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二十四章 先回防

　　天色將暗未暗，經歷了壹天的混亂，勝負將要決出。
　　壹桿龍旗已立在了高高的望臺上。
　　李瑕正坐在忙哥剌原本所坐的位置，由著朵思蠻給他包紮傷口。
　　而楊奔已因重傷昏厥了過去，軍中大夫說，能不能活下來得看能不能熬過今晚。
　　李瑕於是親自接過了軍中的指揮，發號施令，將兵馬派遣出去趁勝追擊，他要徹底擊敗忙哥剌，而不是讓元軍從容撤退。
　　戰機稍縱即逝，必須搶占這最關鍵的時機。為此，連選鋒營他都派了出去。
　　“陛下，已搶回我們的大營。”
　　“留壹千人守營，妳親自帶人去協助霍小蓮追擊忙哥剌……”
　　李瑕說完，眼前黑了壹下，幾乎要暈倒。他往身後倚了壹下，等緩過來，轉頭壹看，只見朵思蠻已滿臉是淚，憋著沒有哭出聲。
　　“別哭了，讓將士們看到。探馬回來了嗎？”
　　“還……還沒有……”
　　“讓人把那幾個俘虜帶過來……妳來審，問問脫忽到哪裏了。”
　　“好，妳穿這個好不好？這個暖和。”朵思蠻吸了鼻涕，給李瑕披了厚厚的毛氈，又給他餵了水，起身安排。
　　首先被拖過來的是安西王的王妃野日罕。
　　李瑕閉上眼，稍稍倚在牛車的輪子邊，聽著朵思蠻審她。
　　“說！知不知道脫忽到哪裏了？！”
　　“小賤丫頭，妳是個不要臉的叛徒。”
　　“啪！”
　　朵思蠻在李瑕面前只流露出活潑開朗的壹面，對待野日罕卻十分兇狠，反手就是壹巴掌，把野日罕半邊臉都打腫。
　　“說不說？！”
　　“給漢人當驅口的賤丫頭，妳去死吧！”野日罕尖叫著大罵。
　　朵思蠻拿起壹根鞭子又抽了她幾下，同時威脅道：“再不說，我把妳這張臉割爛！”
　　“妳不能這麽做！草原上從來不會這麽對待女人和孩子！”
　　“妳以為我不敢嗎？！”
　　尖叫聲中，李瑕睜開眼，看著朵思蠻道：“告訴他們妳的身份。”
　　“好。”朵思蠻轉過頭來就變了臉上的表情，回答李瑕時語氣還有些甜美。
　　之後，她背過手，仰起頭道：“我是大唐皇帝之順妃，也是察合臺汗國哈剌旭烈汗之女，成吉思汗之玄孫女。”
　　“妳是兀魯忽乃那個賤人的女兒？”野日罕聞言不屑，破口大罵道：“黃金家族沒有妳這樣的女兒。”
　　“朵思蠻，不是這個身份……”
　　李瑕開口說到壹半，西面忽然有探馬回來，迅速上前。
　　“陛下！”
　　“妳過來說。”李瑕壹見探馬的臉色便預感到了什麽，遂擡手招了招。
　　待聽過那個消息，沈默了片刻，對朵思蠻道：“不必審了，把朕的盔甲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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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李瑕再次翻身上馬時，轉頭環顧了壹圈，發現士卒們已經傷病交加，疲憊不堪。
　　壹萬余騎北上河套，七千余騎偷渡陰山，好不容易快要戰勝五萬余敵軍，在這關頭，敵方的八萬大軍馬上又要趕到戰場。
　　當然讓人感到絕望。
　　連李瑕自己都失去了能戰勝的信心。
　　唯壹的希望就是今夜能先擒下忙哥剌，並且廉希憲能夠及時趕到。
　　另壹方面，他不得不開始鄭重考慮撤回關中。
　　他不是經不起失敗的人。
　　事實上，兩世為人，他經歷的失敗與低谷比成功的時候要多得多，他有失敗之後從頭再來的勇氣。
　　無非是冷靜理智地分析壹遍，如果真的沒有勝利的可能了，就該撤兵了。
　　這其中還包括對身上傷勢的預計，李瑕沒告訴別人自己的傷勢有多重，但必須得考慮還能不能撐到指揮完這壹仗。
　　他想著這些，策馬走進了漠北的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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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十二月十五日。
　　忽必烈已圍攻興慶府整整壹個多月。
　　元軍將領們都未曾想過，李曾伯能夠憑借著那壹點兵力守這麽久。
　　好在，城中的糧食、物資已經耗盡，破城指日可待了。
　　這日軍議，張文謙極為篤定地便開了口，道：“臣觀興慶府局勢，今日便是不破城，明日也必定破城。”
　　忽必烈看得出來，對此並不懷疑，開口卻是道：“世上只有壹個大汗，只有壹副九斿白纛可以立著。”
　　“大汗放心！我們壹定不會讓昔裏吉逃脫！”蒙古將領們紛紛應道。
　　忽必烈微微點頭，問道：“忙哥剌行軍到哪裏了？”
　　“還沒有信馬回來，有可能是安西王的信馬還不知道陛下抵達興慶府了，跑到河套去了。”
　　“壹個月多了，大軍很可能遭遇了李瑕？”
　　“便是遭遇李瑕，十五萬大軍必定不會敗。想必是大雪封路，消息慢了。”張易道：“可以確定的是，唐軍已經慌了，他們壹直以來都沒有李瑕的消息。”
　　“唐軍確實是慌了。眼下是因李曾伯死守著興慶府，只等興慶府城破，大軍南下，則可知李瑕治下六路早已人心動蕩。”
　　“不要揀好聽的說。”忽必烈道：“壹個多月都不能攻下興慶府。本汗問妳們，李瑕還有沒有擊敗大軍的可能？”
　　“大汗放心，當然不可能。”諸王紛紛大笑。
　　“他那點兵力，怎麽可能擊敗十五萬大軍？”
　　忽然冒出了壹句讓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的話。
　　“有。”
　　張弘範思考著，忽然眼神壹動，出列道：“當年睿宗皇帝以三萬余兵力擊敗了金軍十五萬大軍……”
　　他舉的又是拖雷的三峰山之戰的例子。
　　“當年武仙成功逃脫，走南陽，還能收攏潰軍十萬人，可見以少勝多，求的是擊潰，而非殲滅。以李瑕的打法，必然利用其戰場上的經驗優勢，通過繞走側擊戰術，伺機擊安西王中軍……”
　　楊文安聽了壹會，道：“他兵力不足，做不到。”
　　“若是安西王與脫忽大王分兵了呢？”
　　“那時間便不足。”楊文安道：“要擊敗十五萬大軍，至少也需三萬余人。”
　　“我擔心的便是唐軍有這三萬人。”張弘範道：“李瑕不是瘋子，據我了解，其人實則謹慎異常。他之所以敢渡過陰山，只有壹個可能，廉希憲。”
　　“……”
　　這日議到最後，元軍中不論蒙古人還是漢臣，不得不承認張弘範的說法有道理。
　　在攻打興慶府壹個多月後，卻還沒看到唐軍調動甘肅的援軍來支援，顯然是因為甘肅的唐軍主力不在。那基本上便可以確定李瑕的戰略。
　　楊文安走出大帳時，回想到張弘範說李瑕謹慎，不由搖了搖頭。
　　“謹慎？根本就是瘋子。”
　　他不認為李瑕與廉希憲合擊元軍十五萬大軍就是謹慎。
　　那不過只是從不可能到有壹絲可能而已，實則還是壹場瘋狂的冒險。
　　不過對抗大元壹開始就是從不可能當中尋找壹絲可能……楊大淵降了，李瑕不降，無甚好說的。
　　遠遠地，有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傳來。
　　“報！報！”
　　有快馬從南面奔回了大帳，馬上的騎士不等下馬就高嚷起來。
　　“攻破城池了，攻破了……北面的城墻塌了！”
　　“破城了！”
　　楊文安楞了壹下，遙遙望向興慶府，冷笑了壹下，暗想李曾伯不容易，苦守這麽久，還是被破城了。
　　很快，忽必烈再次召集諸將，下達軍令。
　　壹方面，調兵遣將迅速殺入興慶府中，先打掉唐軍在西北最重要的屏障；另壹方面，派出大量的騎兵南下，封堵住唐軍南逃的道路。
　　不僅是為了防止李曾伯南撤，還是為了除掉昔裏吉。
　　正是為了這個昔裏吉汗，元軍才選擇與李曾伯在城下苦戰，而不是繞過賀蘭山南下攻打更空虛的甘肅。
　　好在，苦戰終於有了回報。
　　壹個個元軍將領得了軍令，帶領著騎兵出營，踏過積雪與淤泥向南。
　　楊文安奉命取青銅峽。
　　那裏有個唐軍的堡壘，東面是黃河，西面是沙漠，占據著地利，是從興慶府南下後的第壹個釘子。
　　若是讓李曾伯率兵逃到那裏，難免又要守上半個月壹個月。
　　元軍壹路南下，有侵略如火之勢。
　　楊文安任雪花打在臉上，考慮著接下來的戰事只怕會太輕易。
　　如果李瑕死在了漠北，那接下來忽必烈親征，攻取關中就算不是易如反掌，也是不太難。
　　如此壹來，只怕是不會再給他裂土封候的機會了。
　　那也無法可想，唯有在滅唐、滅宋的戰事中多立戰功，贏壹個高官厚祿了……讓人微有些遺憾。
　　行軍壹整日，終於楊文安這壹路兵馬在天亮時趕到了青銅峽。連李曾伯都還沒退出興慶府，還在他北面。
　　“休整壹夜，探明敵勢，明日攻城！”
　　安營下寨，壹夜無話。
　　次日，楊文安登高而望，望著青銅峽的地勢，準備攻壘。
　　望筒壹擡，他卻是楞了壹下。
　　只見那堡壘西面，竟然還有壹支唐軍在火速行軍，似乎是連夜而來支援青銅峽的。
　　良久，等那支唐軍抵達，壹柄大旗便立在了堡壘上方。
　　赫然是壹個“廉”字。
　　楊文安瞇起了眼，看向了邊上的將旗，上面確實是“大唐甘肅路安撫制置使廉希憲。”
　　怎麽會？
　　他不由疑惑。
　　他是認同張弘範那個忠狗的說法的。那廉希憲既已直接回防甘肅，算時間不可能去過漠北，如此壹來，跑去漠北的李瑕豈不是毫無生機？
　　“這就是謹慎嗎？”楊文安搖了搖頭，似在感慨李瑕就此兵敗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