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突破口

　　書房中，燭光通明。
　　有人走出進來。
　　“宋先生。”
　　羅德元壹絲不茍地行了壹禮，神色頗有些鄭重。
　　桌前坐著壹個四十余歲的男子，名叫宋禮。
　　宋禮是中極殿大學士左經綸的心腹智囊。算起來，當年左經綸能入閣，他在其中功不可沒。
　　“公節來了。”宋禮正披著衣服伏案寫著什麽，看到羅德元便點點頭，道：“坐吧。”
　　‘公節’是羅德元的字，取公正、氣節之意。
　　宰相門前七品官，宋禮只是壹個沒有官身的謀士，氣場卻比羅德元這個從七品的禦史高得太多。
　　“我剛從閣老那回來，他昨兒個熬了壹宿，明日卻還要起早朝會。為楚朝操持了壹輩子，閣老這身子骨已然不大好了。”
　　燭光映著宋禮的臉，眉宇間顯出壹絲憂國憂民的焦慮來。
　　聽到這樣的喟嘆，羅德元便覺有些酸楚，抱拳道：“閣老與宋先生，皆是學生最敬重之人。”
　　宋禮擺了擺手。
　　“學生今天去過王家了。”羅德元開山見山道：“王家……果然是好壹派富貴門庭。”
　　秋夜涼極，宋禮將肩上的衣服拉了拉，嘆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不錯。王家長子與次子皆有城府，不是好相與的。學生只好故作狂悖，讓其以為我是沖著遴選駙馬壹事去的。”羅德元道。
　　宋禮道：“依妳所見，王家果然與白義章壹黨有所沾連？”
　　“誠如宋先生所言，王家定然是白義章的銷贓人。那王珠傲慢刻薄、絕非良善。”羅德元道：“若非如此，壹介賣酒之家如何賺得如此潑天富貴？！”
　　他說著，深深嘆了口氣，道：“想必這些年來，白義章從賑災糧裏扣下糧食，經由王家釀成酒，再賣作銀錢，於是才有今日在王宅所見，入眼的便是雕梁畫棟、滿庭美婢。那壹壇壇釀的哪裏是酒？分明是壹壇壇的鮮血！思及至此，學生心中實是義憤難平！”
　　“義憤難平！”他又罵了壹句，握緊了拳。
　　宋禮卻只是臉色淡淡的，提著毛筆在寫著什麽。
　　“宋先生覺得我該怎麽做？”羅德元問道。
　　“妳想怎麽樣？”宋禮反問道。
　　羅德元道：“當然是將這些國之蛀蟲繩之以法！”
　　“繩之以法？白義章入仕多少年？妳入仕多少年？”宋禮道：“他是東林黨骨幹，黨羽勾橫。連左閣老都輕易動不得，妳壹個從七品禦史，又能將他如何？”
　　“王家便是壹個突破口……”
　　宋禮淡淡問道：“妳有證據嗎？”
　　羅德元壹時無言，想了想道：“我可以先彈劾王家以重金賄賂內官，操縱駙馬的遴選。只要將王家抄家下獄，不怕問不到證據。”
　　“有多少把握？”
　　“那準駙馬王笑人品惡劣，竟與寡婦有所私通！學生有……五成把握。”
　　宋禮微微壹皺眉，道：“我聽說，那王笑是個癡呆兒。妳今日去沒看出來？”
　　“癡呆兒？”羅德元喃喃道：“似乎不太像吧……”
　　宋禮道：“此事我會再讓人去探查。等有了結果再動作吧。切記，不出手則已，壹出手務必要中，朝廷經不起太大的震蕩啊。”
　　“學生明白。”
　　宋禮停下手中的毛筆，又問道：“妳對秦成業此人如何看？”
　　羅德元道：“秦成業？有人說他是鎮守我楚朝遼東的塞上長城，有人說他是貪墨遼晌的大奸之輩。他降過建奴又復歸我大楚，是貪生怕死也好，是忠心耿耿也罷，有壹點我可以確定……他想要做的，不是朝廷的臣子。他想做的，是李成梁壹樣的遼東王。所以，這樣壹個人絕不能久置遼東！”
　　“這也是閣老憂心之事。”宋禮道：“每年幾百萬的遼餉，卻換不了關外的寧靜。多少無辜者慘死建奴鐵蹄之下？而關內百姓亦是負擔愈重，時局每況日下……可結果呢？秦成業的三子秦山河戰敗被俘，竟然降了建奴！奇恥大辱！這將朝廷的顏面置於何地？將百姓的希望置於何地？”
　　他越說要氣，怒道：“陛下讓秦成業進京解釋，秦家是怎麽做的？派兩個孫輩進京，這算什麽？算人質嗎？！”
　　羅德元亦是咬牙，氣憤不已。
　　“妳可知那兩個秦家子孫這些天來在京城都幹了什麽？”
　　宋禮怒極反笑，將壹張紙遞了過來。
　　羅德元接過那張紙。
　　“兩個人便能將五城兵馬司的副都司打得滿地找牙，不愧是總兵之孫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大楚朝的邊軍戰力極盛，能壹以敵十。”
　　紙上寫的卻不僅是這壹樁事……
　　羅德元許久才看完，氣得臉色鐵青。
　　他猛然擡起頭，目光中透出堅毅，以壹種舍我其誰的氣勢道：“其子投降建奴，其孫劣跡斑斑，只觀其子孫行止，便可知秦成業其人之不堪。讓這樣的人鎮守遼東，國家之希望何在？這次，哪怕撞死在殿前，學生也必要將這個盤踞遼東的大蛀蟲彈劾下去！”
　　……
　　“妳們看，這是什麽？”
　　喝了幾碗酒之後，秦小竺突然頗為神秘地說道，神情間還隱隱有些得意。
　　秦玄策“哇”了壹聲，壹把將秦小竺手裏的東西搶過。
　　耿當便也探頭去看，亦是“哇”了壹聲。
　　王笑便忍不住有些好奇起來。
　　他對秦小竺頗有些心理陰影，因此這次坐得離她有些遠。此時終於忍不住湊過去看。
　　不過是張壹千兩的銀票嘛。
　　還有壹個荷包，裏面碎銀和銀票大概有壹百多兩。
　　王笑撇了撇嘴——還當是什麽呢，不過就是銀子。
　　他全然不記得今天之前自己每天渴求著銀子時的樣子。
　　“妳哪來的？”秦玄策向秦小竺問道，“今天我趁推牌九的時候，妳去賭大小贏的？”
　　秦小竺道：“蠢貨，賭博要是能贏錢，誰還他娘的幹活？”
　　她將腳踩在凳子上，啃了壹口雞腿，得意道：“下午從那兩個老豬狗身上順的，妳們猜，哪份是那煤商的，哪份是那都司的？”
　　耿當道：“哇，五城兵馬司的這麽有錢？隨身帶壹百多兩銀子？！”
　　“那壹千兩才是他的。”秦玄策道：“那可是個肥差。妳們巡捕營只管治安，他們卻管著市鋪。”
　　耿當筷子上夾的排骨便掉在地上。
　　過了小壹會，他才撿起那排骨，挑了上面的泥塞起嘴裏，喃喃道：“俺滴乖乖。”
　　秦玄策卻是隨手挑了二十兩以上的銀錠，塞在耿當懷裏，道：“昨天跟妳借了二兩銀子，算上利息還妳。”
　　“俺不能要。俺又不是放高利……”
　　“閉嘴！”秦小竺罵道，“讓妳收了就收了。”
　　她卻是將那張壹千兩的銀票搶了過去，遞在王笑面前，道：“呶，給妳。”
　　王笑壹楞，問道：“給我？為什麽？”
　　“妳不是想買宅子嗎？”秦小竺道：“我雖然沒三千兩，但總歸是能給妳湊壹點湊壹點。”
　　王笑搖了搖頭道：“其實我……”
　　“便算是我借給妳的。”秦小竺拉過王笑的衣服，將銀票塞在他懷裏，“壹會妳若換妳自己的衣服回家，可不要忘了。”
　　王笑壹時間極有些無言。
　　他也不知是不是秦小竺這姑娘腦子有什麽問題。
　　或者是這時候真有這樣仗義疏財、古道熱腸之人。
　　論家世，論手中的錢財，自己明明是這裏面最富的，可是卻還不如她待人熱忱。
　　兩兩相望，王笑極有些感動。
　　他坐在板登上，擡頭看著秦小竺的眼睛，開口道：“秦姑娘，妳……”
　　“我好吧？”秦小竺笑道。
　　下壹刻，她竟是又將他的發髻壹把捉在手裏。
　　這次她頗有些熟練地將他的發髻向後壹推、壹掛，便將他的頭仰起來。
　　王笑不可置信地睜著眼。
　　“唔。”
　　這壹嘴的油，這紅燒雞腿的味……
　　王笑極有些無語。
　　這世間哪有什麽仗言疏財、古道熱腸。她不過是饞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