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五當家

　　“珍大哥，我……”
　　王珰挨了壹巴掌，登時楞在那裏。
　　“我什麽都沒做啊！我沒從賊，鐵老大要造反我壹直勸他，從頭到尾我沒有殺過人，沒有搶過錢，這壹切最開始……我就是跑到路邊出了個恭啊。”
　　王珰說著，蹲在地上“哇”的壹聲嚎陶大哭起來：“我就不該去拉這壹泡……不然他們都不會死……我就不該去拉的……”
　　沒有門牙的嘴張得大大的，看起來極有些可憐。
　　王珍壹把提起他的衣領，道：“我打妳，並不是因為妳這次做錯了什麽。”
　　他捧著王珰的頭，讓他看著地上屍體。
　　“妳記住這些日子所見的這壹切……我們王家是富，妳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到聞道學院讀書、到平樂坊聽戲，吃喝用度都是好的。但現在妳也看到這世上苦苦掙紮的這些人了，看到這生靈塗炭的人間了。妳現在知道哭了？妳不是說自己沒有誌氣、只想當個閑閑逸逸的富家子嗎？”
　　“男兒不自強，今日大哥能救妳，來日再有這樣的，誰還來救妳？這壹巴掌，我打妳，打的是妳以前那些渾渾噩噩的日子。妳若肯早早讀書明誌，陷入賊窩的這些日子，妳至少能為這些人好好的謀條活路，而不是壹步壹步走進這死地！”
　　王珰整張臉都被淚水朦住，整個人僵在那裏壹動不動。
　　他甚至覺得有些恍惚，壹時分不出眼前的是大堂哥還是二堂哥，怎麽說話這麽兇……
　　王珍罵過王珰，自己卻有些楞住。
　　這番話，與其說他是在教訓王珰，倒不如說他是在怪自己。
　　王珍年少中舉，十數年來卻是耽於歡場，放浪行跡。反觀他的同窗好友吳培，已官任萊州知府，守壹方百姓……這其中差距王珍往日不覺得，這些日子方才真正體悟過來。
　　書生公子哥在京城嘆息社稷危矣，但所見處依然有錦銹華簾。如今壹場叛亂下來，身處其中，滿目荒夷，枯骨累累。王珍愈發開始恨自己。
　　是，哪怕這十數年自己是去朝堂鉆營，未必改變得了什麽。但至少……無愧於壹生抱負。
　　京城裏很多人都譏諷羅德元，王珍私心裏也對其不太看上眼。如今他卻想到，來日國破人亡後，羅德元至少壹生行道，無愧於心中誌向。自己呢？這輩子算什麽？
　　“珰兒啊，這世道，不許我們作富貴閑人啊……”
　　王珰吸著鼻涕，喃喃道：“弟弟知道錯了。”
　　王珍拍了拍他的背，溫聲道：“那就好，大哥來帶妳回家。”
　　王珰聽到‘回家’二字，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他卻是拉著王珍又問道：“大哥，能不能放過鐵老大？他們都不是壞人啊……”
　　“不行。”
　　“弟弟求妳……”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王珍眉頭壹皺，斷然道：“若走了賊首，難保它日不是另壹個唐中元、張獻忠。他們再有苦衷，今日也難免壹死。”
　　“大哥……”
　　“妳們看好他。”王珍吩咐了壹句，對莊小運點點頭，轉身向山路另壹邊走去。
　　不壹會兒之後，槍炮聲與廝殺聲從那邊遠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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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運哥，我求妳了。”
　　王珰聽著遠處傳來的慘叫，只覺心亂如麻，拉著莊小運的衣服不停哀求。
　　莊小運搖了搖頭：“五少爺，我已經很難和侯爺交待了。”
　　“再怎麽說，我們也斬了雞頭喝了黃酒，拜過把子啊。”
　　王珰自言自語喃喃道：“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破爛，但他們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我睡不著，諸葛老三把他的被子給我，那被子臭的很，卻是威風寨最厚實的壹床……我騙他們過來，他們也從不懷疑我……”
　　“不行，我還是做不到。”說著說著，王珰忽然喊道：“他們對我講義氣，我不能壹轉頭把他們全賣了……妳別忘了，妳這條命可還是鷹老四救回來的。”
　　“若不是他們劫了妳，哪有這些事？”莊小運低聲道：“就算為了侯爺，我求妳別再摻合這些事了。”
　　“我真不能讓他們去死，妳不答應，我給妳跪下。”
　　“五少爺，妳別為難我了。”
　　“妳拉我？妳拉我就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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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豹子壹行人已陷在重圍裏。
　　他們武藝高強，但終究躲不過神機營的火銃。
　　壹個壹個兄弟倒下去，鐵豹子只覺心如死灰。
　　“大哥，我們被老五老六賣了……”諸葛老三嘶喊道。
　　渾身浴血的鐵豹子猛然轉過頭，有些不可置信。
　　“怎麽可能？我們威風寨怎麽可能出叛徒？”
　　“人家跟我們根本不是壹路的……”
　　鷹老四聽了大怒，大喝道：“兄弟們，我們還不能死，沖出去！以後找到叛徒，三刀六洞，壹血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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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杜正和壹邊指揮，壹邊聽著這些怒吼，不由譏笑著自語道：“壹幫蠢賊。”
　　他轉頭見王珍走來，便遙遙指著戰場嘆道：“妳看這些人，不過是壹群綠林土鱉，竟也累得神機營出京平叛，可見這天下的衛所已大壞了啊。”
　　王珍道：“他們是道上的人，講道上的規矩，這是本分。他們談義氣，此是‘仁義理智信’聖人五常，沒什麽好土鱉的。反倒是朝堂袞袞諸公，還有幾人守自己的本分？”
　　杜正和壹楞，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看向被圍在山澗中寧死不降的威風寨壹行人，忽然覺得……自己被京城那些人汙了那麽久的眼，反倒覺得這些人更順眼些。
　　他卻還是要反諷王珍壹句。
　　“可惜，他們壹路逃至太行山都極是信任妳堂弟，妳王家子弟卻未以義氣相報。”
　　“身世不同，為之奈何？”王珍道：“鐵豹子如今只是個土賊，但他能得部下忠心擁戴，待人必有不凡之處。唐中元是前車之鑒，今日絕不可再走了匪首……”
　　下壹刻，壹響轟然巨響在後面炸開。
　　“嘭！”
　　杜正和嚇了壹跳，怒吼道：“哪個廢物炸了膛？”
　　他轉過身看去，卻見壹桿“杜”字大旗緩緩倒了下去……
　　“官兵敗了，官兵敗了！兄弟們，突圍沖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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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珰用盡全力跑著，雙手並用，極有些狼狽地爬上了驢山最高處的壹塊大石頭。
　　他極目望去，只見威風寨的隊伍還是不斷地在被分割，包圍。
　　“啊……”王珰捧著手大喊了壹聲。
　　接著，他伸起手，指向北邊香子溝的方向，他看得分明，那是神機營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鐵老大妳們這群蠢貨，快從那裏突圍啊！
　　他並不敢喊出來，只能在心中無聲的咆哮著。
　　他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到自己，也不知道看到後還能不能再相信自己……
　　接著，壹聲轟然大響之後，神營機陣線出現了片刻的慌亂。
　　有壹夥人數並不多的山賊終於趁機突破防線，沖出香子溝。
　　王珰心神壹松，跌坐在地上。
　　“蠢貨，妳們居然還肯信我……但我現在真的要被妳們害死了……”
　　他越想越怕，抱著頭痛哭起來。
　　“笑哥兒不在，珍大哥要是罩不住我，我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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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千八百人只沖出壹百騎。
　　馬蹄飛揚，鐵豹子心中有悲也有喜，轉頭對諸葛老三喊道：“老子就說了，威風寨不會有叛徒！老子看人的眼光不會差，老五老六……”
　　風將他的聲音吹散。
　　“轟！”
　　突然壹顆炮彈落在他們前方，將兩騎跑得最快的人馬炸開。
　　“籲……”
　　馬嘶悲鳴。
　　“官兵追上來了！”
　　“妳們快走。”鷹老四揚刀在三個當家的馬屁股上各砍了壹下，大喝道：“兄弟們，我們攔住官兵。”
　　“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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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如血。
　　鐵豹子幾人縱馬奔馳，回頭望去，驀然悲哭起來。
　　“老四！”
　　“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