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難收尾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by 怪誕的表哥
2021-10-24 10:08
夏向維正準備用早膳,忽然得到消息,下意識反問了壹句:“昨夜?秦將軍殺的?”
他似乎很是詫異。
“是,白家和姚家聽說玄策將軍昨日與他們起過爭執,前去詢問,壹開始語氣還算客氣,但玄策將軍說‘就算是老子殺的那又怎樣,妳們管老子在哪!’兩家這才咬定他是兇手。”
“老師知道了嗎?怎麽處理的?”
“靖安王本要去秦府,走到半路又回去了……”
夏向維又仔仔細細問了些詳情,接著獨自沈吟起來。
“在這個時候……”
他低聲嘟囔了壹句,拿起碗裏的幾粒豆子,在桌上擺開。
先是放了壹粒豆子在最上方,他低語了壹聲“陛下”。
接著又放了兩粒在下面,再下面又是五粒。
“左經綸、何良遠、錢承運、宋信、吳培……賑災、出使朝鮮、出使西安、隨駕出巡、坐鎮河南……說起來,所有的議院大臣都被調走了啊……”
他又拿起幾粒豆子,低頭思量著什麽。
“這濟南城內,資歷老的可沒剩幾個了,白義章、姚文華……這種時候正好出了這事……秦玄策殺的?是這個意思……”
夏向維正想得聚精會神,他的新婚妻子劉偀從後面走出來,笑道:“這麽大的人了,還把豆子拿來玩,平白浪費糧食。”
劉偀相貌只是清秀,臉頰瘦長,卻有種幹凈聰慧的氣質,若說給人的感覺,不像花朵的嬌柔,倒有竹子的君子之風。
她是濟南壹個秀才的女兒,自小喜歡看書,聽說山東官員考試對女子放開,最早壹批去考,之後進了知事院,又升到內院。
黃河水患時,劉偀與夏向維在公務上打過幾次交道,彼此也聊得投機。
夏向維也二十五歲了,給他說親的人很多,他向來是推卻了。
這陣子朝廷倡議民間嫁娶,夏向維才開始有了娶妻的打算,又聽壹個媒婆無意中說“有個女官爺家裏也在給她說親,看著與夏大人倒是相配,就是年紀大了點,都二十壹了……”
“女官爺?”夏向維當時福至心靈,下意識問道:“她貴姓?”
之後兩人順順利利換了庚貼……
至於婚宴,夏向維是永平府人,家鄉父老親朋故舊都被殺幹凈了;劉偀的父親是個憤世嫉俗的,也沒多少朋友。
於是操辦得簡簡單單,只擺了兩桌請上幾個朋友,又各自給同僚們散了些喜糖。
當時王笑是蒙著臉來,喝了兩杯酒,又蒙著臉走,沒驚動太多人。
……
“不算浪費糧食。”夏向維拾起桌上的豆子壹粒粒吃了,又問道:“娘子何日去上衙?”
“再休三日才去上衙。”
“我們成婚之後,妳不能再呆在內院嗎?”
劉偀道:“殿下雖未明說,聽意思是想調我到戶部。”
“戶部?”
夏向維拾豆子的動作停了停,漫不經心地問道:“我聽說,有人上書了三條新政,似乎是官紳壹體納糧、攤丁入畝、火耗歸公……知事院是怎麽批復的?”
劉偀正拿起碗筷,還未得來及吃壹口,聞言又放下碗筷來。
她似有些遲疑,最後笑了笑,道:“我們成婚前可說好的,在家不談公務。”
“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夏向維擺了擺手,又道:“娘子先吃,我去處理些小事。”
他起身往外走去,招手喚過兩個心腹,低聲道:“妳們去替我遞信,路上別讓人看到……”
……
羊倌被吵醒時已是日上三竿,他只覺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他的兩個女人壹個是蒙古人、壹個是孔府寡婦,本來只是想養在家裏,也沒考慮過名份的事。
但新帝登基後,朝廷卻是給她們各封了個誥命。
從此,巴特瑪璪、竇秀蘭便是羊倌兩個名正言順的平妻。
羊倌回來就琢磨著這事,壹直琢磨不透。
——靖安王為什麽要管我的家事呢?是因為看重我嗎?我壹個偷兒有那麽值得被靖安王看重嗎?
直到昨夜聽人說了,他才完全明白過來。
給巴特瑪璪封誥命,表示哪怕是外族,只要真心歸順大楚,大楚便不會虧待;給竇秀蘭誥命,是為了表示寡婦改嫁朝廷也是不反對的……
原來如此啊。
羊倌明白歸明白,但對兩個妻子說的卻是“這是老子為了妳們,苦苦向靖安王求來的。”
巴特瑪璪、竇秀蘭感動得淚流滿臉,都表示要“好好伺候老爺……”
她們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尤其是巴特瑪璪,體力極好……
羊倌確實喜歡這種虎狼,但也覺自己差點要死掉了……
今天他睡得正香,感到有人拍著自己的臉,睜眼壹看,巴特瑪璪和竇秀蘭圍在床前。
“別鬧爺,爺累了。”
“老爺,出事了,秦小哥被人圍了,說是殺人啦……”
巴特瑪璪這蒙古女人說話不利索,羊倌心裏又急,衣服也不穿,壹路奔到外堂,親自招過報信的下人來問。
……
“白儉正和姚伯誠什麽時辰死的?”
“夜裏醜時二刻,白家別院起了火,屍體都被燒焦了,但應該就在起火的前後死的。”
“扯淡!老子去揍死那兩個信口開河的老小子。”
羊倌唾了壹口,隨手披了件衣服,大步就向外走去,走到半路,卻又見壹個人神神秘秘地過來,向他低聲嘀咕了幾句。
“知道了。”羊倌眼珠子壹轉,點點頭又往內院走去,換了壹身輕便衣服,跑到院墻邊壹翻就翻了出去……
……
錦衣衛千戶莫乾騎著馬穿過長街。
他腦中還在思考著靖安王對自己的吩咐。
——“兩件事查清楚,壹是查白儉正和姚伯誠做了什麽事,讓他們家裏迫不及待地要把案子推在秦玄策頭上;二是查秦玄策昨夜去做了什麽,哦,妳去看看李家的百年老參丟了沒……”
莫乾想到這裏,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白家和姚家似乎並沒有想置秦玄策於死地,從頭到尾叫嚷的都是“就是妳殺了我兒子”而不是“給我兒子償命”。
以秦玄策的戰功,哪怕真殺了白儉正和姚伯誠,大不了削了武爵,甚至只是戴罪立功……
那與其說白家與姚家是想懲治兇手,不如說是想盡快結案?
……
莫乾擡頭壹看,已到了趵突泉畔的李府。
他翻身下馬,到門前亮了亮令牌,把人家的門房嚇得臉色微白。
但這李府門房竟也有幾分不俗,溫文爾雅地行了壹禮,問道:“敢問上差,可是我家主人犯了事?”
莫乾反問道:“妳覺得妳家主人犯了何事?”
那門房又是壹禮,道:“只怕是……懷璧有罪?”
“呵。”莫乾冷笑壹聲,道:“別在這耍嘴皮子,錦衣衛不是來搶妳家東西的,去,告訴妳家老爺,有幾句話問他罷了。”
他卻意識到——李家這樣的詩書世家,連門房也有這等膽色,就算靖安王親自來要那百年老參,對方也未必給……
真是秦玄策來偷的不成?
……
莫乾見了李家老爺,道明來意,說是要看看那百年老參丟了沒有。
壹路進到後庭,只見前面壹座藏書樓甚是壯麗,上書“白雪樓”三字,字跡古樸,氣魄不凡。
樓邊兩聯是“人撰古今雙學士,天開圖畫兩瀛州。”
四周綠水環繞、山石掩映,風景秀麗。
“這是大戶人家啊。”莫乾又在心裏感慨了壹句,隨著李家老爺進了白雪樓,眼看著他捧出壹個小盒子。
推開來壹看,盒子裏空空如也,哪有什麽百年老參?
李家老爺臉色壹變,驚呼道:“這……”
莫乾卻是四下看了看,在地上仔仔細細觀察了壹會,忽然用手指拈起壹小塊微濕的泥土,還聞了壹下。
“新泥?”
他沈吟著,問道:“李先生,敢問剛才可有人來過這白雪樓?”
“並沒有。”
莫乾又環顧壹看,只見白雪樓裏壹塵不染,唯有這壹點新泥……
……
幾輛馬車從濟南東門緩緩駛入,其中壹輛馬車上載著大籠子,裏面關著壹只大白老虎。
城門口,壹個小廝正等在那,眼看馬車來了,連忙上去低聲說了幾句。
“二爺,城內出了點事……”
王珠聽到消息皺了皺眉,手指在馬車上輕輕敲著,面露沈思。
——他們咬定玄策殺了白儉正?總不會是知道什麽吧?不應該啊……
想到這裏,王珠招了招手,喚過壹個心腹到馬車前,低聲道:“妳替我報個信,去……”
話到壹半,有個路人手裏拿著壹塊餅想要丟給馬車後面的老虎,沒想到丟在了王珠的車轅上,嚇得連忙跑掉。
王珠低頭壹看,向心腹手下道:“沒事了,繼續走吧。”
他隨手把那餅撿起來,看了壹眼,掰碎。
“爹。”王思思湊過來問道:“是不是女兒央著妳陪我來接小白,耽誤了妳的事情呀?”
王珠道:“沒有,別人把事情辦好了……”
王思思之前在萊州就與小老虎壹起玩,那時候老虎還是小小壹只,也跟她十分親近。
後來王珠把王思思帶回濟南,她就天天吵著,說是要親自養老虎。
王珠壹直沒空理這件事,老虎又不是貓,哪是小丫頭片子能養的?
這次黃河水災之後,也不知為什麽,王珠忽然就想著要哄女兒,於是特地在離王家不遠的地方買了壹處院子,派人把白老虎接過來。
王思思果然很開心,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今天早早就到城門外接老虎。
“爹妳真好。”
“嗯,既然我給妳把小白接來了,妳能答應爹壹個要求嗎?”
王思思小腦袋壹偏,想了想道:“我是替三叔照顧小白,為何還要我答應爹的要求?”
王珠壹楞,問道:“妳不問問是什麽要求嗎?”
“妳從來沒有事情要求我,這肯定是很難的事呀。”王思思手指支著下巴,想了想,道:“我還是不要聽了吧。”
王珠默然了壹會。
他轉頭看向窗外,眼神中難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似有什麽煩惱。
“那明天帶妳去明湖樓吃飯吧?”
“爹妳不是很忙嗎?昨夜那麽晚才回來,今日又那麽早起來,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王思思說著,忍住不住掀開簾子去看後面的老虎,嘴裏“嗷”了兩聲,自己樂得咯咯直笑。
王珠再次默然……
馬車停在新買的院子前,王颙帶著張光第已等在院門外,伸長了脖子,沖著馬車喊道:“思思,老虎來了嗎?”
王思思從車窗探出頭來,笑道:“來啦來啦,虎頭、姐夫,妳們早上跑哪裏去啦?”
“陪光第練武去啦……”
王珠先把王思思抱下馬車,隨手在王颙臉上壹捏,淡淡道:“怎麽不去講武堂?”
“不是光耀大哥成親嗎,我們多告了壹天假,想要看看老虎……”
“不務正業,下午就給我回講武堂去。”
“是。”張光第連忙拱了拱手。
王颙卻是拉了拉王珠,輕聲道:“二叔,昨天跟妳壹起走的姑娘是誰呀?”
王珠眉頭壹皺,板著臉道:“昨天巷子裏那孩子是妳?為何在那撒尿?”
“啊……張家那麽多人,茅房又不夠用……”
“別再提這事,沒來由丟了王家的臉面。”
“哦……”
……
白義章從秦府回了家,腳步匆匆進了書房,轉頭向姚翰良道:“妳還跟著我做什麽?還不快去請妳父親盡快趕回濟南。”
姚翰良是姚文華的長子,也是姚伯誠的父親,長得儀表堂堂,三絡長須梳理得很漂亮。
他壹心修道,並未任有官職,但有個協正庶尹的文勛在身上,又等著襲伯爵之位,素來有威儀。
今天遭逢喪子之痛,又隨白義章鬧了壹通,姚翰良臉上也不見了平日的仙風道骨,壹派慌慌張張……
聽了白義章的話,姚翰良忙不叠應了,轉身就要走。
“慢著。”白義章又喊壹聲,背著手踱了兩步,又問道:“妳家那幾個下人處理了沒有?”
“要要要怎麽……怎麽處理?”姚翰良忙問道:“殺……殺了?”
“殺什麽殺!”白義章氣急道:“眼下這個時候妳還敢殺人?不要命了?趕快拿銀子封住他們的口,等風頭過去了再把人送走。”
“封口?妳是說兩個孩子擄了女人的事?不過是兩個妓子……有什麽關系……”
白義章氣得跺腳,指了指姚翰良,搖頭不已。
“怪不得妳兒子會蠱惑我兒子做出這等事來,知事院的人都敢擄?回頭萬壹事發了,我們兩家都得因這兩個孽障完蛋!”
姚翰良壹聽,十分慚愧。
“但眼下人都死了,我們才是苦主啊……”
“人若沒死,這事還可以遮掩,堵住那兩個女子的嘴便是。現在就是人死了,還有那壹場大火,這才叫麻煩,明白嗎?”
“這……我們該如何是好?”
白義章氣得撫了撫額頭,閉上眼,心裏罵了壹句——我兒子為何與這蠢材的兒子為友?
他深吸幾口氣,放緩語氣,道:“秦玄策說不出他昨夜去了哪裏,正好,我們咬死了人是他殺的,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讓他把事情認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啊!竟是這樣嗎?我真以為是他殺的……”
姚翰良驚呼壹聲,又道:“不是,我怎麽看這事情越鬧越大了?那秦玄策怎麽可能把這殺人的案子背下來?”
“妳還不明白嗎?只看秦玄策的反應,他昨夜必是幹了比殺人還嚴重的事。他與其供出來,不如認了殺人的罪。”
“是……是嗎?”
白義章嘆了壹口氣,道:“壹定要我跟妳點透是吧?秦玄策斬殺豪格,這是何等大功?他才多大年紀?就不怕功高蓋主?還有,他姐姐與靖安王那是什麽關系?
他只要夠聰明,就該明白如今正是他該犯點過錯,緩壹緩自己的仕途的時候。妳沒見靖安王追殺多鐸、攻打徐州、收復河南都不敢用他?
我們只要再給他點壹點,他也許就會把殺人的罪責擔下來。如此,他瞞下他昨夜做的事,我們瞞下那兩個孽障昨夜做的事,兩全其美,明白嗎?”
姚翰良壹楞,道:“但我看他好像沒有這個想法啊。”
“那是他腦子不好使,還沒想通,給他點時間想想,我們再趁機把事情抹幹凈。”
“怎麽抹?”
白義章又撫了撫額頭,像是有些不耐煩。
“把兩個孩子盡快安葬了;把那些知情的下人封口;把證據清理幹凈;再去告訴那兩個女人不要鬧事……”
“那這事就這麽算了?”
“不然呢?妳派人再去把那兩個女人殺了?當錦衣衛是吃素的……”
話到這裏,白義章眼中憂色更重,忽又問道:“妳知道什麽是‘財產稅’嗎?”
“不知道……”
白義章瞥了姚翰良壹眼,也不太願意跟他細說,簡單解釋了兩句。
“不久前有人上書了三條新政,這還只是個引子,我看靖安王如今把議院各大臣都調走,怕是又要進壹步改稅制了,他在修黃河、在征兵啊。人窮瘋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這與我們的事有何關系?”
“有何關系?我問妳,如果家裏銀子越多就得交稅越多。妳同意嗎?妳父親同意嗎?”
“這不是亂來嗎?!不是,我……我家裏其實沒多少銀子……”
白義章“呵”地冷笑壹聲,道:“以前我在戶部任侍郎時,令尊還是部堂大人,妳和我說這些有意思嗎?”
他手指了指姚翰良,指了指自己,又道:“這種時候,別犯過錯,要是讓人捉到壹點小紕漏,妳和我就要成為被殺來儆猴的雞,明白了嗎?”
姚翰良眼睛壹瞪,像是嚇了壹跳。
白義章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看我做什麽?還不快去抹痕跡,都是被妳兒子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