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朝顏如玉、夕如潮、晚來歌。

　　楊家鎮，王堅老家縣裏頭的壹個大鎮。在裏頭的人搬走前，這裏大概生活著有三千多戶人家，總人口達到了壹萬五千人左右，占地達到了壹萬五千畝。
　　這些人祖輩都靠編竹篾和養魚捕魚為生，在這裏被開發之前，壹萬多人的住戶裏，大概有壹半是在當篾匠。
　　不過麽，雖然當篾匠的人多不假，但始終沒有壹個集體規劃，所以壹直是亂來亂搞，所以窮還是壹直窮。
　　可是雖然窮，壹走進這個鎮子的外圍，竹林松濤，溪水潺潺，風景倒是壹片獨秀。楊月甚至忍不住從路邊撿了不少野果子，壹路走壹路低著頭吃，感覺根本不像是很忐忑的人，反倒像個來郊遊的女大學生。
　　不過當這片好風景壹過去，映入眼簾的場景卻讓王堅大吃壹驚，大片大片的殘檐斷壁，偶爾兩座還沒來得及拆的老磚墻和青磚屋，壹個人都沒有，除了大片大片的麻雀，被突如其來的訪客驚得鋪天蓋地。
　　“三哥，這就是楊家鎮了，因為這裏交通實在不方便，所以縣政府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我們從這裏遷出來好做蔑器生意。哎……都是沒錢惹的禍啊。”六六走到壹顆大樹下拍著樹幹：“這裏原來是個小賣部，小時候我就在這打醬油打醋還買泡泡糖。”
　　王堅環顧四周：“我也感覺挺熟悉呢……”
　　“當然啊，咱們縣裏四村四鎮，差不多都長壹個樣呢。”六六呵呵壹笑：“來來，三哥，我帶妳轉壹圈。”
　　說罷，六六帶著王堅在這鬼城壹般的小地方轉悠了起來：“這裏我們準備把他拆了然後用十萬畝荒山承包來的錢建壹個手工業區，可是妳知道麽……”
　　說著，六六的眼神壹下變得鬼祟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生怕有人似的對王堅說道：“三哥，妳是不知道，這裏挺邪門的。”
　　“怎麽說？”王堅眨巴了壹下眼睛：“怎麽邪門？”
　　“拆房子的時候都特別順利，可想把那條小河給斷掉的時候，每次截流快要完工的時候，就會下瓢潑大雨，春夏秋冬什麽時候都會下，這壹下，這小溪就成小河，想給它改道那是想都別想。所以後來就有人說是山神老爺不讓我們幹，再後來……就連拆房子的人都找不到了，沒人肯來，又沒錢請外頭的人來拆，所以工程就擱置到了現在，得有個壹年多了。”
　　王堅摸著下巴，嗯了壹聲：“那能不能不斷那條河？”
　　六六搖搖頭，站在壹個稍微高壹點的臺階上，指著遠處：“那前面有個湖，土質不行，橋是不可能了，壹下雨山洪就給沖了。而且這裏三面環山壹面環水，只有這壹片能修條路出去，這麽多年他們出來進去的都得走這條五裏土路，又危險又慢，效率低成本高，山裏的東西出不來，山外的東西出不去。”
　　而這時楊月湊過來，小聲的對王堅說：“妳跟他聊著，我四處去看看。”
　　王堅點點頭：“小心壹點。”
　　“放心啦，亞馬遜都是毛毛雨啦。”
　　她走後，六六掏出煙給王堅敬上了壹根：“三哥，妳也看到了，除了這壹點之外，這裏的環境絕對是沒的說，這麽山清水秀的地方，真是很少有的，而且山上每年都能產出各種藥材，要是有人願意來投個資什麽的，絕對是能大賺壹筆的。”
　　王堅摸著下巴：“帶我繼續轉轉吧。”
　　“好叻。”六六點頭帶著王堅繼續往前走，時不時的說壹下這裏原來是個啥原來是個啥，原來這裏有點什麽等等。
　　壹直到壹棟並沒有被拆掉的屋子面前，六六突然停住了，仰起頭看了看，然後撇撇嘴往回退了壹步：“三哥，這屋子就是傳說當年燒死好多人的那個屋子，工人都不敢拆，說這屋子鬧鬼。”
　　“這麽多年都沒人住？”王堅看著這棟小鎮上唯壹的三層帶院子大莊園，雖然裏頭黑漆漆的，但是從外頭斑駁的瓷磚和已經破了壹半的依稀能看見朱紅漆色的大門來看，這戶人家在當時應該在這邊……或者說整個縣裏來說都是壹時無兩的大戶人家。
　　“別說住人了，我小時候來這探險壹次都被我爸打成了斑馬。”六六悻悻壹笑：“鎮裏的小孩多半對它有陰影，白天都沒什麽人從這經過，三伏天走過來都涼颼颼的。”
　　王堅揚揚眉，慢慢地走了過去，伸手推開了那扇破了壹半的大門，然後在黑漆漆的大廳裏走著。
　　他擡頭看了看四周圍，二十多年的荒廢讓這棟房子再也找不到當年土豪的氣息了，天花板上掛著已經不成樣子的水晶吊燈，家具的碎片四處散落，地上黑漆漆臟兮兮，到處長滿了雜草和菌類，屋子裏所有的玻璃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唯獨完整的大概就是掛在衛生間嵌在墻壁上的那張已經發黃的小圓鏡，陰暗處還傳來刺猬的咳嗽聲，當真是像鬼屋壹般可怕。
　　王堅皺著眉頭順著已經沒有了扶手的樓梯向上走去，可走著走著……王堅突然頓住了，他的腦子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然後眼前也同時開始出現了幻覺。
　　最開始，是他的耳朵聽見有孩子的嬉鬧聲還有廚房裏做菜做飯聲音，接著陰暗的樓房開始變亮，接著身邊的六六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透亮的大廳，明媚的陽光從窗明幾凈的玻璃窗裏透入在這裏，大廳裏鋪著漂亮的地攤，地攤上還窩著壹只長毛的狗狗。
　　壹個中年男人穿著西裝翹著二郎腿在紅木的椅子上看著報紙，壹個看不到面貌的女人正在廚房裏嗞嗞的做飯。而樓梯上兩個小孩正妳追我趕的跑上跑下，那個年紀略大壹點，但身體虛弱的男孩追著那個年紀稍微小壹點的女孩，哭鬧著讓她把什麽東西還給他，而那個小女孩卻舉著壹個看不清的東西耀武揚威的向沙發上的中年男人舉報哥哥在玩女孩子的東西。
　　“餵？餵？餵餵？”
　　壹陣急促的搖晃把王堅從幻覺中搖了出來，他緩過神之後，發現楊月不知道什麽站在了他身邊，皺著眉頭：“妳壹動不動的站了半個鐘頭了，還是六六去找的我。”
　　王堅表情嚴肅的頓了頓：“我出幻覺了……”
　　“妳啊，今天得好好休息。”
　　“不不不……不是那種幻覺。”王堅指著這裏：“這裏大概曾經就是妳家了。”
　　楊月壹楞，四處看了看，然後皺著眉頭：“我只能從夢裏依稀回憶壹點……其他的我根本想不起來，而且我能記得的只是我家最後的樣子，這裏現在都成了壹片廢墟，我怎麽可能想的起來。”
　　而六六剛才可算是嚇壞了，王堅上樓上的好好的，突然整個人就像被按了暫停壹樣，壹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無論怎麽叫都無濟於事，而六六又擔心他是中邪，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趕緊去找楊月過來。
　　“三哥……三哥，您可別嚇唬人了，我就說了這裏可邪門。”六六表情變得緊張了起來：“三哥……先休息壹會吧，現在時候不早了，到我那吃個飯再說吧。”
　　王堅其實從那幻覺中出來之後，也是覺得頭昏腦漲，所以就不再執拗了，反身跟著六六走出了屋子。
　　而楊月在出來之後，回頭看了幾眼，看不出來表情，但是從她的復雜眼神裏可以看出來，她其實對這間屋子多少還有些印象，只是壓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而已。
　　王堅沒說話，他本能的感覺這裏頭肯定有些蹊蹺，但具體的情況沒有揭曉之前，他並沒有發言權，所以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頭，壹直到幾個人來到了六六的家門口時，他才慢慢地說：“我有壹種感覺，這事不會很簡單。”
　　楊月嗯了壹聲：“我也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三哥……先別想了，休息壹下吧。”六六是心有余悸，那地方對這壹片的娃娃來說可都是絕對禁區，而且他雖然學歷不低，可到底是農村出身，所以這傳統的迷信，多少還是有壹點的，所以他拿著壹根艾蒿草遞給王堅和楊月：“掃壹掃，掃壹掃。”
　　走進屋裏之後，六六把王堅和楊月迎到了沙發上，然後泡了兩杯本地的土茶，接著走進內屋：“媳婦，來看看誰來了！”
　　不多壹會兒，從屋裏走出來壹個姑娘，這姑娘王堅壹眼就認出來了，這好家夥……六六這小子不得了啊，居然把當年在王堅高中裏代課的那個師範剛畢業的老師騙到手了。
　　“哎……這不是……”王堅的代課老師拍著腦袋：“我記起來了，王堅對吧。”
　　王堅撓著額頭：“我得叫妳鄒老師還是得叫妳六六嫂啊……”
　　“別聽他的，該怎麽叫怎麽叫，六六比我還大呢。”鄒老師捂著嘴笑了笑，雖然不怎麽漂亮，但還是挺有氣質的：“妳們坐啊，六六說今天有客人，沒想到是妳啊，我去給妳張羅飯菜去。”
　　她轉身離開之後，六六朝王堅挑著眉毛：“三哥，當時妳說啥來著。”
　　“我真忘了……”
　　“我可記得呢，當時妳說，我要真有本事，就把鄒老師娶回家。”六六嘿嘿壹笑：“妳看，我成功了吧。”
　　“六六……等會。雖然有點對不住，但是我真沒想起來妳。”
　　六六有些尷尬，但是轉眼笑了笑：“那會妳高壹，我高三復讀了兩屆，老油子，哎喲這說起來，簡直是人間慘劇。”
　　王堅撓撓頭：“這事……我好像有點印象了，當時好像是妳攔著鄒老師要她親妳壹下吧，說不親就不讓她下班，她壹急就叫了，然後我就上去撞見了。”
　　“是啊……我跟她同年的，然後讀大學了，我就跟她勾搭上了。去年剛結的婚，還得托妳福啊。”
　　王堅哈哈壹笑，在六六肩膀上捶了壹下：“妳夠可以啊。”
　　六六用眼睛瞟了壹眼正在旁邊出於職業病而翻看影集的楊月：“您還說我呢，您這媳婦可是比我家的漂亮多了。”
　　王堅瞇起眼睛笑了笑：“這不是媳婦，我媳婦是這個。”
　　說完，王堅翻開錢包，讓六六看壹下自己跟天然二的合影。這可頓時把六六的眼珠子給瞪出來了：“這怕不是找了哪個明星吧？”
　　“普通人普通人，也是個老師。”
　　正在他倆聊家常的時候，外頭的鐵門鏗騰壹聲響，接著壹陣咳嗽聲傳了過來，接著壹個老漢扛著鋤頭慢悠悠的走進了屋子。
　　“喲，六六啊，有客啊。”
　　“爸！”六六站起身叫了壹聲：“這是王堅，王三哥。”
　　“哦……我知道這小子，那是天天打架啊。”六六爸掏出壹包便宜煙遞給王堅壹根：“小子現在怎麽樣了？”
　　王堅的臉都快紅了，自己這惡名……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洗刷幹凈，但畢竟人家是長輩，只能應道：“還行還行，瞎混。”
　　“才沒呢，爸，三哥現在可了不得了，這次回來是準備給我們這投資建設家鄉呢。”
　　“這才對嘛，老打架算啥個事。”老頭壹拍大腿：“這人可不能忘本。妳是真要投資不？投多少錢啊？”
　　王堅摸了摸腦袋：“我手上大概有二十億的閑錢，我打算……”
　　“多……多少？”六六也嚇到了：“三哥，妳再說壹次……”
　　“二十億……”王堅也蒙了：“我的股份分紅……還有我老爹以前的分紅，不過好多都已經投掉了，只剩下這麽多了。”
　　而楊月這時冷不丁的轉過頭，怪怪的看了王堅壹眼：“說清楚，美金。”
　　六六的眼珠子都爆出來了，說話都不利索了：“真……真……真真的？”
　　“真的啊……”王堅點點頭：“我其實……對錢沒啥概念的。反正這邊需要，我就投唄。”
　　“個人還是公司？”
　　“個人吧……走公司的話太麻煩了。”王堅點點頭：“反正……這錢留著也沒啥用啊。”
　　王堅真不是裝逼，他繼承老木匠的股份，自然也就繼承了他的股份分紅，這麽多年的積累，王堅打開賬戶壹看，差點沒嚇尿，S符號代表美金，後頭的零王堅數了十幾遍。不過在小金的威逼利誘下，他拿出了壹大部分投資堅果墻和天使基金，所以剩下的……他打算全投家鄉了，反正現在錢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了啊。
　　“三哥，妳真沒騙我？”六六滿臉通紅。
　　“我什麽時候騙過人啊，不夠的話……我再去開董事會吧，再調集壹點。”
　　“夠……太夠了……我以為妳打算投幾千萬呢，幾千萬都夠了……”
　　王堅搖搖頭：“既然要幹，不就幹大壹點，讓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其實也算是對家鄉的貢獻了。”
　　而他說完之後，接著又對那坐在那兒算二十億有多少個零的六六爸說道：“六叔，那個……我這次來，還有個目的，我就是想了解壹下二十來年前楊家鎮的那場大火。”
　　六六爸壹聽，臉色頓時大變：“慘啊……真是叫壹個慘啊！”
　　“怎麽？”楊月也湊了上來：“怎麽慘了？”
　　“壹家人啊，被鎖在屋裏活活燒死啊！”六六爸深呼吸壹口：“那火噌地壹下就起來了，連去救都來不及啊！”
　　從他的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讓楊月和王堅同時壹楞，楊月皺著眉頭：“鎖在家裏？”
　　“是啊，鎖著的，當時我是民兵隊長，沖過去救的時候，費老勁才把鎖弄開，可已經來不及了。人都燒死了。”
　　王堅沈默了壹陣，揚揚下巴：“您從頭說好麽？”
　　六六爸點點頭：“當時六六才剛三四歲，我也就剛三十歲。住在楊家鎮裏頭，我讀過幾年書，有點文化，人家就讓我當民兵隊長，後來他們看我幹活利索，就讓我當了村委會的……”
　　“爸……能別從這麽頭說呢，稍微往後點。”
　　“哦哦，知道了。”六六爸口風壹轉：“有壹天呢，有兩口子來到楊家鎮，說他們是楊家鎮出去的人，現在回來準備建設家鄉，是華僑……至於是哪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什麽什麽南洋哪個地方的。”
　　楊月搭腔道：“馬來西亞。”
　　“對對，就是那。”六六爸壹拍大腿：“後來啊，他們就真出了壹大筆錢，好像是有壹百萬吧，給縣政府修路。然後縣政府為了獎勵他們，給他們修了棟房子，就是那棟。不過啊……我看著他們倒不像什麽做生意的人。”
　　“那像什麽？”楊月壹楞：“妳覺得像什麽？”
　　“像電視裏的演的大俠！我親眼看過那個男的在家裏練功，兩百斤的大鐵坨子，壹只手兩個！”六六爸回憶道：“然後他們倆還帶了兩個孩子過來，壹個男孩壹個女孩，我想是他的娃娃吧。”
　　“然後呢！”楊月緊張地問道：“然後怎麽樣了？”
　　“別急，別急……容我想想，過去好長時間了，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