出來看戲的，我喜歡看戲，可他們不許。每次我偷著跑出來看戲，沒多久他們就會把我抓回去，然後打我……他們說，我是家族的未來，我沒有時間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能修行修行再修行……可是我好累啊，我不想修行，我也不想做什麽家族的未來。”
　　安爭心裏壹緊，從袖口裏掏出壹塊手帕給小男孩擦了擦眼淚：“妳放心，今天不會有人抓妳回去了，我來保護妳。”
　　“真的嗎？”
　　小男孩期待的看著安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家裏人都好兇的，沒有人敢惹他們。妳還是走吧大哥哥，我怕會連累妳。我再看壹小會兒，就看壹小會兒我就自己回去。如果被他們找到的話，他們打的可狠了。”
　　安爭心裏發酸，揉了揉小男孩的頭發：“放心吧，我說過會保護妳，就不會讓人再打妳的。”
　　小男孩變得高興起來：“那我今天把定江山看完，壹次都沒有看完過。”
　　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似乎還是在擔憂什麽。
　　就在他回頭的那壹瞬間，安爭就覺得事情不好了。這是小男孩的心魅世界，他想什麽就會出現什麽，自己終究只是壹個過客。就在安爭擔憂的時候，外面的門忽然被人壹腳踹開，壹群身穿黑衣的大漢從外面闖進來，面目猙獰。他們大步往前走，走著走著就變成了骷髏，穿著黑衣的骷髏。那樣子，就和安爭他們之前在戲臺上看到的唱戲跳舞的骷髏壹模壹樣。
　　安爭忽然懂了，這就是小男孩懼怕的東西，所以連戲臺上的表演都變了。從唱戲，變成了壹群骷髏跳著看起來歡快的舞蹈，實則是小男孩心裏的噩夢。
　　那些黑衣骷髏後面，壹個手裏拿著龍頭拐杖的老夫人緩步走進來，臉色冷的嚇人。她伸手指了指那小男孩厲聲說道：“給我抓回去，往死裏打！不爭氣的東西，家族傾盡全力的培養妳，讓妳成為家族未來的希望，不久之後，妳將被帶走潛心修行，哪裏還有時間看戲！”
　　小男孩嚇得往安爭懷裏縮：“我不要回去，我不想修行……我就喜歡看戲！”
　　安爭站起來，把小男孩護在身後。
　　“妳是誰？”
　　老夫人臉色陰沈的看著安爭問。
　　安爭冷笑：“和妳不太壹樣，妳是他心裏的東西，而我不是。妳不覺得這樣很過分？他才多大，妳們就這樣逼著他，稍稍不聽從妳們的就拳打腳踢，甚至說出來往死裏打這種話，妳真的在乎他？還是說在乎的只是家族裏有沒有壹個傳承者，這個人是誰都可以，只要天賦好就行了。真要是打死了他，妳再尋找下壹個繼承者就是了，對不對？”
　　老夫人冷冷地說道：“這是我高家的家務事，妳憑什麽過問？給妳壹個自己滾出去的機會，不然我就讓妳灰飛煙滅。”
　　安爭感覺小男孩在自己背後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了，他伸手將小男孩抱住：“我不會讓他們打妳的，也不會讓他們逼迫妳做妳不喜歡的事。這裏是妳的世界，這些都是妳幻想出來的。相信我，只有妳自己能把這些人從妳的腦子裏趕出去。”
　　小男孩搖了搖頭，臉色白的嚇人：“我……我怕她！”
　　他擡起小手指向那個老夫人。
　　老夫人怒喝：“我是妳的奶奶！妳居然敢躲在壹個外人身後，枉費了我在妳身上下了那麽多的心思。家族為了培養妳，已經付出的夠多了，妳怎麽這樣不懂事！”
　　安爭道：“妳在乎的不是他，只是妳自己而已，或者說是妳那個所謂的家族未來。妳既然是他的奶奶，那麽妳有過以壹個奶奶的身份為他考慮過嗎？妳心疼過他嗎？妳問過他喜歡什麽嗎？妳知道他想幹什麽不想幹什麽嗎？在他心裏，妳根本就不是他的奶奶，妳是他懼怕的惡魔。”
　　“我殺了妳。”
　　老夫人往前壹指：“給我把他剁碎了餵狗！”
　　那群黑衣骷髏開始往前撲，安爭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相信自己，妳能把他們趕走。”
　　那個面目猙獰的老夫人往前跨了壹步，手裏的龍頭拐杖往下猛的壹戳：“妳敢！別忘了妳是高家的子孫，妳身體流淌著高家的血脈。妳現在得到的壹切，都是高家給妳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壹切的壹切，包括妳的命都是高家給妳的！妳現在想離開，那就是逆賊！”
　　“我不要！”
　　小男孩抱著自己的腦袋蹲在那：“我統統都不要！”
　　他身上的衣服噗的壹聲碎開，赤身裸體的蹲在那。
　　壹股颶風出現，如怒龍壹樣席卷。那些黑衣的骷髏往前沖的時候被颶風卷進去，瞬間就被絞成了粉末。颶風之中向前，老夫人擡手想把颶風掃開，可是她擡起手之後，壹點兒力量都沒有。颶風橫掃，將她帶上了半空。
　　“妳是逃脫不了的，這就是妳的命運！”
　　半空之中，那老夫人依然在淒厲的嚎叫著。
　　安爭脫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小男孩身上把他抱起來：“妳可以，無論在什麽時候，妳都可以。不管頭頂上的天空多麽黑暗，可太陽始終都在那，哪怕妳看不到，也要心中保留著光明。當妳覺得那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就要學會說不。”
　　小男孩使勁兒點了點頭，然後朝著高空呼喊：“我不！我不喜歡！”
　　颶風散盡，那老夫人再也不見。
　　戲臺上依然在唱著定江山，小男孩趴在安爭肩膀上咿咿呀呀的學著唱，看起來已經放松下來不少。四周變得越發平靜，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趴在那，眼角上還掛著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男孩忽然從安爭懷裏掙脫出來，然後站在那，朝著戲臺上唱戲的那幾個人深深壹拜：“謝謝妳們。”
　　戲臺上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同時附身對小男孩拜了壹拜：“謝謝妳。”
　　然後戲臺消失不見，四周變得壹片漆黑。
　　那是壹種讓人感覺摸不著邊際的漆黑，似乎是永夜壹樣。可是當安爭擡起頭看向天空的時候，壹道金光撕開了黑暗從上面直射下來。漸漸的，金光變得越來越多，黑暗變得支離破碎。壹個太陽掛在那，照亮了四周。
　　然後他們看到，不遠處的壹個枯木做的躺椅上，壹個看起來頭發胡須都白了老者疲勞的躺在那，眼神慈善且充滿謝意的看著安爭。
　　“謝謝。”
　　他說。
　　他的聲音蒼老且沙啞，格外的幹澀，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說過話了似的。看起來他已經老的不像話，好像至少有七八十歲的年紀。他斜靠在那，身體好像無法移動。壹股屬於老人的腐朽味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令人不適。
　　“高遠樹？”
　　安爭問了壹句。
　　老者點了點頭：“是我。”
　　老者擡起頭看向太陽，那光刺的他開始流淚，可他卻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壹直那麽看著。
　　“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有壹天還能從那夢寐之中蘇醒過來。我甚至無法確定，到底哪個世界才是真實的。不過幸好……並不是每個人都心裏充滿了陰暗。所以我要謝謝妳，不管妳是誰。”
　　他看向安爭：“謝謝妳，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多說幾次。可是我就要結束自己了，就要結束我這壹生。當我從那個夢境裏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這裏的壹切我都不喜歡，若是可以重生，我願意做壹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小時候玩玩泥巴，偷偷跑下河洗澡，然後被家裏大人拎回來打壹頓……那種打，應該壹點兒都不疼吧？”
　　淡臺徹在後面問：“妳難道不想從新開始嗎？這樣結束，不覺得有些可惜？”
　　高遠樹笑了笑：“不，不是結束，是開始。”
　　杜瘦瘦哼了壹聲：“我不喜歡妳，無論如何也不喜歡。妳為了自己殺了那麽多的孩子和年輕女孩，妳早就該死了！”
　　高遠樹顯然楞了壹下，然後苦笑：“原來她把這罪孽壓在我身上了，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而已，任由她擺布……那些孩子的死和我無關，她是不是說是為了救我才殺的那些孩子？不，她是為了她自己。她早就該死了，從十幾年前就該死了，但她開始用那樣罪惡的方式來延續自己的生命。高家現在得到的壹切懲罰，都是她犯下的罪惡導致的。不過這壹切都將和我無關……妳們都是好人，不應該陪著我死在這裏。”
　　他壹揮手。
　　四周景象壹變。
　　安爭他們又回到了院子裏，天空上的樹葉枝杈都消失了，那兩棵柿子樹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依稀之中，安爭仿佛聽到了壹個小孩子，用稚嫩的聲音在唱著那段定江山。
　　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