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高昌回鶻

　　天山腳下有個農牧場，屬於壹個高昌回鶻部落。
　　回鶻之名始於唐貞元四年，武義天親可汗向大唐上表請改回紇為“回鶻”，取“回旋輕捷如鶻”之義。
　　後來壹部分回鶻人西遷至高昌，即吐魯番，成為了高昌回鶻。
　　大宋承平時，高昌回鶻與宋往來密切。
　　再後來，耶律大石建立了西遼，將高昌回鶻收為附庸。
　　待到大蒙古國崛起，高昌王投降成吉思汗，從此回鶻在蒙古語裏多了壹個譯名，稱為“畏兀兒”。
　　因為高昌就在別失八裏以東，屬於忽必烈的勢力範圍，忽必烈把貴由的女兒巴巴哈爾公主嫁給了這壹代的高昌“火赤哈兒·的斤”。
　　總而言之，高昌回鶻已經成為大蒙古國的壹部分，且在汗位之爭中支持忽必烈。
　　因此，當阿裏不哥在天山腳下發現壹個回鶻部落，馬上便下令將他們的人屠光。
　　隨著他壹聲令下，壹隊隊蒙古騎兵流水壹般向前湧去。
　　兩萬大軍揚起的塵煙像是壹條巨蛇，相比之下，壹個部落在它面前就只像是馬上要被巨蛇壹口吞下的小老鼠。
　　……
　　“族長，蒙軍太多了……”
　　“怎麽辦？”
　　德蘇阿木望向遠處，當看到那隱隱約約顯露出來的九斿白纛，眼神中有了絕望之色。
　　“完了，是大汗的旗幟……”
　　今日，有騎兵殺入牧場，德蘇阿木原本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叛軍，於是帶領部民奮起反擊。
　　但絕對沒有想到，來打劫他的，是大蒙古國的大汗。
　　回骸人也好，畏兀兒人也罷，歸順大蒙古國已經五十年了。因為那壹代高昌王的理智，使得西域並沒有歷經過太大的戰亂。
　　生活在天山南北的畏兀兒人早已成為察合臺汗國的壹部分。
　　汗位之爭，阿魯忽支持阿裏不哥也好，支持忽必烈也罷……德蘇阿木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部族會因此成為被屠戮的目標。
　　唐、宋、金、西遼，哪個皇帝會為了爭皇位而去屠殺自己的子民？
　　但阿裏不哥就是這麽幹了。
　　“守住寨子！全都回來守住寨子……”
　　這是個大部落，有近千人，算上能射箭的女人，部落裏也能拉得出五百余人的戰力。
　　今日本以為是小股的敵人來，不少部民還騎著馬追了出去。
　　此時見蒙古大軍殺來，他們再想逃卻難了。
　　“嗖嗖嗖……”
　　蒙古騎兵已襲卷而來，箭矢射來，壹個個部民倒在地上。
　　連沒有戰力的牧羊人也被射殺……
　　高昌回鶻是個頗文明的部族，三百年前其王向宋太宗上書時自稱“西州外甥”，遼國也稱“高昌本漢土”。
　　他們殷勤好客，喜歡交際，同時也好戰，除此之外，他們在遊牧的同時也兼營農耕。
　　德蘇阿木這個部落裏有人是獵人，有人是農夫，有人是牧民，還有人負責采摘果實、種棉花，甚至還有人專門負責以棉花織白布、以獸皮制貂皮作為貨物發賣的。
　　天山下，特克斯河邊，田園，牧場、水磨、蕎麥、牛羊、大雁……壹切都在這日被完全摧毀。大雁飛遠，血潑灑在水磨上，馬蹄踩過蕎麥，男人被殺死，女人被拖走。
　　“嘭！”
　　終於，木制的寨門被關上。
　　德蘇阿木根本沒能喊回那些在寨子外面的族人，只能狠心守住寨子。
　　但木制的寨墻顯然無法阻擋大汗的雄師。
　　蒙古騎兵們開始圍著寨子奔跑，時不時射出箭矢，發出歡騰之聲。
　　他們還只出動了四分之壹的兵力。
　　對於他們而言，這只是打獵而已。
　　……
　　箭矢釘在木墻上如雨壹般，有火把被投了進來。
　　德蘇阿木愈發絕望，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對抗得了大汗。
　　“偉大又尊貴的汗，請允許我獻上最赤誠的忠心並向妳告罪，無知的牧民德蘇阿木不知道前來作客的是妳麾下的勇士，失手殺害了他們。懇求妳不要示我為叛逆……”
　　絕望之下的德蘇阿木毫不猶豫選擇投降。
　　投降沒什麽丟臉的，這就是強者為尊的世道。
　　“無知的牧民德蘇阿木向妳請罪啊！大汗……”
　　“嘭！”
　　壹面木墻被繩索拉倒，如雷的歡呼聲響起。
　　塵煙彌漫中，德蘇阿木大驚。
　　“走啊！”
　　“走啊！”
　　他迅速領著族人向寨子裏退。
　　慘叫聲、箭矢聲、歡騰聲，壹片混亂中，德蘇阿木忽然壹楞，他看到前方他的妻子拉著他的女兒跑著跑著，壹支箭矢射透了他妻子的背。
　　“罕紮岱！”
　　德蘇阿木猛沖壹步，摔倒在地，拼命爬上前去，抱住了他妻子。
　　“啊！”
　　隨著這壹聲怒吼，他起身，再次拔出佩刀。
　　拼了，大汗既然不受降，也只能以這數百能戰之力拼死壹搏。
　　“阿娜！”
　　忽然，聽得壹聲哭喊，德蘇阿木轉頭看去，才發現女兒阿木依已摔倒在地，轉頭發現母親身上滿是鮮血，大哭起來。
　　這是他唯壹的女兒，才十三歲，在他心裏，她像天山上的雪蓮花壹樣需要呵護。
　　“走！”德蘇阿木喊道：“帶我的女兒走。”
　　“阿娜！嗚嗚……阿塔……”
　　德蘇阿木不理身後的呼喊，不再逃，而是大步迎向蒙古騎兵。
　　然後，他在地上跪下來，膝蓋重重砸在地上。
　　“偉大又尊貴的汗，無知的牧民德蘇阿木請求妳的寬恕……”
　　……
　　在阿裏不哥眼裏，整個察合臺汗國都是叛徒，他不打算饒恕他們。
　　更重要的是，他必須拿出錢糧來供養他的大軍。
　　為了與忽必烈爭奪汗位，他征發了太多太多的牧民，中途又丟失了哈拉和林。五年過去，他終於供養不起他的兵馬了。
　　蒙古是很富有，但財富是在諸王手裏，並不是他壹個人的。
　　總不能去搶諸王吧？
　　失去了他們的支持，他會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也只有背叛了他的阿魯忽可以放肆劫掠。
　　所以，哪怕是他的臣民，他也只能屠戮。
　　但其實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太奇怪了，數十年來，蒙古大汗都是這樣做的，都是這樣驅使勇士們去搶，才打下了這個偉大的兀魯思。
　　他阿裏不哥是成吉思汗之後，遠比窩闊臺、貴由、蒙哥還要強大的戰士，可就是越搶越窮，越搶越無處可去……
　　阿裏不哥其實很清楚，隨著伊犁河流域愈發殘破，他的部下正在迅速與他離心離德，而且這離心離德的速度快得像飛奔的馬。
　　怎麽辦？他已經盡力了，拿出了歷代蒙古大汗所有的看家本事了。
　　還能怎麽辦？學忽必烈，用那些軟弱的漢人種地嗎？來不及了……
　　這日正在像看壹場圍獵壹樣看著勇士們占領壹個部落，忽然，長子明理帖木兒策馬趕上前來。
　　氈帽下，是壹張極為慌張的臉，明理帖木兒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父汗，不好了！”
　　“合丹到別失八裏了？”阿裏不哥道，“我知道。”
　　“不……不是。”
　　“說。”
　　明理帖木兒咽了口水，又策馬上前壹步，道：“玉龍答失……玉龍答失那個像老鼠壹樣卑鄙的膽小鬼逃了……”
　　阿裏不哥轉頭看去，正見勇士們用繩索拉倒了前面的寨墻。
　　轟然大響中，他有些恍惚，還沒反應過來玉龍答失逃到了哪裏。
　　“他去聯絡別兒哥、海都了？”
　　阿裏不哥也許已猜到了那個答案，但還不相信。
　　但明理帖木兒還是道：“他聯絡了諸王，要叛投忽必烈……現在已經控制了兵力，占據了阿力麻裏……”
　　“怎麽會？！”
　　阿裏不哥壹個激靈，絕不相信。
　　“我的勇士怎麽可能跟著玉龍答失投降忽必烈，他是蒙古的叛徒，玷汙了黃金家族的血脈……”
　　“他們想回漠北草原了。”
　　阿裏不哥楞在那兒。
　　他不敢相信突然之間自己已失去了玉龍答失的支持，失去了主力。
　　但其中原因，他心裏也清楚……
　　“去。”
　　阿裏不哥楞了良久，擡起馬鞭，指向遠處的寨子，用突然沙啞了的聲音道：“去問問那些畏兀兒人，當我的驅口，給我帶路……本汗還有地方要去……”
　　他猶豫了壹下。這壹瞬間在心裏思考著，南邊的阿魯忽和東邊的李瑕，哪個更弱壹些。
　　汗位之爭還遠遠沒結束，他還能奮力壹擊。
　　“繞過別失八裏，本汗還有兩萬雄師，還能帶著他們繼續搶掠。”
　　“父汗，聽那些信使臨死前說，阿魯忽也收到李瑕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