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宋

怪誕的表哥

歷史軍事

這是壹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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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千零壹十八章 誤國家者,我也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7

  “閉嘴!”
  呂文德勃然大怒,猛地在戰車上站了起來,指著丘通甫。
  “妳是說老子被蒙古人騙了?!老子怎麽可能被沒長腦子的蒙古人騙了?妳知道老子多少次驅退蒙軍?”
  “嶽父……”
  “大宋與蒙元議和了,娘的,老子抗蒙三十年,蒙元主動與大宋議和了……”
  話到這裏,呂文德更氣了。
  他不願承認,蒙元是被李瑕打得議和的。
  他打了三十年,還不如李瑕打十年。
  但至少蒙古人是想與他呂文德做生意。
  “現在是李逆想要破壞議和,他怕大宋得到了戰馬,怕大宋販賣出絲綢、茶葉,慢慢恢復國力剿滅他,所以他壹直在挑撥議和!明白嗎?妳這個讀書讀到不明國事的蠢書生!”
  “嶽父啊!六叔說的不錯,靜觀其變……靜觀其變總是錯不了的,大軍折損不起!”
  丘通甫跪在車轅上,用膝蓋走了幾步,重重磕了個頭。
  “嶽父!小婿崇敬妳,敬妳兩淮驅兵、撫定京湖、經營兩廣、支援川蜀,聲名在於敵國,勛績著於三邊!小婿卻不想讓父親的死被蒙元利用來挑唆妳的怒火,使得京湖十萬精兵為此折損……父親在天之靈何以安息啊?!”
  話到這裏,丘通甫大哭。
  淚水灑在車轅上。
  但戰車還在前行。
  已能聽到前方又是“轟”的壹聲巨響,也不知是哪裏又被叛軍的炮火擊倒了。
  丘通甫嚇得身子壹顫,擡起手來向四周壹指,指向那些呂文德的親兵。
  “嶽父啊!這些都是妳的同鄉人啊!現在鄂州丟了,江陵丟了,妳難道要讓妳的同鄉子弟送死……”
  “什麽?江陵什麽時候丟了?”
  “李瑕說的,他說姜才與史俊壹旦合兵,就能扼住漢江下遊,那麽,嶽父妳的援兵進不來,而他的援兵能從漢江上源源不絕……”
  “放屁!”呂文德怒道:“李逆是在放屁!他不會有援兵了!妳當元軍什麽都不做嗎?老子告訴妳,河套、延安、黃河、潼關,元軍正在全力攻李逆!”
  “嶽父難道是想讓元軍重新吞下漢中嗎?那是漢江上遊啊……”
  “閉嘴!老子難道還沒妳懂嗎?!閉嘴!”
  呂文德只覺怒氣上湧,頭痛欲裂。
  “老子不要與妳這蠢材說,陳元彬……”
  他開始喊自己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最懂自己心意、且願意出謀劃策殲滅李瑕的人。
  “陳元彬!妳來告訴這小畜牲,老子馬上就能殲滅李逆……”
  事到如今,太多人支持呂文煥的意見了。
  但呂文煥比他年輕了二十歲,見識還太淺了。
  只有陳元彬懂局勢……
  遠遠有探馬奔過來。
  “報!”
  那壹聲通報似乎很遠。
  呂文德轉頭看去,因為他的軍陣太大,其實什麽都看不到。
  “娘的,老子什麽都看不到……”
  以前,他帶三千人奇襲汴梁,那時候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雖只三千人,但從淮右到河南,壹路上的局勢他都洞若觀火。
  “報!少保,元軍來了!元軍來了!元軍派使者來告訴大帥,願意助大帥殲滅李逆……”
  “好。”呂文德道:“告訴他們,老子馬上就要殲滅李逆,讓他們等著……。”
  “嶽父!”
  丘通甫大急。
  他是醫者,壹眼就能看出呂文德病得很嚴重。
  而被李瑕俘虜了壹次,他認為這壹仗要贏的話不是沒可能,但絕對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試想,元軍都逼到附近了,大軍殲滅李瑕而傷亡慘重,主帥又病重……那壹切的戰果必然全部都被蒙元吞下。
  “嶽父啊!這種局勢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嶽父怎麽就看不懂呢?六叔都提醒妳了,求妳醒壹醒啊!”
  “妳說什麽?”
  “小婿敢斷言,嶽父今日若不與李瑕休戰,必為天下笑柄……”
  “小畜牲!妳給老子再說壹遍!”
  “嶽父會是天下的笑柄!”
  “……”
  呂文德那高大到可怕的身體忽然晃了晃。
  他有些頭昏眼花,看不清眼前的畫面了,於是向後退了兩步,想在戰車上坐下來。
  耳畔回蕩的卻是那句“醒壹醒啊”“醒壹醒啊”,像是戰鼓在腦子裏敲。
  “不,老子是大宋社稷唯壹的倚仗……”
  呂文德想坐下來,但眼前壹黑,竟是就這樣栽倒下去。
  “嶽父!”
  “少保!”
  “……”
  ……
  “咚!咚!咚!咚!”
  戰鼓壹直在響。
  李瑕親身策馬上陣,領著士卒們殺到了宋軍營帳之中。
  因為身後有太多都是步卒,不得不減緩行軍的速度,不然他現在已經與劉元禮匯合。
  那麽,這壹戰就更多些勝的可能。
  但……事實上,李瑕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因為這些宋軍士卒確實是好樣的。
  在後路被斷、敵方來援的情況下,士氣低落的宋軍士卒還是爆發出了驚人的意誌。
  後人看歷史壹直看不起的宋軍士卒們,抗蒙三十余年不敗的宋軍士卒,讓李瑕覺得比蒙古人還難纏。
  壹方面,敵方將領倉促應敵,李瑕在戰術上有優勢,但真的穿入了宋軍陣線,卻又能感覺到宋軍士卒的頑強。
  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陷在泥潭中。
  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好打。
  李瑕的信心在於,他始終相信大宋上層的腐朽與軟弱。
  若非如此,何必反宋?
  忽然。
  “陛下!”
  李瑕勒住韁繩,退回了陣列,聽探馬稟報。
  入耳的消息卻不太好。
  “陛下,元軍來了。”
  “怎麽會?”李瑕皺了皺眉,在心中喃喃自語,“我以為至少呂文煥是理智的。”
  他不可能料中所有的事。
  本以為呂文煥是理智的,那呂文德之所以敢繼續打,應該是呂文煥已經控制住元軍了才對。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登時,李瑕為難起來。
  連他也沒想到,呂文德會讓局勢走到現在這種玉石俱焚、很可能讓蒙元漁翁得利的地步。
  他已不願親手去殺戮那些宋軍士卒,而是立馬在軍陣中向東回望,在心裏喃喃了壹句。
  “失望。”
  過去,哪怕有私人仇怨,哪怕不齒於呂家的貪婪。李瑕至少是敬重呂文德保家衛國的三十年的。
  但今日,他確實感到了失望。
  連帶著對呂文德的能力以及他對天下社稷的貢獻都感到失望……
  ……
  戰鬥還在繼續。
  遠處,呂家軍的中軍大陣沒有再向前行進。
  但各個小戰場上,將領們還在各自指揮。
  壹個個士卒倒下,有宋軍,也有叛軍。
  壹張張臉龐仰望著藍天,都還很年輕。
  他們本不該死……
  ……
  壹片黑暗之中,隱隱傳來壹個聲音。
  “呂少保怎麽能連這都看不清?”
  “老糊塗了。”
  “唉,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呂文德緩緩睜開眼,轉頭看去,只見自己還在戰車上,但軍陣已經停止了前進。
  方才聽到的說話聲是在戰車後面,該是文吏們在低聲議論。
  但呂文德認真聽了壹會,卻什麽都沒聽到。
  “少保,陳元彬叛逃了。”有親兵上前道:“陳元彬逃到元軍當中了……”
  呂文德楞了壹下,如再遭重創。
  丘通甫跪在那,不敢再說話。
  良久。
  “可笑。”呂文德喃喃道,“可笑,陳元彬壹逃,老子不就……不就……”
  他沒說後面的話。
  也許是不就“明白”了,也許是不就“不會上當”了。
  “陳元彬真蠢。”
  “少保,李逆派人來了,也許是來投降的……少保要斬,還是要見?”
  呂文德擡頭看去,見戰事還在繼續,遂應道:“見。”
  不壹會兒,壹個年輕的叛軍士卒昂手闊步走來,才到陣中,被宋軍摁在那兒。
  “李逆派妳來,何事?可是想要投降。”
  那叛軍士卒竟是冷笑壹聲。
  “奉房相公之命,特來告訴呂少保壹句話……”
  呂文德聽對方喚自己“少保”倒是楞了壹下。
  他下意識看向了遠處的旗幟,上面是他的官銜。
  “京湖制置使,寧武軍節度使、武昌軍節度使,兼湖廣總領財賦、管內勸農營田使、三衙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授少保,封崇國公,開府儀同三司。”
  開荊南之制閫,總湖北之利權,如日中天。
  但不如李瑕。
  叛軍呼壹聲“少保”又怎麽樣,還呼李瑕是“陛下”呢。
  呂文德回過神來,只聽對方繼續說著。
  緩緩地,壹字壹句地。
  “呂少保,妳真蠢,蠢到連我壹介小卒都看不起。”
  呂文德壹楞。
  他張了張嘴,極難得地沒有破口大罵。
  只見那小卒往地上啐了壹口,又道:“房相公的原話不是這個……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丘通甫都已喚人把那個叛軍士卒帶下去了。
  呂文德失神地合上嘴。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被豬油糊了心,他前兩日竟是完全只想著殺李瑕。
  壹世英名毀了。
  三十年從戎,周旋三邊,大小百戰,立下的功業、威望毀了,以後眾口爍金,只會罵他呂文德蠢。
  “報!蒙軍逼近了!至少壹萬人……”
  “少保!蒙軍……元軍,是元軍壹萬騎逼近了……”
  戰報不斷傳來。
  所有人都在等著呂文德下令。
  “我……”
  “我……”
  連續幾次開口,呂文德才終於悲憤地喊了壹句。
  “誤國家者,我也!”
  ……
  “誤國家者,我也!”
  似乎在這壹刻,呂文德回到了那個沒被李瑕改變的青史上他的命運。
  景定四年,七月,蒙古以玉帶行賄呂文德,建榷場於襄陽外,築土墻於鹿門山,內築堡壁,以阻襄陽南、北之援。
  呂文煥知道被欺,兩次去信申告,呂文德親吏陳文彬藏匿之。
  及蒙古於白鶴城增築第二堡,呂文德深悔,嘆曰:“誤國家者,我也!”
  因此,“識者竊笑之”。
  ……
  李瑕觀著東面元軍的塵煙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為呂文德的愚蠢與失智痛心。
  因他不讀史。
  否則他會知道,這兩宋三百年,真正能讓人痛心的愚蠢與失智是什麽樣的。
  金軍南下、蒙軍南下,那滿朝士大夫要怎麽失智,才能辜負戰場上這壹張張仰面倒在那的面容。
  他想當皇帝,更重要的是,要在與宋廷的戰爭中明白,自己得當壹個怎樣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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