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壹章 元宵

　　興昌五年，正月十五。
　　這日是元宵，壹大早，牟珠便親手為江春蒸了面繭，在餡裏放了寫著官品的紙簽，以占蔔今年的官位高低。
　　江春連吃了兩個，紙簽上都寫著“連升三轉任京官”，因此非常開懷。
　　他當然知道牟珠很可能在所有面繭裏都是放著同樣的紙簽，但過節嘛，就是討個吉利。
　　又不是房言楷那種凡事較真的呆子，怎會拒絕壹個好彩頭呢？
　　吃過早食，江春拈著紙簽，並不急著去前衙。如今連幕僚詹綱都走了，他自是懶得處理縣務，年節到現在，只準備了要辦壹場燈節之事。
　　“李非瑜還未從筠連州回來？”
　　“每日開口只問他。”牟珠道：“妳若這般掛念他，當初叫妳招他當親女婿，半點力也不肯使。”
　　江春擺了擺手，並不回答這個問題。
　　他深知跟婦人講這些無益，說女兒難看、人家沒看上吧，回頭這婦人又要念叨“女兒醜難道是我的錯嗎？”那後宅就雞犬不寧了。
　　“妳不懂啊，我很擔心李非瑜鬧出事端來。”
　　“還能鬧怎樣的事端？姓鄔的都殺到縣境了，說到哪都是我們有理，李縣尉處置也妥當。”
　　“在省治之地是妥當，在羈縻筠連州可就是難說了，那些南夷多刁蠻啊。”
　　牟珠懶得聽這些，道：“我看，李縣尉今日或許會回來。”
　　“妳怎知道？我找韓竟之打聽，他半點口風不透。”
　　牟珠笑了笑，道：“我看巧兒的眼神就知道。”
　　江春長舒壹口氣，道：“那看來事情是平了……房正書當我看不出來，李非瑜此去筠連，必是去占鄔通的鹽場了，這麽大壹塊肥肉，那些南夷壹定是要搶的。”
　　“人家有兵呢。”
　　“就是他有兵，我才生怕起了沖突。”江春道：“他若帶兵回來了，才說明真震懾住了那些南夷……”
　　話到這裏，有仆婢過來稟道：“阿郎，外邊有人來，只稱是嚴家鹽行的管事，說是街上的花燈已掛好了。”
　　“待我換身衣服，親自見他。”江春撫須大悅，擡起胳膊讓牟珠給自己更衣。
　　“也真是的，總想著辦這燈會。”
　　“妳不懂，此乃與民同樂，我馬上要升遷，不缺政績，在意的是百姓如何看我。”江春嘆道：“李非瑜、房正書皆古板人……往後很多年，慶符百姓回想平生樂事，也只有江縣令離任前這場元宵燈會了。”
　　牟珠譏笑道：“卻不知那嚴雲雲為何捐錢替妳辦燈會。”
　　也就是當著牟珠，江春才笑道：“自然是因尹家那案子了。”
　　“哼，妳偏袒那女人。”
　　江春道：“尹濟親手畫的押，真金白銀收了嚴家五千貫。說是強買強賣，卻壹點證據拿不出，我能辦這案子嗎？妳到外面去聽聽，街上哪個不誇嚴家賣鹽公道，哪個不罵尹家。”
　　“官鹽賣的比私鹽還便宜，真是活見鬼了。”
　　“是啊。”江春也感慨道：“鹽稅都不止這個價，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這樣稀奇事。且看吧，等這批官鹽賣上壹年，尹家連在慶符立足都難，還敢上告，本縣判他個調戲民女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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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荻從窗縫看了壹眼，道：“那人是妳姑姑派來的嗎？”
　　“嗯？”韓巧兒回頭看了壹眼，道：“是，給姑姑做事的駱掌櫃。”
　　她有些困兮兮的樣子，因聽韓承緒說了李瑕元宵節會回來，高興得昨夜沒睡好。拿了幾本書放在案上，趴在上面，瞇著眼打瞌睡。
　　江荻“哦”了壹聲，又道：“女子能打理那麽大的生意，好厲害啊。我們可以去找妳姑姑玩嗎？”
　　“義父不讓妳出門啊。”韓巧兒嘀咕道，“妳被禁足了。”
　　“說到這個，到底是誰和父親告狀的？”江荻道：“我不過去阮婆家裏幾次，哪知道那啞女就是全真教派來的刺客，‘她’壹點都不像男的。”
　　韓巧兒沒說話，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壹般。
　　江荻有些心虛地瞄了韓巧兒壹眼。
　　她是在正月初三再見到阮婆時才知道俞德辰被捉了壹事，之後十來天就壹直很擔心這個扮成啞女的刺客會不會把自己說過的那些對李瑕的念想說出來。
　　至於擔心俞德辰？那是不可能的事。壹共也就見過四五面，對方壹句話都沒說過，稱不上有多少交情。
　　江荻也只是因以為“她”是個啞巴，看起來可以親近，才將心事與“她”說出來。
　　如今想來，反而覺得這個刺客頗為可惡，竟扮成壹個女子偷聽人家心事，還扮得那般漂亮，要是招供了可就完蛋了……
　　韓巧兒也偷瞄了江荻壹眼，又立刻閉上眼裝睡，有些心虛。
　　因為就是她祖父向江春告狀的。
　　劉金鎖早就認為女兒家總是往外跑會很危險，比如會被人販子拐去賣給媽媽。再壹聽姜飯是在阮婆家裏找到的俞德宸，頭壹件事就是找到韓承緒說在阮婆家裏看到縣令千金了。
　　他就是這般熱心腸……
　　“好煩哦。”江荻又道：“我好想去看看妳姑姑是如何出面做事的。”
　　韓巧兒睜開眼，問道：“不出門我們在家鬥草玩怎麽樣？”
　　“不好玩。”
　　“那踢毽子嗎？”韓巧兒又問道。
　　“不要。”江荻道：“我還是讀書吧，我也想當壹個聰明女子。”
　　她說著，有些心虛地拿起從李瑕那借過來的《孫子兵法》看起來。
　　韓巧兒又趴下打瞌睡，嘟囔道：“天天讀書，也不玩。”
　　“巧兒妳天天除了玩就是瞌睡，天資那般聰穎，全都被妳荒廢了。”
　　“妳看的書我全都背下來了。”
　　“那妳知道書中之意嗎？”
　　“我不需要知道呀，祖父說了，書到用時而義自見。我爹說了，小孩子就是該玩。”韓巧兒應道，有種天賦高就是用來浪費的模樣。
　　江荻又是羨慕，又是惋惜，道：“還孩子呢？月事都來了，馬上就大姑娘了。”
　　韓巧兒連忙偏過頭去，道：“妳要是不鬥草不踢毽子，我可就睡著了。”
　　“我不玩這些小孩子玩的東西。”江荻自低下頭看書。
　　她似乎因看到嚴雲雲為李瑕做事，而受到了些許啟發；又似乎只是下意識喜歡模仿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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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巧兒上午打了個瞌睡，下午就拋下江荻，跑到前衙李瑕的公房裏間呆著。
　　如今前衙的大部分書吏都聽韓承緒使派，看起來還有些威風。她就在公房中看著祖父使派人，呆了許久，李瑕果然在今日回來了。
　　韓巧兒先是像個小密探壹般，把近日來江春的壹些有關李瑕的言行說了。
　　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江春就是這只“鴨”，慶符縣就數他對官場的嗅覺最靈敏，李瑕透過江春的態度就知道形勢是否有變數。
　　聽到韓巧兒說“義父義母對我很熱心很好哦”，李瑕就知道自己離開的幾天內壹切都還安穩。
　　韓承緒這才問道：“阿郎在筠連州順利否？”
　　“勉強吧。”李瑕道：“我借著稽查私鹽的名義暗中占下筠連鹽場。但也僅此而已，短時間內不能控制諸寨為我所用，威懾懷柔了壹番，暫時只能做到相安無事。”
　　韓承緒道：“已是不容易。羈縻州權力多在各個世襲土官手裏，難以用王法管束。只能等阿郎練成強兵，再打通到大理的商道。兵威與利益並行，或能收服諸寨。”
　　“是啊，已能開始控制五尺道，只差打開道路了……”
　　僅憑慶符壹縣之力，於李瑕而言遠遠不夠，而向北面發展容易引起朝廷的忌憚。因此連通大理已成了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之壹。
　　當初與高氏兄妹分別時，高長壽曾說想要起兵共擊兀良合臺，如今卻全無消息。對此李瑕雖不提，心中卻有憂慮。
　　談了壹會，公房外有雜吏稟道：“縣尉，有人求見，自稱是受縣尉南面故交派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