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宋

怪誕的表哥

歷史軍事

這是壹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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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交代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6

  “啊!”
  胡三省尖叫壹聲,倏然翻身而起,額頭上已完全被汗水浸濕。
  他夢到了那個眼神兇狠的蒙卒。
  追殺他直到夢裏……
  “景參兄醒了?”昝萬壽翻身起來,關切道:“妳沒事嗎?”
  “我……我還活著?”
  “景參兄這說的是什麽話?”昝萬壽道:“莘老兄拖著妳回來的,都是昨夜之事了,妳坐了壹整日,兩個時辰前才入睡。”
  胡三省喘著氣,問道:“這是在哪?”
  “大散關,真不記得了?”
  有人給胡三省遞了個水囊。
  他擡頭壹看,見是陸秀夫。
  “君實,妳還活著……”
  楊起莘點了燭火,這是個兵房,依舊是他們同帳的四人。
  胡三省喝了口水,終於回想起來。
  壹個蒙軍沖殺到他眼前,他被楊起莘拖著,拉進陣線裏,然後就是壹片光怪陸離。
  ……
  “其實當時要不是有人亂了分寸,來得及進城的。”昝萬壽道:“沖殺進來的蒙軍都是敢死之士,壹百多人殺到李帥面前時也就僅剩三人。”
  “三人?”
  胡三省不信,他分明記得當時至少是成千上萬的蒙軍殺到面前了。
  這感覺非常奇怪,但他很確定。
  “就三人。”昝萬壽更確定,道:“其中壹人眼看殺不了李帥,繼續沖進來亂殺,結果妳們……我們亂了,被他連殺了八個官員。”
  “就壹個人?”
  “是。”昝萬壽道:“被擊潰了就是這樣,丟了神誌。景參兄……算是鎮定的。”
  胡三省低頭不語。
  昝萬壽道:“哪怕壹些久經沙場的老兵,潰散了也會胡亂沖撞,殺自己人的也有。景參兄真是很鎮定了。”
  聽他語氣真摯,胡三省方才舒了口氣,感到心裏舒緩了些。
  “蒙古人太兇了啊。”
  “我們見的還不是蒙古人。”昝萬壽道:“大多都是八都魯軍,為了能當蒙人,不怕死。”
  四人既然醒了,也不再睡,低聲談論著這場對他們而言驚心動魄的戰事。殊不知在敵方主將眼裏,這壹戰也就是玩玩。
  等到天光微亮,營中卯鼓響起,隱隱便有吵鬧聲傳來……
  ……
  “請李節帥給我等壹個交代、給戰死的同僚壹個交代!”
  “哪怕李節帥有節制我等之權,卻絕無故意讓我等送死之道理……”
  “……”
  李瑕才披甲出營,便遇到壹群官員迎上來。
  但敢沖他喊的也只有三五人。
  畢竟哪怕心中再不滿,李瑕的官職擺在這,得罪了他,只怕在川蜀官場上混不下去。
  或許,他們是不打算繼續在漢中為官了,且想讓李瑕下不來臺。
  能損丁青皮黨羽的壹點威信也好。
  “天壹亮,蒙軍又要攻關了,諸位打算現在與我掰扯明白?”
  “李節帥想避而不談不成?死了八個朝廷命官,壹句交代都……”
  “要交代?”李瑕道:“好,我對妳們很失望。”
  陸秀夫從營中出來,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頓,想到了昝萬壽說過的許多話。
  “李帥在吸引蒙軍兵力……有派兵保護我們……只有壹個人就沖亂了我們……”
  他望向李瑕,忽然覺得這種失望理所當然。
  ……
  “這裏是漢中、是川蜀。”
  李瑕不是對著那三五個官員說的,他說話時,環顧的是壹個個才從營中出來的官員。
  “這裏不是妳們如詩如畫的煙雨江南,這裏就是要死人。否則漢中為何如此雕敝?”
  “蒙古南略以來,整個川蜀,從漢中到成都到重慶,上千萬人死了,妳為何不去要交代?”
  “這不是虛指,而是實打實的……上千萬人被屠殺殆盡。我們來,就是來要交代的。”
  “我無力向妳們描述出那是何樣景象。朱安撫使與我說過壹次,他幼時從成都城壹百四十萬具屍體中走出來,只有他壹個人活著出來。”
  “他說……路很滑。因為整個成都城被殺光了,屍體堆成山,點燃,屍油像河壹樣流淌,鋪滿了整條街,他每走壹步都滑倒在地。”
  “這樣描述,妳們還是不覺得慘,或者說還不夠慘,‘千萬人’三個字說出來,永遠只是簡簡單單的數字。”
  “不錯,我故意帶妳們來送死。但妳們來漢中任官,若未帶著必死的決心,還來做什麽?!”
  ……
  陸秀夫閉上眼。
  親身經歷這壹場戰之後,再聽這些,他只覺心底疼得厲害。
  他再次看到了那個被蒙軍火球砸中的士卒。
  回想著壹千人的陣仗,還是無法想象壹百四十萬人、上千萬人被屠戮是何等光景。
  ……
  “這裏不需怕死的官員、不需要在虜寇殺來時只會推搡旁人自己先逃的官員,這裏百姓也不會以血食供奉不能保護他們的官員。”
  “不必來問我要交代,妳們自問能否給治下百姓壹個交代,再想想當不當漢中的官。”
  “別忘了,蒙人還會來,很快。”
  李瑕始終很平靜,說完,他絲毫不理會那幾個想要交代的官員,徑直走開。
  這裏是大散關、蜀道、漢中,他是蜀帥,還真沒人能奈他何。
  他願意說這些,只是說給願意聽的人而已……
  ……
  很快,殺喊聲又從北面關城隱隱傳來。
  胡三省坐在兵房中,良久,忽道:“李……李節帥說得漂亮,還不是壹步都未踏進過關中。”
  他不知自己為何這般說。
  也許是自知膽魄不如人,但還帶著壹絲不服氣。
  昝萬壽卻道:“當然不能去關中,步卒與騎兵野戰,如何說呢……景參可知富平之敗?”
  這裏都是飽學之人,當然都知道。
  那還是建炎四年,宋高宗皇帝才逃到南面,在海上漂著。張浚趕赴漢中,率十八萬大軍主動出擊,意圖收復全陜,大敗。
  這種傻問題,沒人回答。
  昝萬壽只好自顧自道:“欲以步戰騎、進關中,當按兵據險、先行防禦、恃機襲擾,待時機成熟再行反攻。富平之敗前車之鑒……”
  “說李節帥便說李節帥,休要壹直引用富平之戰!”
  胡三省忽然打斷了昝萬壽。
  他搖了搖頭,嘆道:“富平之戰……有必戰的原由。”
  昝萬壽不解,追問道:“可我怎麽看都不該打?”
  胡三省不答。
  他熟讀史書,最是清楚不過,張浚當時若不主動出擊、牽制金軍兵力、迫使金軍不能集兵南下,難道讓高宗皇帝壹直在海上漂著不成?
  這也是胡三省不愛搭理昝萬壽的原因,昝萬壽眼界太窄。
  換句話說,如今李瑕坐鎮漢中,自是不敢到關中與騎兵決戰。
  可若哪天蒙軍攻破兩淮、直趨臨安,李瑕便是帶著漢中兵馬到關中死絕了,也得出戰。
  還管時機、戰術?
  故而,蜀帥人選這兩年看的是能否穩住漢中局勢,到了往後,必然還得看是否有足夠的忠心,是否將君王社稷擺在第壹位。
  胡三省想得通透,於是忽然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對李瑕本能的不信服……
  因為壹個十九歲的蜀帥,官家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了解其人忠心。
  李瑕確實能戰、有膽魄,但官途不穩,憑什麽要信服他?
  但漢中這官,胡三省還是要當的,因他答應過家中母親,須為國盡忠……
  ……
  陸秀夫卻已出了兵房。
  士卒們並不讓他靠近北面城墻,於是他只在大散關內四處走動,觀察著,詢問著。
  走到糧倉時,他遇到了董楷。
  “君實也來了。”
  “正叔兄。”
  “可找到耕地?”
  “只知祁山道可就地屯田,陳倉道地形還是太險了。”
  “只能從漢中運糧?”
  “最好還有別的辦法……”
  兩人談了幾句,各自眼神中透出些激賞,又別過,各自繼續逛大散關。
  壹直到這日的攻事結束,陸秀夫估摸著李瑕已從城頭下來,過去求見。
  “知南鄭縣事陸秀夫,求見李節帥。”
  “進來。”
  “見過李節帥。”
  屋中擺著壹張極大的地圖,李瑕正在那照著幾份情報標註。
  陸秀夫前夜曾見過李瑕殺人,知道他平時像周公瑾,打仗卻像呂奉先,文武雙全,絕非旁人所言的“玉面小節帥”。
  由此可見,當今聖上著實聖明,雖有丁大全、余晦、袁玠這般奸佞無能之輩,但孟珙、杜杲、余玠、李曾伯、王堅、呂文德……大宋稱得上名將如雲。
  天子賜字李瑕“非瑜”,或是寄予厚望,希望他不會如周瑜那般英年早逝?
  心中這念頭壹轉,陸秀夫再看向那份地圖上,只見標的是關中、隴西地勢。
  六盤山、鞏昌、鳳翔……
  “李節帥此次出陳倉道,原是為了打探蒙人之間的戰事?”
  “是妳們嚷著要來的。”李瑕道。
  陸秀夫認認真真道:“李節帥說過,在漢中為官,不可含沙射影。”
  “好。”李瑕道:“此來目的有三,壹則,由我吸引蒙軍註意,使我軍能於大散關立足,並分擔白馬、斜谷、駱谷、子午等關之壓力;二則,打探蒙古汗位紛爭之戰事;三則,讓妳們這些文官見見血。”
  陸秀夫看著地圖,卻看不懂。
  不是他不會看,而是不懂上面標註的渾都海、阿藍答兒、汪良臣、劉黑馬分別是誰的人。
  “敢問李節帥,隴山以西這支蒙軍是?”
  “貪多嚼不爛,妳暫不必管此事。”李瑕問道:“妳來何事?”
  “懇請李節帥委任事務,秀夫必全力辦到。另外,也請李節帥莫對諸同僚失望,畢竟是初次入蜀,難免有些……”
  陸秀夫這人便是太認真。
  但從江南安樂鄉走出來的年輕文官,初上戰場,能迅速平靜下來……說起來真的很簡單,做到的沒幾人。
  李瑕於是擺了擺手,道:“我知道,漢中百廢待興,正需妳們這些人才出力,此番磨礪過了,只盼妳們能時時警惕蒙軍,抱守土之念……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是。”陸秀夫行了壹禮,鄭重應下,道:“此次能走壹遭陳倉道,受益匪淺。”
  李瑕又道:“妳是南鄭知縣,主理漢中內城,須對往後如何調派糧草、物資支援各地關隘心中有數。說說吧,從漢中城壹路運糧到大散關需幾日光景?路上消耗幾成?每年該運幾石糧食過來?”
  陸秀夫大訝,心中添了壹份敬畏。
  兩人就著這些事談了壹會,又聽得壹聲通報。
  “成州推官董楷,求見李節帥……
  ……
  次日。
  這路人馬開始還往漢中城,諸官員很快將赴任地方。
  走了這壹趟,有人心懷隙怨、有人受益匪淺,對李瑕的態度也各有轉變。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知道,蒙古人離他們很近。
  在之後很久壹段時間裏,他們都將難忘這份恐懼……
  ……
  “早歲那知世事艱。”
  楊起莘忽然高聲吟起詩來。
  回程時他沒有再暈倒。
  而如今再讀這詩,他才真正體會了詩中的悲情,只覺每壹個字都打到了心眼裏。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出師壹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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