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雇兇

　　敘州，長江南岸，蒙軍大營。
　　阿術大步走進帳篷，也不打招呼，捉起壹塊肉就咬。
　　兀良合臺斜睨著兒子，道：“妳現在才來，老子都快把敘州打下來了。”
　　“還沒出五尺道就讓壹支宋軍堵了，損失了兩百多人。”阿術道：“我繞道羈摩州石門路，出關河河谷趕過來的。”
　　“宋軍還能把妳堵了？”
　　阿術道：“反正妳也把張實打敗了，我早點晚點到不是壹樣的。”
　　兀良合臺低下頭，手在地圖上劃了劃，在筠連州、慶符縣的位置上點了點，又搖了搖頭。
　　阿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拿著滿是油的手伸過去點了點。
　　“這兩個小城有能人，要麽是長寧軍，要麽是哪個州縣官，該死。”
　　“不奇怪，敘州史俊也有兩下子。”兀良合臺道，“尼格帶了五個百人隊陷在慶符沒回來。”
　　“打仗嘛，有輸有贏。”阿術不以為意咧著嘴，問道：“還要在敘州呆多久？要有十天，我去把這兩座小城拔了。”
　　“不打了，先去合州。”
　　“妳是都元帥，又是我老子，妳說的算，但別被敘州的宋軍夾擊了就行。”
　　“敘州就沒幾個宋軍了，準備東下吧。”
　　阿術知道輕重，也不反對，只是目光又落在地圖上慶符縣的位置，嘟囔了壹句。
　　“還能把尼格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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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匣子裏，尼格怒目圓瞪，臉上還抹著石灰。
　　“啪”的壹聲，木匣子被蓋上。
　　江春又掃了四周壹眼，見壹堆腦袋堆在壹處，只覺壹陣泛嘔。
　　偏還得強自鎮定，撫須道：“今日過來親眼看了，才知非瑜神勇。”
　　李瑕道：“是縣令與主簿全力支持，並非我壹人之功。”
　　江春背著手，走出這間營房，向校場走去。
　　走了幾步，他深吸了壹口氣，心頭猶有些不適。
　　他今日到巡江營盤，本是想找李瑕談談九曲園壹事，不想才過來，就被李瑕邀請查看首級。
　　“這首級……似乎比我想的少了些。”
　　“很多蒙軍都被燒死了，或跳入符江，未曾斬獲到首級。”
　　“是嗎？”
　　“是。”
　　江春轉過頭，看向大營中間新建的那個大倉庫。
　　他知道那是張遠明的糧，他今日過來為的也就是這件事。
　　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在這巡江營盤裏面對李瑕，江春感受不到自己那作為縣令、作為上差的氣勢。
　　“非瑜可有空，隨我回縣衙壹趟？”
　　“這兩日忙著戰後的撫恤與賞賜，縣令是有何吩咐？”
　　江春沈吟道：“張員外之事，妳該親自向他解釋壹番才是。”
　　“今日不得空，明日如何？”
　　“這……真不得空？”
　　“真不得空。”
　　江春有些為難，嘆道：“這樣吧，明日房主簿與妳談。”
　　“也好。”李瑕道：“縣令切記，敘州還在被圍，暫時不可放百姓出城。這壹戰怕是還要很久，只看合州能否守住。”
　　江春點點頭，撫須道：“此事本縣明白。”
　　“也該讓城中富戶捐些錢了。”
　　“不錯，此事本縣會交代房主簿辦，非瑜多與他商議吧……”
　　江春壹壹應下，心頭也是煩悶。
　　本該是他這縣令來指派縣尉的，今日來卻是被這縣尉發號施令了壹番……
　　李瑕其實把江春那點郁悶看在眼裏。
　　但他並不管這縣令高不高興。
　　守住慶符讓壹縣百姓保全性命，帶士卒打勝仗、給撫恤給賞賜，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才給他帶來威望，成為他實力的壹部分。
　　有這份實力，才能讓江春在巡江營盤裏壹句硬話都不敢說。
　　而不是靠把每個上差都哄高興了。
　　李瑕從不覺得自己傲慢，他對每個人都是差不多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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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春才回了慶符縣，馬上便聽說張遠明求見。
　　兩人在廳上坐了，寒暄之後，張遠明果然又問起九曲園和糧食之事。
　　江春滿口官話，只推說房言楷會給他壹個滿意的答復，顯然是打定了主意，又把事情推給主簿。
　　張遠明看得分明，對答亦是極得體，唯獨到最後起身之際道了壹句。
　　“連縣令親自去請，李縣尉都不肯來……老夫平生還是頭壹次見這般狂傲的年輕人吶。”
　　“言重了，言重了，非瑜確實是忙，他明日會回城與……”
　　張遠明笑了笑，不等江春說完，背著手走了出去，依舊回了暫住的袁府。
　　壹個時辰後，張世斐出了袁家，去了縣城以北的壹家“沁香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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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郎要殺誰？”
　　“縣尉李瑕。”
　　“鬧呢，那可是朝廷命官。”
　　“妳又不是沒殺過官。”
　　“被流放的官和管著鄉勇的縣官能壹樣嗎？”
　　“不都是壹刀就捅死嗎？”張世斐道。
　　他捧著茶杯，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又道：“壹個從臨安來的世家子弟，沒見過我們西南邊陲的險惡，仗著有些靠山養了些鄉勇，糊弄些戰功。妳莫被他唬了，覺得他真殺了幾個蒙人。”
　　“不是嗎？”
　　“三把火，壹把燒在白巖山、壹把燒在板栗灣，還有壹把燒在我張家九曲園。燒死幾個蒙人都是他自己說的算。怕什麽？就是個白臉小兒，落了單，到了妳‘醜屠夫’手裏，也就是壹刀的事。”
　　“話是這般說，這事還是危險。”
　　張世斐道：“別忘了是我父親撈的妳，不然妳早死了。”
　　“不敢忘。”
　　名叫“褚富”的漢子站在窗子邊向街上看了壹會，重新在位置上坐下來。
　　“大郎，我們合作也有幾年了，我替張家走烏蒙部也走了七八趟了吧？”
　　“妳也沒少賺。”張世斐瞥了褚富壹眼，道：“這兩年妳肉也松了不少。”
　　褚富咧了咧嘴，臉上的橫肉顯得有些駭人。
　　“沒松，還能殺人，但這價錢……”
　　“三千貫。”張世斐飲了口茶，淡淡道。
　　“少了。”
　　褚富搖了搖頭，比了五個手指頭，道：“這是不得了的大事，做完這樁買賣，我得帶弟兄們去避壹避。至少得這個數。”
　　“就三千貫。”
　　“老員外出的價？”
　　“是，就三千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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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雲雲掀開轎簾，向長街上望去。
　　如今慶符縣城還在封城，前面的長街上加蓋了許多窩棚，到處都是擁擠吵鬧的樣子。
　　她本有些後悔跑到這小縣來，但想到敘州城正被蒙古大軍圍困，這種後悔的心情又減輕了些。
　　她看得出，如今這慶符縣還是有章法的。城內擠的人雖多，卻沒出太大的亂子，且蒙軍也放棄攻打這裏了。
　　忽然，嚴雲雲瞇了瞇眼。
　　她見到壹個身影，隱隱有些眼熟。
　　這地方她認識的人不多，因此格外在意起來……攏共也就在上次那縣尉帶人到九曲園時見過幾個外人。
　　嚴雲雲想了想，下了轎子。
　　“嚴大家，大郎讓妳在這等他。”轎夫道。
　　“奴家去買點東西就回來，妳們不必跟了。”
　　嚴雲雲輕笑了壹句，往小巷子款款走去……
　　過了許久，等她從小巷子裏回來，手裏已拿著壹串冰糖葫蘆。
　　再掀開轎簾，張世斐已坐在轎子當中。
　　“妳去哪了？”
　　“累大朗久等，奴家有些嘴饞。”嚴雲雲吐了吐舌頭，顯得有些羞澀。
　　張世斐不想這壹個風塵妓子竟有這般嬌憨模樣，話到嘴邊溫柔下來。
　　“讓仆婢去買便是，妳親自拋頭露臉的，萬壹被人看到告訴了我家裏那黃臉婆。”
　　“大郎莫這般說大娘子，她人很好呢。”
　　“快上來。”張世斐拉著嚴雲雲上轎，伸手便去摟她。
　　“莫要這樣。”嚴雲雲推了推他，頭壹低，顯得極是委屈，道：“奴家過往雖流落風塵，卻非本意。如今贖了身，已是洗盡鉛華。大郎若是輕賤奴家，奴家……奴家只好離開……”
　　張世斐忙道：“我並非輕賤妳，真的。”
　　嚴雲雲側過身去，帶著哭腔道：“我不過想在妳家謀個差事，妳卻心裏只將我看成妓子。”
　　“並非如此，妳聽我說，今日帶妳出來，我便是要為妳尋個好宅子，往後便是妳我的小家……”
　　“妳舍得？”
　　“從未不舍得過。”張世斐微笑道：“前日便與妳說了，需要周轉。”
　　“真的嗎？”嚴雲雲睜大了眼，有些吃驚的樣子。
　　她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漂亮，還舔了舔冰糖葫蘆。
　　張世斐心頭壹蕩，愈發覺得這真是個尤物。
　　“真的，往後妳我雙宿雙飛，好不好？”
　　“才不信妳，輕賤奴家……”
　　張世斐本是壹派從容高深的模樣，過了壹會之後，漸有些頭腦發熱。
　　“我真未輕賤妳，實話與妳說吧，父親給了我五千貫做事，為了妳，我私自吞了壹千貫。”
　　“當人家未見過錢嗎？往年人家唱壹曲，紅綃便有這個數，當時王元卿花了壹千貫，人家睬都沒睬他壹下。對妳張家而言，這點錢算甚？”
　　張世斐手中才感到壹抹溫潤，又被嚴雲雲拍開。
　　他本沒想到要在這妓子身上花這麽多錢，但已不由自主又道：“其實，我吞了兩千貫，先前不說是為了與妳細水長流，妳知我想與妳好好過的誠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