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宋

怪誕的表哥

歷史軍事

這是壹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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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陳倉道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6

  “大宋興昌四年丙辰科進士第三名,奉天子諭,任四川制置司機宜、兼利州東路轉運司公事,楊起莘,見過李節帥。”
  隨著這蒼老的聲音響起,周遭不少官員都嘀咕起來,還有人輕笑了幾聲。
  “這也太老了吧,探花郎?”
  “漢中缺額太多,便宜了這般老朽進士。”
  “難為他還能到漢中來,多大年歲了?”
  “丙辰科的都在那邊,來了,問他們便知……”
  “……”
  陸秀夫等人趕到時,只見四百多官員已聚在校場上,正準備謁見四川制置使。
  他目光落處,只見將臺上壹人身披甲胄,威風凜凜,想必便是李瑕了。
  再定眼壹看,這壹瞬間給陸秀夫的感受是……仿佛周公瑾當世。
  只聽身後胡三省小聲嘀咕道:“花架子真漂亮,但怕愈漂亮、愈是中看不中用。”
  “噓。”
  壹行人迅速匯入隊列之中,依官位、名次、年紀排好。
  有官員湊過來問道:“妳們,丙辰科的?”
  陸秀夫不答。
  他不願在這種場合私語。
  據說,宋太祖為了防止官員們交頭接耳,在官帽上制了長長的襆頭角。這種硬襆頭的官帽壹般是上朝時戴的。
  此時這些官員戴的都是軟襆頭,難免有互相私語。
  胡三省已應道:“不錯,同年。”
  “狀元是聞雲孫?他中榜時年不過二十吧?這位楊探花郎卻如此老邁。”
  胡三省壹聽,莞爾,道:“楊起莘,字莘老,重的便是這‘老’字,所謂‘老有所成’也。”
  他們這三十余人,皆是二三十歲的年輕進士,天之驕子,自有壹分傲氣,不太看得起老邁登科的同榜。
  “古稀之年了吧?”
  “不到。”胡三省道:“楊莘老中榜時五十又六,今年還未到花甲。”
  周圍人皆無聲笑了笑。
  “這顫顫巍巍到漢中,可苦了李節帥,莫給他碰倒了。”
  “李節帥才十九,比楊探花的孫子還小兩歲。”
  “噫,玉面小節帥。”
  “恰是壹張玉面風流,方可鎮節壹方……”
  “肅靜!”
  突然,有校將大吼壹聲,按著刀,向這邊大步走來。
  “大帥點冊,何人敢竊竊私語!”
  胡三省轉頭看去,只見這人該是個統領,瞎了壹只眼,滿臉橫肉,殺氣沖天,極是駭人,連忙低頭不敢多言……
  ……
  “報大帥!清點完畢,通判以下官員,實到四百壹十三人!”
  鮑三大步在校場上繞了壹圈,向將臺上稟報道。
  遂有官員喊問道:“李節帥,我等乃文官,非是武將,不知節帥聚我等在此,何意?”
  “不錯,請李節帥速分派我等至各地就任,安撫百姓。”
  “……”
  李瑕不答,只看著他們熙熙攘攘。
  他披著重甲,身姿筆直,許久都沒動壹下。
  良久,文官們站不住了,聲音漸息。
  ……
  陸秀夫水土不服,已有些頭暈。
  他站得很莊重,但周圍的官員壹直在說話。
  尤其他身邊這群年輕進士。
  陸秀夫不能獨善其身,只能帶病這般罰站。
  漸漸地,他感到自己快要倒下了。
  終於,周圍安靜下來,李瑕也開口說話。
  “諸位想知道,我為何要將諸位安置在軍營?因為這裏是漢中。往北、往西,要不了三百裏,便是蒙人的弓箭與彎刀……”
  “我等不怕!”忽有官員大喊了壹聲,打斷了李瑕的聲音。
  顯然,這個太年輕的蜀帥,並不能讓從臨安來的文官們完全信服。
  “我等奉天子之命,赴任邊陲,便是將身家性命拋諸腦後,只願為國守土!”
  “不錯!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
  李瑕雖不是讀書人,卻也聽得出來,這些人引蘇東坡這句詞,顯然是對自己有怨言。
  他擡手,道:“我提壹個要求,在川蜀官場,說話不必含沙射影,大可有話直說,帥府絕不因言興罪,諸位可能做到?”
  沒人回答。
  李瑕等了壹會,又道:“諸位不信我?覺得我想立官威,扣諸位在軍營,在嚇唬諸位?”
  “不錯!”
  片刻的安靜之後,壹名中年官員大步而出。
  “成州推官,興昌四年丙辰科進士,臺州董楷,字正叔,見過李節帥。”
  董楷見了禮,又道:“節帥既不喜啞謎,那便直言,我確是認為李節帥自知不能威懾我等,故意困我等於軍營,誤民生大事!”
  場面壹靜,不少人暗暗咂舌,心說這董正叔膽子太大。
  但將臺上的李瑕反而笑了笑,似乎對董楷多了分欣賞。
  “還有誰如此認為?”
  “中教官、興元府學教授,黃震黃東發,亦如此認為!”
  “考功郎官、興元府學教授,胡三省胡景參,亦如此認為!”
  “……”
  很快,這壹批同榜進士紛紛站了出來。
  “君實,來。”胡三省低聲喚了壹句。
  陸秀夫目不斜視,不語。
  胡三省正要再說話。
  李瑕已道:“既如此,那便去看看如何?”
  “敢問李節帥,看什麽?”
  “蒙軍。”
  校場上,諸多中年官員倏然擡眼,已瞪向這批年輕進士,以眼神示意。
  但來不及了。
  李瑕又問道:“諸位怕了?”
  “我等不怕!”
  “若怕死,我等便不來漢中了!”
  “好!”
  李瑕贊許壹聲,轉身,大步走下將臺,步履間盡是殺伐之氣。
  “傳令,擊鼓,出發!”
  “喏!”
  “傳大帥令,全軍聽令,出發,大散關!”
  號角聲起。
  “上馬!把不會騎馬的文官給老子拉上馬!”
  “籲律律……”
  ……
  李瑕的軍營裏還從未這般混亂過。
  那些文官已如無頭蒼蠅般完全亂了。
  “不是……爾等要帶我等去何處?”
  “放開,簡真有辱斯文,快放開我!”
  “這位將軍,我們是要去大散關嗎?大散關在何處?可遠?我自幼讀陸放翁之詩‘鐵馬秋風大散關’,到了漢中還未……”
  “沒鐵馬,就這匹馬,妳能上不?”
  “說來慚愧,我……”
  “上去吧妳……”
  “快!快!快!”
  這壹片混亂中,李瑕已當先策馬出營,完全不顧身後的文官們。
  隨在他左右的是鮑三、摟虎。
  鮑三向摟虎咧嘴壹笑,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這些官,忒他娘嫩了……”
  ……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壹支隊伍行進陳倉道。初時,還有年輕的官員們大聲唱著歌,豪氣沖天的模樣。
  中年的官員們則都是冷眼相看,偶爾還低聲嘀咕兩句。
  “初入官場,不識好歹,非得與李節帥置這種閑氣?”
  “豈能看不明白?不論他們如何回應,這玉面小節帥都打算給我等吃點苦頭。”
  “該死……”
  此事確實極該死。
  陳倉道雖在幾條蜀道中算好走的,但對於江南人而言,走這山川險道也是苦不堪言。
  江南是何等溫潤風光?
  又過了幾日,已無人還有心思唱那些豪氣沖天的歌。
  偶爾在路途稍歇時,能聽到有官員悲呼兩句。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
  “我要瘋了。”
  黃震探頭山道旁看去,萬丈深淵,像要擇人而噬。
  他不怕死,但見不得高,只覺心悸得要暈過去。
  “啊!啊!”
  黃震終於用雙手捉著自己的頭,嘶聲大吼。
  “東發,東發……莫要如此,省些力氣。”
  胡三省勸罷,轉頭看了看坐在壹旁的士卒,又道:“那些士卒,真是毫不會理我等。”
  “太高了。”黃震雙眼發紅,道:“我等是朝廷命官啊!”
  “可李瑕才是蜀帥。”
  “不,我懷疑他要葬送我等,我好恨這路!”
  昝萬壽倒是不怕,也過來勸道:“東發兄放心,這種道路,蒙古騎兵的優勢……”
  “蒙古!蒙古!到現在,我壹個蒙古人都未見到!”黃震大吼:“我寧願與蒙古人拼命!”
  胡三省道:“別說了,快生火,否則起行了我等還吃不上飯。對了,君實……”
  他再轉頭壹看,只見陸秀夫已是神色萎靡,再也無法正襟危坐,已蜷縮在路邊歇息。
  也幸而是那個劉金鎖還有送湯藥過來,不然他們這些文官根本熬不來藥。
  該罵的都罵了,無可奈何,眾人也累,終於沈默下來。
  不多時,黃瑢從後面趕上來,道:“楊莘老暈過去了。”
  胡三省毫不驚訝,道:“六十歲的書生,從未吃過這等苦,不暈反是怪了。玉面小節帥可派人送他回去了?”
  “沒。”黃瑢道:“先是派大夫瞧過,見是真暈才叫人擡走,說是,讓老探花郎便是死了,也得是在大散關上守國而死。”
  “喪盡天良!”
  “我們這位玉面小節帥還說了,若有人敢裝暈,便背著輜重走。”
  “他憑什麽?刑不上士大夫,他這是濫用私刑!”
  “便是越級奏事,我也要上書彈劾他!”
  但事實上越級奏事是頗大的罪名,終究也只是說說。
  “李瑕豺狼之輩,真他娘的畜生。”
  “景參,妳怎可口出如此粗鄙之語?!”
  “這軍中皆是如此罵人,東發也試試,頗爽利。”
  “……”
  陸秀夫睜開眼,感到力氣恢復了些,再次撐起身來。
  回頭看去,只見山川夾著這條峽谷,天開壹線,千余人行在其中也排成長長的隊列。
  他難得發出了壹句感慨。
  “紙上得來終覺淺,陸放翁誠不欺我。”
  雖還未見兵戈,但這天地間鬼斧神工的地勢湧入眼簾,他依舊感到震撼不已。
  然後……暈了過去。
  “君實!”
  “君實……他是真的暈了吧?否則要背輜重……”
  “李瑕這該死的,喪盡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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