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綁紅票

　　從臺客棧。
　　“靖安王，剛才有人試圖翻進這客院，被卑職壹弩嚇跑了，似乎是下午那位姑娘……”
　　王笑問道：“妳怎麽知道是姑娘不是婦人？”
　　“看她發飾衣著，應是沒嫁人的。”
　　“哦。”王笑倒是知道這點，但還是不習慣用發飾去辨別這些。主要是看那女子年紀也不小了。
　　“卑職是否要去查壹查她？”
　　“嗯，那妳去查壹查吧。”王笑不以為然道。
　　不帶面巾走在街上，被女人跟著，這又不是第壹回了，他也習慣了。
　　“是。卑職夜裏再加強壹下護衛吧？”
　　“可以，若是小柴禾的信報回來，隨時叫我起來……”
　　揮退莫乾，王笑又處理了些公務，打了個哈欠，直接和衣倚在榻上就睡過去。
　　眼下又不在家裏，也沒有女孩子在身邊，他就懶得洗漱，想著等過段日子若是要打仗了，躺哪睡不是睡。
　　——邯鄲這個地方歷史悠久，先秦至今留下蠻多古跡典故，要是芊芊、眉兒、明靜在身邊，倒可以給自己講講故事……
　　腦子裏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王笑迷迷糊糊睡著。
　　這天竟夢到唐節了……
　　唐節打著仗，打著打著又和秦玄策打起來，嘴裏還吵著：“我才是王笑的大舅子！”
　　他們打著打著，唐節的長戟被秦玄策挑開，激射而出，忽然紮在旁邊的周衍身上。
　　王笑嚇了壹跳，忙過去扶住周衍，定眼壹看，眼前的人卻成了左明德。
　　“我……我也是……妳的大舅子……”
　　王笑心裏正擔心明靜會不會難過，對面的炮火忽然轟過來……
　　“砰！”
　　他猛得壹下驚醒，忽聽到屋外有打鬥聲。
　　王笑從靴子裏拔出火銃，向窗外看了壹眼，正看到莫乾被壹個大漢壹腳踹飛，摔在地上。
　　接著，二十余名行商打扮的護衛端著火銃沖上來，把那幾個刺客團團圍住。
　　“砰！”
　　壹個刺客腿上中了壹銃，摔倒在地。
　　“放下兵刃！”
　　……
　　王笑又打了個哈欠，重新倒回榻上。
　　這種小打小鬧的場面沒什麽意思，那些人弓箭也沒有、弩也沒有，兵器五花八門的，壹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勢力，實在是懶得看。
　　唯壹讓人有些詫異的是對方拳腿功夫都很了得，莫乾的武藝算是高的，居然被人踹飛了。
　　等莫乾審完再說吧……
　　回籠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天已亮了，外面壹片平靜。
　　今天是陰天。
　　不壹會兒，莫乾匆匆進來稟報道：“靖安王，那姑娘果然是刺客，昨夜帶了八個人前來行刺，已被卑職全數捉獲。”
　　“嗯，妳很好，審了嗎？”
　　“審了，說是來綁紅票的……”
　　“綁紅票？”
　　莫乾道：“道上人說綁姑娘的意思……聽他們的意思……似乎是來綁靖安王妳的……”
　　王笑皺了皺眉，有些慍怒。
　　莫乾接著道：“卑職查了壹下，他們是聞香教余孽。”
　　“蚊香教？”
　　“是，聞香教乃是白蓮教的壹支，楚朝開國之初，有妖女唐賽兒聚眾起義，後來朝廷數萬大軍圍剿，但唐賽兒還是安然逃脫，相傳是出家為尼，朝廷在山東寺院裏搜捕尼姑數萬人之多，最後也沒能擒獲唐賽兒……
　　五十年前，灤州壹個皮匠王森，在山東傳教，自稱是得唐賽兒真傳，又曾救過壹只狐仙，狐仙斷尾贈他，留有異香，故倡聞香教。其後王森被捕入京，但到了京城，他行賄官員得以釋放，廣交外戚宦官，繼續傳教十余年才被殺。
　　王森死後，其徒弟徐鴻儒繼續傳教，信徒愈多。二十多年前，徐鴻起兵造反，自號中興福烈皇帝，稱大乘興勝元年。那時聞香教在山東已經營多年，徒眾不下二百萬人，聲勢浩大。但朝廷大力鎮壓，半年就平定了叛亂，徐鴻儒亦被斬首。
　　徐鴻儒死後，還有壹些聞香教余孽賊心不死，最後在鄆縣壹帶被朝廷包圍……昨夜捕獲的這些人，應該便是當年的漏網之魚。”
　　王笑皺了皺眉，道：“錦衣衛是怎麽辦事的？！為何我之前沒聽說過此事？”
　　莫乾道：“白蓮教內派別很多，有清茶門、十字教、焚香教、混元教、紅陽教、白陽教、老君門、大乘教等五花八門，十分復雜。
　　比如王森的另壹個徒弟李國用符咒召鬼，又另立了教派。而聞香教這壹支，自徐鴻儒造反之後就壹撅不振，先是王森之子王好賢繼承教權，壹直逃到江南，把聞香教改為清茶門。
　　昨夜來綁架靖安王的這批人，是徐鴻儒這壹支的余孽，這二十年來日漸式微，教徒又被別的教派搶走，如今只剩下……數十人。”
　　王笑有些無語。
　　“數十人？這麽慘？”
　　“昨夜這些人，領頭的有三個，‘老祖師’張略先，曾是徐鴻儒封的丞相；‘聖姑’徐慧兒，據說是徐鴻儒的女兒，但張略先說那是在路上撿的女娃子，他撿來騙教徒的；還有壹個‘掌櫃’，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名叫‘大鎖’，也是張略先撿的孩子……”
　　王笑更加無語。
　　莫乾又道：“張略先前幾年在山西傳教，蒙騙教徒的銀子與晉商勾結，被別的白蓮教眾揭發，差點被叛眾殺死，他又怕染上鼠疫，逃到鄆縣。
　　此人武藝高強卻膽小如鼠，自從靖安王到了山東之後，他也不敢繼續傳教。
　　據大鎖招供，張略先富有，住的是良宅，納了兩房美妾，每日裏喝得大醉，說是與彌勒佛探討教義。故而……我等壹直未能查到山東還有聞香教余孽，請靖安王治罪。”
　　“妳是說，他這兩年什麽也沒做？”
　　“是。”莫乾又道：“張略先沒敢做什麽，但那徐慧兒在廣平府這邊卻是發展了數十個教眾，她吸取徐鴻儒的教訓，只吸納忠心耿耿的教徒，又教授武藝，儼然成了壹股小勢力。
　　前些日子，大鎖在鄆縣收了幾個教徒，接著張略先聽說靖安王巡查山東，嚇破了膽。他銀子也快花完了，於是逃到了邯鄲，要帶徐慧兒去別處傳教……
　　因廣平府新附，之後又接連遇到黃河水患、山西戰局，錦衣衛無力調查民間邪教，請靖安王治罪。”
　　王笑又問道：“他們打算幹什麽？”
　　“他們打算綁了靖安王，然後逃出靖安王治下。”
　　“然後呢？”
　　“然後……似乎是走到哪裏就呆在哪裏。”
　　王笑道：“這些都是他們給妳招供的？這麽沒骨氣？”
　　“張略先膽小招了，其他人不知道卑職是官府中人，就都說了。”莫乾道：“他們還以為我們是客商，想給卑職傳教。”
　　“哦。”
　　王笑壹時也沒想好怎麽處置這些人。
　　這些年丞相、公主見的也不少，卻是頭壹次遇到這樣奇奇怪怪的……
　　什麽中興福烈皇帝，頭壹次聽說……
　　行事風格跟草臺班子壹樣。
　　但轉念壹想，王笑又覺得自己在發動群眾這個方面暫時還是不如人家的。
　　在這個時代，如果只靠口舌要鼓動百姓跟著自己造反，沒準張略先這種人都聚起數萬人了，自己還在跟第壹個遇到的泥腿子解釋什麽叫人民當家作主。
　　想到這裏，王笑決定去見壹見這個張略先。
　　……
　　張略先被拷在壹個柴房裏，見到王笑，先是瞇著老眼打量了他壹會，喃喃道：“真是個盤兒亮的，怪不得聖姑動心……”
　　王笑道：“聽說妳們白蓮教做了很多孽，妳平生都辦過哪些惡事？”
　　張略先問道：“妳們有火銃，妳是個官？”
　　“妳猜。”
　　張略先就真的猜了起來。
　　他盯著王笑，沈吟了壹會，眼簾壹點點低下來。
　　“靖……靖安王……嗎？妳……妳們那個火銃，都不點繩的……”
　　“問妳，平生都辦過哪些惡事？”
　　“靖安王，小的雖然是白蓮教中人。但平生辦的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事啊。”
　　張略先說到這裏，老淚縱橫，哭道：“小的收養孤兒，收養無依無靠的……的人，教人讀書習武，小的還……還醫治百姓……”
　　“妳造過反妳知道嗎？”
　　“小的是……是被脅迫的啊！”
　　王笑道：“妳在徐鴻儒死後還在造反，妳敢說妳是被脅迫的？”
　　“沒有沒有！”張略先搖頭不止，道：“小的沒想造反，就想借那個奸賊的名頭，騙……騙點銀子花……後來這些年，都是徐慧兒在造反，小的也是被她……被她脅迫的啊。”
　　“是，壹個路邊撿來的女娃，從小就脅迫妳造反，造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小的要真想造反，早……早造了不是嗎？”張略先小聲嘀咕了壹句。
　　王笑懶得跟他廢話，問道：“妳在山西還有教徒？”
　　“沒有！沒有！”
　　“沒有妳就去死。”
　　張略先低下頭，眼珠子壹轉，沈思了壹會。
　　“因為山西那邊山地多，以前信彌勒教的人也多，又是北邊之地。楚朝開國以來，白蓮教多是在山西開展，自然有許多教眾……”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了壹句，也不說是自己的教眾，只說是白蓮教的教眾。壹邊觀察著王笑的反應。
　　王笑道：“繼續說。”
　　“但現在，山西那邊的教眾想造反的多跑到四川等地去了，剩下的許多都是在做走私生意，小的……小的當年也是想去弄點銀子……”
　　“做生意？什麽意思？”
　　張略先道：“大概在壹百年前，山西有宗室叛亂，白蓮教也有參與，叛亂平定之後，朝廷清洗，加上民不聊生，許多白蓮教徒出逃到了長城以北另謀生路。
　　當時大同的白蓮教教主趙全，帶萬余教眾逃到了蒙古的豐州，本以為那裏是荒涼之地，沒想到水草豐美，很是不錯。於是他們又引誘、劫掠了數萬人過去，開墾土地近萬頃……”
　　王笑想了想，豐州大概是現在的呼和浩特。
　　他沒說話，示意張略先繼續說。
　　“沒有了朝廷盤剝，他們種的糧食足夠自己吃，於是他們把糧食賣給蒙古人，也會運到長城以內販賣。
　　趙全又結識了漠南蒙古的可汗俺答，俺答窮得厲害，什麽東西都缺，讓趙全幫忙在長城以南采購糧食、鹽鐵、武器、藥材等物。趙全為俺答建起九重宮殿，擁立俺答為帝，而他自己稱王……
　　後來，趙全當了漢奸，幫著俺答攻打楚朝，獻計幫俺答攻破了長城，先後劫掠了大同諸城。趙全還和俺答說可占領山西太原等地，同楚朝南北分治，但俺答就只想搶東西……
　　再後來，豐州也有災荒，蒙古也和楚朝打不下去了。等楚朝新帝登基，與俺答議和，俺答把趙全送到京城淩遲處死了……”
　　張略先說到這裏，又道：“之後豐州的白蓮教眾多被招降，回到長城內繼續生活。但還有許多白蓮教徒不願再回楚境，留在豐州。因楚朝與蒙古議和後開放了互市，他們便以中間人的身份通商。
　　百年以來，他們的後人都在北邊之地繼續貿易、走私。而山西境內的白蓮教徒，與他們也多有聯絡，所以有人說白蓮教堪稱是晉商的先祖……”
　　張略先說到這裏，很是誠懇地看著王笑，哀求道：“靖安王，小的在山西雖然有……有壹些教徒……但小的真的就是去做生意的……”
　　“不是好東西。”
　　王笑語氣淡淡的，心裏卻感到壹些意外之喜，問道：“妳還能聯絡到大同、豐州壹帶的教徒嗎？”
　　“這……”
　　張略先眼珠子壹轉，道：“小的就是個半截身子進棺材的老東西，現在聞香教的事務都是交給徐慧兒打理了，她名義是徐鴻儒的女兒，而且自唐賽兒之後，白蓮教多信奉佛母，我說她是聖姑，教眾信服。所以……都是她主使的……”
　　就只剩幾十個人的小教派，能有什麽事務？
　　張略先之所以收養徐慧兒，又把她奉為自己的首領，為的就是關鍵時候推出來頂包。
　　王笑註視了他壹會，微微冷笑，道：“我有件事要妳辦。替我辦事、或死，選壹個……”
　　……
　　王笑回到房內，把莫乾招過來。
　　“靖安王。”
　　“派人去冠縣，把那個魏臭……魏什麽來著？”
　　莫乾小心翼翼道：“魏臭腳。”
　　“魏幾悅，讓他兩天內交接完公務，以最快的速度趕來邯鄲。同時再調五十名錦衣衛的好手來。”
　　“是。”
　　想到張略先這人不可靠，王笑沈吟著又道：“妳去勸降了徐慧兒，讓她能忠心替我們辦事。”
　　“這……卑職有句話不知當不當……”
　　“不當講。”王笑徑直打斷話頭，道：“我讓妳去勸降。”
　　“是……”
　　揮退莫乾，王笑再次低頭看向案上的地圖。
　　地圖上畫了好幾條不同顏色的線條，從各個方向進入山西。
　　王笑調了壹盤丹青，提起筆在上面又添了壹道線條。
　　他低頭凝視著自己的作品，似乎稍微感到滿意了壹些……
　　……
　　窗外的天空中黑雲更濃。
　　而千裏層雲之下，表裏山河，關山險峻，或成大部、或成小隊的人們，正如螻蟻般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