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八十二章 寬仁

　　唐軍已經兵圍了洛陽城。
　　然而，因伯顏堅壁清野，早有防禦準備，唐軍的攻勢並不太順利。
　　或者也可以說是，唐軍無意展開猛攻，更希望能夠逼降洛陽城。
　　有幾座火炮已經被推到了城下，每日轟擊著城墻與城門，卻很少往城中拋射，以示不願誤傷百姓。
　　張玨每日都會派士卒向伯顏喊話。
　　“今虜酋已死，爾等拒守孤城，勢窮援絕，如數萬生靈何？若能納款投降，悉赦勿治，且加遷擢！”
　　類似這樣的話喊得多了，伯顏雖不動搖，洛陽城中的士氣卻壹直在降低。
　　更讓元軍難受的是，唐軍切斷了洛陽與北面的聯絡，消息不通，確實給人壹種孤城之感。
　　但伯顏依舊有信心能夠守住。
　　他首先對金蓮川幕府有信心，推斷他們在開平正在全力穩定時局，之後便會派兵救援。
　　而李瑕立國時間尚短，壹旦大元的皇位爭端塵埃落定，調動起所有的力量參戰，有把握能戰勝李瑕。
　　果然，壹直堅守到了六月二十七日，伯顏再次登上望樓，望了良久終於看到了滾滾塵煙向洛陽城而來。
　　“援軍？”伯顏喃喃道：“援軍到了。”
　　待這支兵馬近了，擡起望筒便可看到其旗號，是河南蒙古軍馬都元帥阿剌罕的兵馬，正隔著洛河駐紮下來。
　　阿剌罕是蒙古名將也柳幹之子，襲父職，多有戰功，是如今還真正能夠作戰的蒙古將領之壹。
　　伯顏看阿剌罕的布置，判斷他是想要突圍入援，進入洛陽城中先傳遞消息，並幫助洛陽守城。
　　都是經驗豐富的將領了，伯顏很快做出安排，接應這支兵馬入城。
　　次日，洛陽城外的號角聲比往常都激烈壹些。
　　阿剌罕揮師沖擊唐軍陣線，竟是以不顧傷亡的打法，無論如何也要進洛陽城。
　　戰臺上，張玨與陸秀夫正並肩而立，也望到了這壹幕。
　　“看樣子，北面是有消息要給到伯顏。”
　　陸秀夫沈吟道：“依照軍情司前幾日的消息，只怕還是與蒙元的權力之爭有關。可惜更具體的消息，林指揮使還未送來。”
　　“要想知道也簡單。”張玨當即便連下了幾道命令。
　　很快，他的親兵斧頭隊便湧向了元軍的援兵。
　　“嘭！”
　　洛陽城頭上，回回砲拋射出了巨石，聲震天地，重重砸在唐軍陣前，入地七尺。
　　這是壹種巨石砲，所用彈石重達三百斤，以機發射，用力省而射程甚遠。
　　唐軍氣勢壹滯，不敢太過追進元軍。
　　阿剌罕當機立斷，下令向襄陽城中沖去。
　　“轟！”
　　唐軍的火炮也終於調轉回了炮口，吐出了炮彈，砸落在元軍陣中，轟然炸開，將許多元軍士卒的身體炸成碎片。
　　震天的哭喊聲中，剩下的元軍不敢再接戰，不要命地向洛陽城中沖去。
　　張玨不願多增傷亡，沒有再命令兵馬追擊。
　　阿剌罕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之後，終於得以進入洛陽城，見到了伯顏。
　　……
　　“忽必烈回來了？”
　　這邊，張玨正在審訊俘虜。待聽聞這個消息，壹時也有些愕然。
　　他略略沈思，又吩咐士卒對這些俘虜施加酷刑，以獲取更多的真實情況。
　　待確認這個消息，他便派人飛快趕去報於後方壓陣的李瑕，認為忽必烈既已歸來，北伐這壹戰只怕要難打了。
　　也許唐軍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
　　“陛下平安歸來了？！”
　　伯顏在聽到消息的壹瞬間，則是顯得無比驚喜。
　　“我日夜都在擔心陛下的安危，長生天保佑，陛下無恙就好。”
　　阿剌罕觀察著伯顏的反應，拿出了壹封忽必烈的旨意遞給了伯顏，道：“大元危急關頭，丞相壹力支撐防務，功勞赫赫，大汗十分欣賞，這不，派我來嘉獎丞相。”
　　伯顏攤開那旨意壹看，確實是對他嘉獎拔擢的內容。
　　他心下稍安，這才試探地問道：“大汗的歸途可順利？”
　　“不算太順利。”阿剌罕道：“右侍儀史尚文，勸燕王繼位；控鷹衛指揮副使史楫，在康巴諾爾湖畔想要謀逆弒君……”
　　剎那間，伯顏馬上便想到了自己請真金監國的那封奏表。
　　他臉色雖然不顯，心中卻立即警惕起來。
　　犯下如此謀逆大罪的尚文曾經來過洛陽，親自勸說他伯顏支持真金監國。
　　而旁人誰知道尚文有沒有和伯顏說過別的？
　　想要擁立真金，尚文是不是與河南重鎮達成了某種默契……
　　這些念頭壹閃而過，在伯顏看來，已不能確定阿剌罕是來支援的，還是來問罪奪權的。
　　於是伯顏目露震驚之色，驚呼道：“他們……怎敢如此？！”
　　“丞相放心，這件事，大汗只追究主謀，不會殃及到其他人。”
　　阿剌罕似乎知道伯顏的心思，開始寬慰起他來。
　　“就好比，金蓮川幕府的劉秉忠、姚樞、郝經等人，雖然支持燕王監國，但都是出自於公心，大汗相信他們的忠心，當然不會追究他們。”
　　伯顏這才安心了些。
　　阿剌罕又道：“對於伯顏丞相，大汗就更加信任了。妳看，金蓮川幕府都是漢人，而丞相是蒙古人。”
　　“那……燕王呢？”
　　“燕王年輕，性子又軟。肯定沒有想過要提前取代大汗，是被那些叛賊利用了。大汗當然也不會怪罪燕王。”
　　伯顏這才放下心來。
　　在他想來也是，他從伊爾汗國回到大元，時日尚短，與燕王壹系的牽扯其實不算深，追究誰都不太應該追究到他頭上。
　　而如果連真金都能免於責難，可見這件事就算是徹底過去了。
　　皇位之爭終於落下了帷幕，接下來便是大元全力應對外敵李瑕的時候了。
　　“大汗很贊同丞相的防禦策略。”阿剌罕道：“如今大汗已再次派出使節往宋國，同時下詔命阿合馬隨時以山西兵馬支援河南。丞相只需再堅守些許時日，更多的援軍就會趕到……”
　　洛陽的形勢似乎漸漸好了起來。
　　忽必烈歸還開平，大元就好像有了主心骨壹般。
　　這天夜裏，伯顏難得睡了個好覺。
　　這是他幾個月以來，睡得最安穩的壹次。
　　……
　　“啊！”
　　真金從夢中驚醒，滿臉恐懼地瞪著黑夜，驚呼道：“別殺我！”
　　“做噩夢了嗎？”
　　闊闊真也被真金驚醒過來，起身點了火燭，目光看去，只見真金滿頭都是汗水。
　　她伸手為他擦了，柔聲道：“不必害怕了，沒有人敢害妳……”
　　“父皇要殺我。”真金喃喃道，“我夢到了父皇要殺我。”
　　“噓！”
　　闊闊真連忙捂住真金的嘴，帶著哭腔道：“不敢亂說的。”
　　“不敢？”
　　真金失神地睜著眼，喃喃道：“我不敢的事太多了。當時李居壽勸我派兵去燕京，我不敢。”
　　“大王，別說了。”闊闊真帶著哭腔哀求道：“別說了。”
　　她努力推著真金，想讓他躺下，他卻不肯。
　　於是她轉頭看著外面的夜色，眼神裏也充滿了恐懼，像是害怕那夜色中有什麽人。
　　“尚文的人頭血乎乎地滾到我面前，我不敢看。”真金還在說。
　　他說不清自從忽必烈回來之後發生的壹樁樁的事讓他有多恐懼。
　　他甚至已經後悔了。
　　“我明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不動手，死的就會是我。我真傻，什麽也沒做，等著父皇回來，壹切都完了。”
　　“求妳，別說了。”
　　“我以為孝順父皇就能得到他的歡心，但不是，我比父皇更得漢臣們的心。父皇不放心我了，他要殺我。”
　　“不是的，妳們是父子……”
　　不等闊闊真說完，真金已下了床榻，赤著腳向屋外走去。
　　他推開門，兩個侍女站在外面，向他行了壹禮。
　　真金沒有理會，赤著腳繼續向外走。
　　草原上的夜風很大，吹過他頭上的汗水，帶走他的體溫，他陡然打了壹個寒顫。
　　“我要見父皇。”真金喃喃道，“我們是父子，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