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骨頭刀

　　呂丙雄手執鋒利的骨頭刀，猛地紮了下去。
　　但，沒有預想中刺入人體的阻滯感傳回來……
　　本該躺在那的李瑕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而呂丙雄從頭到尾都沒聽到過他移動的聲音。
　　牢房裏沒有點火把，壹片黑暗。
　　呂丙雄調勻呼吸，輕輕轉動著身體，借著氣窗中透進來的那壹絲絲月光，努力尋找著李瑕。
　　地上有個輪廓，看身形是白茂，白茂比李瑕瘦小得太多。
　　目光再壹轉，呂丙雄看到墻上有壹個黑乎乎的影子，嚇得他心肝壹顫。
　　那黑影十分修長，是李瑕正貼著墻站在那。
　　呂丙雄毫不猶豫地把手裏的骨頭刀猛刺了過去。
　　“嗒”的壹聲，骨頭刀穿透了那個黑影，卻是刺在了墻上。
　　沒人？呂丙雄壹楞，伸手捉向那個黑影，發現只是壹件衣裳掛在那。
　　他背脊壹涼，皮膚上起了壹層雞皮疙瘩，心想：“那小子知道什麽了？為什麽這麽做？”
　　下壹刻，他腹部挨了重重壹腳。
　　痛！
　　呂丙雄痛得額上青筋暴出來，如蝦壹般彎了身子，手指發麻。
　　緊接著，有人用膝蓋狠狠頂在呂丙雄臉上，又是“嗒”的壹聲響，是鼻梁斷裂的聲音。
　　他眼冒金星，骨頭刀掉落在地。
　　“啊！”
　　……
　　“怎麽了？”白茂翻身而起，嚷道：“妳們又打？！”
　　他不想摻合這種事，壹溜煙縮到角落，喊道：“呂大哥，妳這是壹門心思要弄了李小哥？”
　　周圍牢房的囚犯紛紛驚醒，有人起哄道：“呼，呂大個又要弄那小白臉了。”
　　“弄他，弄他啊呂大個……讓大夥兒都聽個響啊。”
　　“大家夥，起來捉奸嘍。”
　　“哈哈，呂大個以前殺過三個捉奸的，大家夥小心嘍……”
　　“……”
　　黑暗的牢房裏各種嬉鬧聲傳來。
　　李瑕卻恍如未聞，他已把呂丙雄擊倒在地，用力按住呂丙雄的雙手，用膝蓋抵著他的喉嚨。
　　李瑕確實已經預料到呂丙雄要殺他。
　　但他不認為呂丙雄是因為斷了壹根手指才起了殺心，呂丙雄說“有啥仇怨就算了”的時候非常坦蕩。
　　真正讓李瑕感到危險的是，他通過唇語判定的劉牢頭那句“他活不過兩天。”
　　更奇怪的是，昨夜呂丙雄打死了這具身體的原主，獄卒沒有請大夫。反而是等到自己蘇醒之後許久，才把呂丙雄帶出去看大夫。
　　牢房裏明明還有那麽多生病的囚徒得不到醫治，卻帶壹個死囚出去治斷指？
　　李瑕判斷，自己入獄必是得罪了什麽人，於是對方借著帶呂丙雄出去看大夫的時候收買他殺掉自己。
　　這個人為什麽沒讓獄卒動手？是因為讓呂丙雄殺人更不容易留下把柄嗎？
　　自己都是死囚了，對方為什麽連等到行刑都等不住，現在就急著動手？
　　李瑕也沒有答案。
　　他只是感到這裏有太多危險，小小的壹間牢房像壹個野獸出沒的叢林，隨時要把他吞噬。
　　他不得不小心，因此壹夜都不敢入睡，縮在角落裏觀察著，果然等到了呂丙雄動手。
　　李瑕壹整晚都沒閉上眼，已經適應了黑暗，能看到呂丙雄的臉，表情像猛獸般猙獰。
　　“誰讓妳殺我的？”他問道，聲音冷冽。
　　呂丙雄沒有回答，喉嚨裏“嗬”地壹聲，還在奮力掙紮。
　　他顯然還不服氣，不認為李瑕能控制住他，試圖掙紮出來。
　　李瑕確實感到很吃力。
　　現在這具身體遠遠不如他前世那樣矯健有力。
　　擊倒呂丙雄靠的是技巧，要壹直制住他卻要靠力量。李瑕感受到自己漸漸控制不住呂丙雄，於是目光向旁邊瞥去，想找到呂丙雄剛才拿的武器……
　　正是這時，呂丙雄擡起壹腳把李瑕踹開，掙出手來，猛地掐住李瑕的脖子。
　　呂丙雄去年殺過三個人，頗有殺人的經驗。
　　但現在他右手少了壹根食指，卻不能使出全力來馬上掐死李瑕。
　　“呼……呼……呼……”
　　劇烈的、如野獸般的呼吸聲響著。
　　呂丙雄青筋暴起，死死掐住李瑕的脖子，抹了藥的手指上傷口又裂開來。
　　他壹心只想要李瑕的命，且有信心。
　　在他看來，這小子不過就是壹個文弱少年，哪能跟他這種亡命徒拼命？
　　而且那人也說了，只要他殺掉李瑕，就放他出去。
　　“呼……呼……”
　　呂丙雄左手掐著李瑕的脖子，伸出右手摸到李瑕的臉上，用手指尋他的眼睛，想要把他的眼睛摳了。
　　“去死啊，去死啊。”
　　呂丙雄在心裏吶喊著。
　　他的手指已經摸到了李瑕的眼睛，正要用力摳下去……
　　“噗”地壹聲響。
　　有什麽東西突然從呂丙雄的脖子後面刺穿進去。
　　那是半截骨頭做成的刀，削得很鋒利。
　　李瑕手握著骨頭刀，拔出來，又刺了壹下。
　　溫熱的血流了他壹手，讓他覺得惡心。
　　他把呂丙雄還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拿開，於是呂丙雄就癱倒在地。
　　李瑕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往後退了幾步，抵著墻。
　　他單手持著骨頭刀，膝蓋微微彎曲。
　　這是壹個擊劍運動中的防守姿態，是他下意識做出來的。
　　他曾被譽為二十壹世紀中葉最偉大的擊劍運動員，曾獲得六枚男子重劍金牌、兩枚男子團體重劍金牌……而這些已經離他遠去了。
　　他成了壹個死囚，現在真的成為了壹個殺手，還是在該死的古代。
　　黑暗中，各個牢房裏的囚犯們還在起哄，像是為他歡呼，如同曾經在賽場上，但其實不是。
　　“怎麽了？”白茂問道：“怎麽了？呂大哥妳把李小哥怎麽了？那啥，玩玩就是了，壹個牢房的兄弟，別又鬧出人命來……”
　　走廊盡頭，牢門處又傳來聲響。
　　獄卒大罵道：“幹什麽幹什麽？！大半夜的吵什麽吵？！”
　　隨著火光擴散，越來越多人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那呂丙雄的屍體。
　　“殺人啦！”有人驚呼道。
　　這裏明明就是牢房，裝著各式各樣的窮兇極惡之徒，此時他們卻顯得很驚訝。
　　而獄卒們也向李瑕這邊走了過來……
　　李瑕保持著那個姿態，腦子飛速運轉著，思忖自己要怎麽從這個困境裏走出去……
　　……
　　雞鳴時，天還未亮。
　　聶仲由被門房的拍門聲驚醒，他睡得壹向很淺。
　　“妳說什麽？”
　　待聽到門房說的那個消息，聶仲由楞了壹下。
　　他睡覺也沒換衣服，拿起帽子就往外走，再次去往錢塘縣牢。
　　……
　　“上差。”劉牢頭迎了上來，帶著驚慌的表情賠笑道：“妳要的那個人……死了。”
　　“怎麽回事？”聶仲由腳步不停。
　　劉牢頭答不上來，喃喃道：“我也是剛剛趕過來，這……事情……”
　　聶仲由冷著臉，迅速穿過壹道道牢門，走過長廊。
　　最後，他停下腳步，看向那兩間牢。
　　只見龐天祿壯碩的身軀正趴在兩個牢房之間的粗木柵欄上，嘴上、胸口上都是壹片血淋淋。
　　這個兇惡的大漢竟是已經死透了。
　　聶仲由眉頭壹皺，眼中迸出慍怒，目光壹轉，落在隔壁牢房的另壹具屍體上。
　　那是呂丙雄，喉嚨被刺了兩刀。
　　兇器和刺死龐天祿的是同壹個，應該是類似匕首的東西……
　　聶仲由很快就找到了兇器，它正握在壹個少年人手裏。
　　他記得這個少年，是咬掉呂丙雄手指頭的人。
　　“妳殺了他們兩個？”聶仲由問道，聲音裏充滿了不悅。
　　“是。”李瑕應道：“我殺了他們兩個。”
　　“上差，真是這……這人殺了妳要的人。我們親……親眼看到他殺的。”有獄卒應道。
　　聶仲由道：“怎麽回事？”
　　“我先是殺了呂丙雄。”
　　說話的還是李瑕，他此時臉色蒼白，顯得十分虛弱，但眼神已十分平靜。
　　他走到欄桿處，把手裏的骨頭刀放下來，又說道：“這是呂丙雄帶進來的，他要殺我，所以我殺了他。”
　　聶仲由道：“然後呢？為何龐天祿也死了？妳知不知道他對我有用？”
　　“就是知道妳要用他，所以我才殺了他。”李瑕道：“我殺了呂丙雄之後，忽然聽到有人說‘是血的味道啊’，我轉頭壹看，龐天祿就趴在這裏。
　　他趴在這裏，朝我們這個牢房看著、嗅著，鐵鏈不停響。我看到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兩個字……是饑餓。
　　果然，他和我說‘把人拖過來，血還熱，我要喝’，於是，我就把呂丙雄的屍體拖過去了。”
　　聶仲由聽到這裏，臉色愈發鐵青。
　　也許是受到了刺激，李瑕像是有些神經質，竟是笑了笑，低聲自語道：“龐天祿……他壹定很餓，他這個肌肉量，壹天要消耗很多能量，牢裏的雜糧滿足不了他。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何喜歡喝人血呢？”
　　聶仲由居然回答了，道：“因為他是被野蠻人撫養長大的，‘茹毛飲血’聽說過嗎？”
　　“怪不得，他昨天說不想替妳這個宋人做事。”
　　“妳為何殺了他？”
　　“是啊，我殺了他。”李瑕道：“趁著他在吸呂丙雄的血，我壹刀刺進他的胸口。我還告訴這些獄卒，不要動這個現場、去把妳找來。這樣他們才能撇清關系，不然妳要用的人死了，他們要擔責。至於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瑕說到這裏，擡起頭，盯著聶仲由的眼睛，很誠懇地，又說了壹句。
　　“我直說了吧，給我壹個活命的機會，妳要找龐天祿做的事，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