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賀新郎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by 怪誕的表哥
2021-10-24 10:08
王笑本有些困意,此時卻對這個小姑娘頗有些欣賞。
開誠布公,倒是蠻好的。
他便道:“這種事,豈有想或不想的?”
反正,這楚朝也快亡了……
“是啊。”淳寧抿了抿嘴,道:“母妃與我,以前也從未想過要衍弟坐東宮那個位置……”
“沒想到,翰林侍講趙元緯那壹封辭呈歷數東宮大罪,壹石激起千層浪,文官們嘴上說要護國本,私下裏卻與各個皇子們接觸。我們壹開始只是覺得日子好過起來,那些宮人也不敢再欺負我們……後來才知道,奪嫡這是條不歸路。但我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王笑嘆道:“人哪有什麽選擇。”
淳寧心中嘆了壹聲“是啊”。
這個夫君也不是自己選的……但好在,相比起來自己確實是幸運的。
“妳……肯幫我們嗎?”她偏著頭看向他,猶豫片刻,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她不是在求他,甚至也不是在詢問他。
這是兩人間早已約定好的事——從她為王笑瞞下錢朵朵之事起,這個合作的契約已定了下來。
現在,她要王笑做出承諾。
哪怕這個承諾毫無意義。
但即使是皇室貴胄,這個十五歲的少女還是覺得只有聽到他的親口承諾,才能安心。
“好。”王笑道。
沒有猶豫,沒有多余的話。
因為沒有選擇。
淳寧抿了抿嘴,道:“它日,衍弟也絕不會負妳。”
王笑便微微笑了壹笑。
淳寧看出來他有些不在乎,於是又強調了壹遍:“我說的話作數。”
語氣篤定,頗有氣概。
王笑仰面躺好,輕笑壹聲道:“知道啦。”
他覺得這個淳寧公主有些時候竟然有些……幼稚。
淳寧似感覺到他的輕蔑,微微有壹絲絲惱火起來。
她也不說話,但俏臉壹扳,竟是散發出如延光帝壹般的氣場來。
王笑自然能感覺到,只好安撫她道:“我沒有不信妳的意思,我只覺得以後這些事說不好,也不重要。”
淳寧側目看了他壹眼,見他還在笑……總之就很像是在笑話自己。
“我都說了幫妳了。”王笑道:“不然拉勾好不好?”
說話間頗為小心地捏著她的袖子將手拉過來……
“拉勾上吊,壹百年不許變……唔,再蓋個章。”王笑道:“行了吧?”
淳寧無語。
她覺得這個駙馬有些時候實在是很……幼稚。
王笑打了個哈欠,隨口道:“我都與妳成親了,自然會幫他,他負不負我的以後再說,妳不負我就是了,別說得和我女人壹樣……”
妳不負我就是了?
淳寧猛然就想到自己親了秦小竺壹下。
她雖更喜讀兵書,卻也是受女德禮教浸養至今,此時心中不知那壹吻算不算負了王笑,便極有些愧疚起來。
但總之,自己斬斷那個世俗不容的奇怪念想,安安心心成婚,想必還是沒負他的吧……
過了壹會,她側頭看了王笑壹眼,只見他閉著眼,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王笑那句話的言外之意她大概能聽得懂——我與妳成親,幫妳們爭儲位,自然是想要妳的人。
小竺說得不錯,他果然是很好色的。
“夫君?”
“嗯?”
又不說話了。
王笑轉頭看去,見淳寧閉著眼,頗有些緊張的樣子。
感覺到他的目光,她低聲道:“妳是我的駙馬。”
王笑十分意動。
他卻是嘆了壹口氣——不行啊,剛才好像聽到屋頂有聲音,感覺芊芊就在那裏。
同時他心中暗自嘆道:“這楚朝哪天若是亡國了,妳我這遺國公主駙馬的命運也許還掌握在芊芊手裏,我不碰妳,到時候才好求她護著妳啊。”
那邊淳寧喚過壹句,便閉上眼等王笑的動作。
結果,等了半晌,不見王笑有動靜,她不由又問道:“夫君不想麽?”
“想自然是想的,但我不希望妳是因為禮教壓迫。這種事,總是要妳情我願才好。現在這樣,好像是利益交換壹樣。不對,就是利益交換。”
王笑果然沒睡著,開口竟是壹番假惺惺的道德言論。
“但我們成了親。”淳寧道:“我能做好個妻子。”
王笑道:“現在彼此都不熟悉,回頭時機成熟了再說吧。”
他當自己是隨口敷衍,卻沒意料到:自己其實是說出了心裏話。
淳寧卻以為自己又聽出了王笑的言外之意——等妳忘了秦小竺再說吧。
不然,既已成親,還等什麽?
她轉頭看了王笑壹眼,心中忽然有些佩服起來。
他竟能知道自己對小竺的那點心思……
伴隨著這種佩服,她再次松了壹口氣。
對於那個事情,她是當任務來完成的。但平心而論,她確實是不想。
緊繃的心弦放下來,她看著燭光中王笑的側臉,忽然覺得他有些體貼。
自己壹定要努力讓自己不再喜歡小竺啊……
……
這確實是壹場讓人身心俱疲的婚禮。
三天來不停練習跪拜讓人腿腳發酸,昨夜也沒睡好,王笑此時確實很困。
但身邊躺著壹個好看的女孩子,盈繞在鼻間的淡淡香氣讓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於是過了好久他才得以入眠……
迷迷糊糊間又看到了王家村壹個壹個人在面前倒下去。
夢境中,那個死去的族兄忽然冷笑了壹句:“成了駙馬都尉了?妳明知道這楚朝要亡了,為何還不逃?”
可是,能逃到哪裏去呢?
逃到起義軍中?那如果清軍入關又逃到哪?
以前只覺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只是文字上的記載,可如今見過王家村那場屠戮,他才知道,若有那天會是怎樣的慘烈情景,還不知還要慘上多少倍……
夢魘愈深。
他站在壹片廢墟之上,環顧四看,竟是萬裏江山壹眼看盡,神州大地壹片血海,天地遼闊間,遍地只有無數的屍骸……
無處可逃!
“做噩夢了麽?”有人輕聲問了壹句。
壹只手撫在額頭上。
廢墟中似乎有東西落下去,壹片綠芽破土而出……
夢境裏,王笑走回那個死去的族兄身旁,坐了下來,嘆了壹口氣。
“知道嗎?人這種東西,落地便生根……我落在這京城裏,壹開始不走,越往後就越難走了。”
“有越來越多的人與事在這裏形成羈絆,好的壞的,愛與恨,恩與仇。”
“妳若是出壹道考題問我,穿越到這楚朝應該怎麽辦?我大概會回答:逃到海外,緩緩經營、徐徐圖之。”
“但生在此處,我才知道,人的所作所為和所思所想是不壹樣的。”
“我並非不知道楚朝要亡,也並非留戀王家三子的富、留戀駙馬都尉的貴。這些,與其說是富貴,不如說是……秩序。”
“我留戀這裏的秩序,因為我知道,人若離開秩序,便如魚離了水……”
……
壹個封建王朝在它崩塌前夕殘余的那壹點點秩序,大概是什麽樣的力量呢?
……
是夜,月光灑在楚國兩萬裏的蒼茫大地之上。
中原破敗,人如芻狗、命如草芥。
有人在垂死掙紮中忽然懷念起過去清貧卻安穩的生活。
朝不保夕的絕望中,這種對以往有序生活的渴望正在壹點壹點匯聚著。
等到無數人對楚朝的恨都轉化成悲痛的回憶之時。
那讓人留戀的壹點點秩序,終於會轉化成為巨大的……天下正統的名份與大義。
番外篇·花枝的任務
楚,延光十七年,七月十三。
芳園之外。
“吾名羅德元,字公節。乃新科進士,列三甲第二百四十六名,今忝為都察院監察禦史……”
說話的羅德元挨了壹巴掌,臉漲得通紅,嘴裏的大道理卻是不停。
“君子動口不動手,謂應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妳壹個小女子,卻不修邊幅、還當街動手,豈有此理?夫女子者,清嫻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妳卻……”
嗡嗡嗡嗡聲不停。
花枝壹句話也沒聽進耳裏。
她狠狠咬了壹大口驢肉火燒,壹邊咀嚼著,壹邊四下看了看。
還好還好,王珍還沒來。
她本是在暗中監視王珍,但想著這邊有個攤子的驢肉火燒頗好吃的,便先趕過來買壹個。
沒想到,那個名叫範學齊的公子哥竟然敢來調戲自己。
這不是眼瞎嗎?
花枝當場便要將範學齊打壹頓。
沒想到竟有個傻缺沖上來替了壹頓打……
嘴裏的火燒嚼吧下去,耳邊聽那羅德元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花枝眉頭壹皺,便打算再打他壹頓。
此時卻有馬車聲傳來。
花枝轉頭壹看,便見到王珍的馬車在往這邊來。
她沒功夫再理這些傻缺,轉身就走,閃進壹條巷子裏。
片刻後,王珍的馬車在巷子前緩緩停了下來,接著掉過車頭走了。
花枝耳尖,還聽到車裏的王珍自言自語地嘆了壹句:“又多了壹個滿嘴放炮的,芳園詩會也沒什麽意思了……”
……
範學齊看著那個獨特的女子消失在巷子中,接著又見王家的車馬掉頭離開,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範公子,本官今日過來,便是要告訴妳壹聲,以後不要再發帖子給本官了。”羅德元忽然道。
範學齊壹楞,轉頭看同羅德元,道:“羅大人,今日這場詩會,有許多妳的同年……”
“那些同年我壹個都不認識,也並不想與他們結交。”羅德元徑直打斷他,高聲道:“這朝堂上的結黨者已經太多了!我入朝為官,早已許下宏願,要做孤臣、獨臣……”
範學齊有些失神起來。
平心而論,他真的很後悔下帖子給羅德元……
……
傍晚時,花枝回到積雪巷東七號院子。
唐芊芊也才回來不久,正執筆在桌前記著什麽。
不待唐芊芊問,花枝便道:“王珍今天在他的書鋪呆了壹下午,傍晚時有個從良的名妓過來找他,長得可好看了,穿的那個衣裳布料也特別好!”
唐芊芊白了她壹眼,道:“說正事。”
“那名妓的琵琶弦斷了,王珍給她修好了,又摟著她彈了好幾曲,兩個人便開始……”
“閉嘴。”
花枝撇了撇嘴,頗有些不爽。
唐芊芊道:“就沒點有用的信息?”
“王老大就是個書生,能有什麽信息?”花枝道:“我都和妳說了當年布局的應該是王老二。”
“極可能是王珍。”唐芊芊篤定道:“陶文君壹天到晚說來說去便是她那夫君如何有才華,他這樣的人考不上進士,想必對朝廷怨念頗深。當年那事,確實更像他的手筆。”
“能有什麽才華?那些書生壹天到晚就是吹牛皮哄女人。”
唐芊芊笑了笑,道:“陶文君今天說,王珍把身邊的小廝放出去都考了個秀才呢。妳猜那小廝名叫什麽?”
“我不猜。”
“醪糟。”唐芊芊道:“讀起來,像不是像勞召?”
“那就是他了唄。”花枝壹臉無所謂地道:“那接下來呢?要不把他綁去當軍師?可是我們已經有孟先生和李先生了啊,要那麽多軍師也沒用。”
唐芊芊撫額嘆息了壹聲,方才沈吟道:“他全家老小都在京中,不會走的。這樣的人留在京中,以後有大用。難的是如何確定是他?又如何讓他死心投效?妳來說。”
“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花枝道。
“半點長進都沒有。”唐芊芊搖了搖頭,問道:“妳跟了這他幾天,可發現他與誰有結怨?”
“他對誰都和和氣氣的,哪有什麽結怨?”花枝想了想,忽然道:“倒是有壹個,和他有些互相看不順眼。”
“說。”
“叫啥名來著?哦,張恒。這小子中了個進士,封官在刑部,壹天到晚在芳園吹牛。什麽張某有幸中了進士,誰誰又落榜幾次啦……”
“這幾天我看見他和王珍老熱絡啦,壹個勁‘王兄王兄’,恨不得要貼在王老大臉上。我還以為他們是好朋友哈哈。沒想到前天張恒熱絡完,走了以後和他的小廝說了壹句‘不過是有點錢的商賈賤籍,也敢在我面前擺臉’,然後我又回去又聽到王珍說‘詩會成了名利場,這芳園以後少來罷’,然後那個玉梭姑娘哭得喲……”
“那玉梭回了屋子,壹邊哭,壹邊罵張恒。說自己費盡心機,馬上就要讓王珍納自己當妾了,全讓這張恒給毀了,她還紮了個張恒的紙人,咒他不得好死。”花枝說得眉飛色舞,又道:“妳說,這些書生是不是比我們這些女的還小心眼?我看得真是好笑死了。”
“還有那個管芳園的範學齊,後來又跑去警告玉梭死了那條心,要是敢弄得王家後宅不寧,他就發賣了玉梭。然後範學齊還在那裏自言自語什麽‘唉,這些女人怎麽就這麽麻煩’,他嫌女人麻煩他怎麽不去宮去當太監……”
唐芊芊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罵道:“我讓妳盯王珍,妳卻跑去聽這些無聊事,漏了重要信息怎麽辦?”
“那妳別讓我去盯啊。”花枝理所當然,又問道:“妳剛才也聽得眼睛都發亮了,有趣嗎?”
唐芊芊高深莫測地淡淡壹笑,道:“這些天,我從陶文君那裏什麽事沒聽過。玉梭是吧?知道陶文君給了她多少錢,讓她死了做妾的心嗎?”
“多少?”花枝對這樣的事顯然更感興趣。
唐芊芊手指比了個三。
“三十兩?!這麽多?”花枝吃了壹驚。
“三百兩……”
過了壹會,唐芊芊臉色壹正,道:“說正事。”
花枝正聊得起勁,頗為失望地嘆了口氣。
唐芊芊壹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道:“妳派人去結交住這個張恒,他既然在刑部為官,想辦法讓他捉拿王珍,我們試探壹下王珍對朝廷的態度……”
……
“非要讓我學著做這麽復雜的事。”
花枝得了吩咐,頗有些不爽。
她出了積雪巷,便壹路走到文賢街,進了壹家“白記馬車行”。
“租輛車。”
“姑娘要租什麽車?”
“板車。”
“租板車去哪裏?”
“天竺。”
“板車可走不到天竺。”
“那就去東土大唐。”花枝道。
白掌櫃便引著她進到後堂,確定沒人偷聽後才拱手道:“花首領。”
“派人去結交壹個官員。”花枝道。
白掌櫃壹楞,道:“小的這邊幹不來這種事啊。”
花枝眉道壹皺:“怎麽就幹不來?”
“姑奶奶,妳又不是不知道,大家夥都是粗人,打打殺殺的事眉毛都不皺壹下。可是結交官員……這不是為難小的嗎?花首領要不多跑幾步路,去別的據點找找?”
“我不管,妳派個人去結交。”花枝道:“義軍往後不同了,以後這種事都得學。”
她沈默片刻,想不起唐芊芊的原話是什麽,便道:“事敗了不要緊,妳得學著做。明白嗎?”
“小的明白。”
“很好。”花枝道:“去找個讀過書的兄弟過來。”
過了壹會,便有個肥頭大耳的醜陋漢子被領過來。
花枝見了這形象就是眉頭壹皺:“妳讀過書?”
“讀過,小的縣試差壹點就能考上童生,這個……功虧壹簣。”
“很好!”花枝道:“明天起,妳就扮成進士,這個……魚目混珠。”
“進士?!”那漢子吃了壹驚。
“不錯,我要妳去結交的那人……眼高於頂。”花枝道。
“花首領,這實在是強人所難。”那漢子道:“童生與進士其實……天壤之別。”
“閉嘴。”花枝道:“讓妳扮就扮。”
“但小的對這些不熟啊,到時……漏洞百出。”
花枝忽然便想起下午聽到的那句“那些同年我壹個都不認識”,於是道:“妳叫羅德元,字公……字公雞,今科三甲……三甲第六名。”
“那個,第六名是屬二甲。”那漢子小聲提醒道。
“我說的是十六名!”
“那個,十六名太紮眼了。不如讓小的考上二百壹十六名吧?名次低不紮眼,這個……不露圭角”
“好。”
“那小的……官封哪個衙門?”
“閉嘴!是妳扮還是我扮啊?妳怎麽什麽都問我?”花枝叱道:“明天先跟我去詩會熟悉幾天……”
……
七月二十日。
唐芊芊淡淡道:“這就是妳找的蠢材,熟悉了整整六天,壹上場就漏了陷。”
“哪有露陷,張恒只是說他的進士是買來的,又沒起疑。”花枝道。
“這不叫起疑?妳還要怎樣起疑?”唐芊芊嘆道:“事敗了不要緊,但往後妳也要長進些。我知道妳現在開始識字讀書很艱難,但我們做這些事不能只靠打打殺殺……”
花枝道:“兩年前大家都還是粗人,這麽的大聲勢也都是打出來的,怎麽現在反倒打打殺殺就不行了?這不是那什麽……含丹學步嗎。”
唐芊芊搖了搖頭,道:“我親自去吧,將張恒騙過來,我們詐他壹詐。”
“那人精乖得很,妳怎麽騙?”
唐芊芊提筆寫了壹張紙條,冷笑道:“壹個眼神的事而已……”
……
七月二十壹日。
看著王笑的身影出了院門,唐芊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壹回頭的功夫,怎麽就死了……”花枝自語道,頗有些難過。
唐芊芊看著地上的血跡,罵道:“這就是妳找來的蠢材?連書生都打不過?還造什麽反?”
“他不是打不過,他身上有病啊,不然妳以為他為什麽那麽胖?以為他是吃出來的……嗎?”花枝說到後來,聲音愈發小下來。
她見唐芊芊不說話,還當這女人生氣了,又道:“又沒誤了妳的事情,那張恒還不是被我們拿了把柄。”
“這是誤不誤事的事嗎?不學會用人,妳以後怎麽獨當壹面?”
“我不要當什麽壹面。”花枝道:“妳手裏這個玉佩值錢嗎?”
“假的。”唐芊芊道。
花枝不由道:“這個王老三,癡呆是假的,玉佩也是假的。”
唐芊芊道:“妳不覺得很有趣嗎?他為何要扮癡呆?”
“為何?”
“許是……如果他不是癡呆會有危險?那這種危險來源何處?他那個後母崔氏?王老大?王老二?甚至陶文君?”唐芊芊沈吟道:“我可是聽陶文君說過,若非王老三被選為駙馬,她丈夫必定能中進士。”
“總之張恒那邊先不急,我們先觀察觀察這個王老三……”
番外篇·秦小竺的奇怪念頭
楚,延光十七年,七月二十三。
興旺賭坊。
“剛才小的與那位公子的談話,兩位也聽到了,小的做些牽頭拉線的生意,在京中還算有些臉面。這麽說吧,有人想與兩位……”
小柴禾說到這裏,見王笑竟還未走,便讓人先將他帶了出去。
接著,他方才又對秦小竺姐弟道:“兩位進京後壹直廝混在市井中,打探妳們的人不少。有人想與兩位結交,卻也有人想害妳們。比如,還有人在調查秦姑娘妳的喜好,想必是想與秦家聯姻……”
他說著,讓人將秦家姐弟身上的繩索解了,方才正色道:“但妳們的情報,我壹句都沒告訴他們。”
“算妳識擡舉。”秦小竺揉了揉手腕道。
秦玄策卻是笑了笑,道:“我們不過是閑人,本也沒什麽情報。”
“是嗎?”小柴禾卻是道:“令姐花了壹大筆銀子讓小的打探消息,尋找老宮女們的親人故舊……這件事,小的可也沒說。”
秦小竺臉泛怒色,叱道:“妳敢!”
“我不敢。”小柴禾壹臉義正言辭,道:“壹行有壹行的規矩。我收了妳們的銀子,替妳們探訪消息,便是拿妳們當主顧。不出賣主顧——我守了這個規矩!”
接著,他臉壹垮,深深嘆了口氣,道:“可是妳們呢?兩位爺啊,哪有妳們這樣做事的?這邊替妳們辦著事,那邊妳們就在我的賭場裏出老千……”
“妳又說這個。”秦小竺白眼壹翻,道:“是老子想出老千嗎?妳打探點事情,要價也太高了。”
“姑奶奶,哪有這道理?嫌要價高妳別與我做生意,豈有買賣成了之後,又把錢贏回去的?”
“等我以後回了錦州,將這銀子還妳便是。”
小柴禾無奈道:“姑奶奶,還等妳回了錦州?妳們是大人物,要我探查的也是宮裏人的親眷,這樣的大手筆,卻要和我壹個市井混混賒賬?昨天我們都說好了不出老千,今天怎麽又來鬧事?”
“娘希匹,妳還有臉講!”秦小竺罵道:“昨天說好不出老千,妳他娘的今天又將銀子全贏回去了……”
秦玄策亦是道:“還說我們鬧事?我們若要真想鬧事,就妳這幾個看場的夠我們打嗎?”
小柴禾道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兩位留了手,但我真經不起兩位這樣鬧。總之,願賭服輸,這是我們賭場的規矩。”
“娘希匹,我出老千是沒道理;妳出老千就是規矩?!”
小柴禾苦笑道:“小的只是把應得的錢贏回來。姑奶奶,我做點生意不容易。妳說我要價高?為了替妳們探查點事情,開封、湖廣、南京各個地方要灑出去多少人?本錢也實在是不小……說來說去,小的只有壹個請求,求兩位以後別再來賭了……”
“憑什麽不賭?要不然就大家都別出老千,各憑本事贏錢!”秦小竺極有些無賴。
但她再無賴,最後還是被小柴禾趕了出去。
姐弟倆出了賭坊,秦玄策便道:“說心裏話,確實是妳沒道理。”
“要妳講?”秦小竺道:“我也知道啊。但能怎麽辦?淳寧也是好不容易才湊出那麽多銀子的,全用在這些事上,等她出了宮又有多少事需要銀子打點?我總要為她想辦法……”
秦玄策道:“我怎麽覺得……妳就是好賭。”
“不然呢?我們去做生意?”
“那還是賭吧。”
秦小竺卻是皺了皺眉,問道:“剛才那小子是王笑嗎?”
秦玄策道:“不知道,但確實長得太像了。”
“會不會是他的孿生兄弟?”
兩人自己就是孿生姐弟,便也覺得這種推測頗有可能。
“他三天後還會來,我們到時在這邊等他。”秦小竺便道。
……
其實,淳寧的駙馬人選定下來的時候,秦小竺有偷偷跑去諸王館看過。
當時她氣得要死。
楚朝凡選駙馬,京民子弟年十四至十六,容貌齊整、行止端莊、有家教者報名,司禮內臣會選。先選出三人,最後欽定壹人。
那時選出的三人中,王笑的外表確實是最出色的壹個。
但秦小竺暗中窺視,卻發現這個人竟然是個癡呆兒。
於是她連忙跑到宮裏,將事情告訴了淳寧。
“他們怎麽能給妳選壹個癡呆做駙馬?!”
沒想到淳寧竟是笑了笑:“我確實有些詫異。癡呆兒?竟比我能想到的最好結果還要好。”
秦小竺大為不解。
“禮部選出十人,嘉寧伯從中選出三人。相當於是皇後為我選的,那必然都不會好。相比人品惡劣的、居心叵測的,癡呆兒其實是……過於好了。若不是皇後網開壹面,那便是嘉寧伯收了人家銀子。”
“不行!”秦小竺道:“我們去把這件事告訴妳父皇……”
“小竺,別去鬧。最後的人選是內官監替父皇定的,那至少還是三人中最好的壹個。但妳若是去鬧,得罪了內官監、宗人府……此事,只會更壞。”
淳寧最後那個眼神,讓秦小竺有些嚇到。
壹朝公主的無奈、奪嫡之爭的殘酷,這些事秦小竺是不太懂的,便不敢妄動。
她於是也覺得,癡呆兒也不錯,至少老實本份。
反正不管選了誰,她都覺得配不上淳寧。
但今天遇到那小子,確實長得太像王笑了……
……
七月二十五日。
“妳確定他就是王笑?”淳寧微微眉頭。
“很可能,長得太像了。”秦小竺道:“看起來傻裏傻氣的,但絕不是癡呆。”
淳寧又問道:“他要撈壹個死囚?”
“是,花了四十兩銀子。”
淳寧思忖良久,沈吟道:“想不通……出於何種目的要裝成癡呆來遴選駙馬?”
秦小竺道:“他明日還會去興旺賭坊,我怎麽做?”
“情報太少,還不好下推斷。”淳寧搖了搖頭:“至少要知道他的目的才好……”
……
七月二十六日。
夜,積雪巷西三十六號院子。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秦玄策在唱著詞。
秦小竺在看著王老虎。
這小子要麽就是王笑,要麽是他的孿生兄弟。
如果是王笑,那癡呆就是裝出來的,那分明就是淳寧說的‘人品惡劣、居心叵測’。
但今日看他行事,似乎頗講義氣……
接下來怎麽辦?
秦小竺只覺得頭大不已。
接著她又想到有可能就是他會娶走淳寧,在她臉上親來親去。
思及至此,秦小竺狠狠灌了壹口酒,目光死死盯住他。
關內的少年長得真好看。
她決定,要親他壹下!
酒到酣時,她並不覺得自己醉了,只覺得有很多理由要讓自己親他。
“誰說我壹定套不出王老虎的秘密?看好了,我要把這小子迷得神魂顛倒!”
“妳如果人品惡劣、居心叵測,想接近淳寧?先過我這壹關。”
“我要證明我也能喜歡男孩子……”
心中的理由多得數不清。
總之,秦小竺忽然捧起王笑的臉,親了上去。
“唔~”
她閉著眼,腦海中想的卻都是淳寧。
其實,所有的理由都是假的。
她私心裏,就是不想她嫁人。
……
是夜,秦小竺抱著膝蓋,看著窗外月亮,腦子裏忽然有個很傻的幻想。
如果他是王笑……
自己壹定要跑去告訴淳寧:“我親了妳的駙馬,我喜歡他。”
然後淳寧就能狠狠地罵自己壹頓。
再然後,被她罵上壹頓,自己也許就能收起那世俗不容的念想,安安心心地看她嫁人……
番外篇·白記車馬行
楚,延光十七年,七月二十六。
文賢街,白記車馬行。
這裏義軍在京中的據點之壹,負責人名叫白萬裏,武藝不弱。
這天傍晚,壹個穿著箭袖服的少女步進店中,大咧咧便道:“租輛車。”
“姑娘要租什麽車?”
“板車!”
白萬裏壹楞,目光在那少女身上轉了轉,不由心道:“這丫頭看起來就像我義軍中人。”
“租板車去哪裏?”他問道。
然而,並沒有聽到切口“天竺”二字。
那少女竟是應了壹句:“妳管老子去哪!”
白萬裏壹時頗有些尷尬。
“老虎,我們先去訂菜。小運,妳壹會將板車拉來啊。”那少女嘴裏嚷著,出了門拉著壹個小女孩便走……
這壹單生意做完,白萬裏看看天色,正打算去用飯,店內卻又走進壹人,卻是個胡子花白的老武夫。
“客官要租什麽車?”
“小老是六扇門荀毅,要見妳們主事的。”
白萬裏眼皮壹跳,連忙將荀毅請到後面僻靜的屋裏坐了,吩咐人守好四周,又去請唐芊芊。
過了許久,唐芊芊才領著花枝過來。
“大理寺溫大人派小老來的。”荀毅開門見山道:“妳們讓人冒充新科進士,死了還敢報案,怎麽想的?”
唐芊芊看了花枝壹眼,淡淡笑道:“我這邊手下人在學著辦事,出了點紕漏。給妳們添麻煩了。”
“妳是故意的,想試探我們能替妳們遮掩多大的事、看我們能控制多少衙門。”荀毅道:“溫大人讓我警告妳,再敢這樣,就端掉妳們壹個據點。”
“小人之心。”唐芊芊輕笑道:“妳今日來,應該不只是為了警告我。”
荀毅道:“刑部調走了假羅德元壹案的卷宗,還查到妳和準駙馬王笑過往甚密,妳也太不小心了。”
“所以呢?”
“所以?我們只好想辦法替妳將這事兜下來。這樣吧,妳出面誣告王笑……”
“誣告?”唐芊芊敏銳捕捉到這個詞。
“想必明日刑部就會有官員來找妳,妳就依他們說的,指證那個假羅德元是王笑殺的、指證王笑與妳有染……但找機會翻供,讓案子看起來不明不白即可。剩下的,我們來處理。”
唐芊芊諷道:“替我將這事兜下來?怕是妳們想陷害政敵吧。”
她想了想,又沈吟道:“不僅是陷害政敵……妳們想借這個案子,掌握些什麽?”
“小老只是個捕頭,不懂這些。”荀毅道:“話已經帶到了,妳如何回復?”
唐芊芊道:“我不方便出面,但會安排別人做這件事。”
“不能有紕漏。”
“不會有紕漏。”唐芊芊道。
荀毅又問道:“若是大人問妳為何不方便出面?”
唐芊芊捋了捋頭發,道:“便當作是……我真的與王笑有染,翻不了供。”
……
是夜。
陳圓圓穿過衣櫃中的暗道,走進唐芊芊的屋裏。
“看妳這屋子,凈是紙稿,哪有女子的樣子?”
唐芊芊道:“妳厲害行了吧,歌舞彈唱樣樣精通。”
“聽花枝說,妳騙來了兩萬兩。”陳圓圓道:“妳便是如此對待朋友的?”
唐芊芊道:“陶文君性格強勢,愛面子、好爭強,她心中分明極在意她丈夫,這些年卻是漸行漸遠。我讓她吃壹個大虧,對她而言未必是壞事。”
陳圓圓笑道:“騙錢就是騙錢,哪有這許多說辭。”
“妳我在京中為細作,辯才總是要學的。”唐芊芊道。
說話間陳圓圓便在她身旁坐下來,替她理了理肩上的頭發。
兩個女子都是傾城絕色,並坐壹處,仿佛雙月爭輝。
唐芊芊又將今日與荀毅相談的事說了,沈吟道:“此事由溫容信親自布局,事涉駙馬遴選,王家與白義章又有關。他極可能是把昆黨拿出來作餌,引誘浙黨攻訐,接著反手壹擊……”
陳圓圓都這些權謀事不感興趣,只是支著頭聽。
“溫容信得鄭元化教導多年,布局向來是順水推舟,讓別人在前面鬥得妳死我活,鄭黨卻躲在背後撿好處……但我們卻也可以實現自己的目的。”唐芊芊道。
陳圓圓美目慵懶,道:“什麽目的?”
“此案,極可能是禦前親審。”
“妳想讓我入宮?”陳圓圓方才提起點精神,道:“妳向來最愛爭勝,這次怎麽肯將這大功勞讓給我?”
“我不如妳美。”
陳圓圓笑道:“我雖是如此認為,妳卻不是真心話。”
唐芊芊沈吟道:“論謀定而後動,妳不如我;但論解語轉圜,我不如妳。這件事妳比我合適。”
“是真心話,卻不是全部理由。”
“我上次與妳說過,我覺得那人心中有寶藏,我想挖這個寶藏。”唐芊芊坦誠道。
陳圓圓果然捂著嘴笑了笑,很有些笑話她的意思,奚落道:“不過是個少年郎,妳真信他突然開竅,腦中有萬千世界?”
“妳非要我說,結果妳又不以為然。”唐芊芊鼓了鼓腮幫子,難得有些孩子氣般的不悅。
似要向陳圓圓證明什麽,她抽了壹本冊子出來,道:“知道嗎?他不過隨口說幾個詞匯,我思來想去,便錄下這許多感悟……妳且看著,明日我便能拿下京城煤業……”
……
七月二十七。
“如何?我說了,會拿下京城煤業。”唐芊芊道:“世人皆瞧不起商賈,我如今卻覺得,經營之間,其實蘊藏治世之道……”
“是麽。”陳圓圓隨口應了壹句,依舊是對這些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她在唐芊芊的榻上半倚下來,道:“來吧,與我說說妳與妳那小情人是如何親熱的。我也好在禦前告他黑狀。”
唐芊芊便輕輕打了她壹下。接著從枕下摸了壹塊玉佩出來,丟給花枝,道:“去把張恒殺了,把玉佩落在現場,偽裝成王笑……不對,偽裝成王珍殺的。”
“好啊。”
難得遇到壹個不用動腦的差使,花枝頗有些高興,轉過身便走。
陳圓圓見唐芊芊將那玉佩收在枕下,搖了搖頭,心中嘆息壹聲。
“妳這般陷害他,不怕他與妳鬧翻麽?”
“不怕。”唐芊芊道。
陳圓圓偏了偏頭,有些不解。
“他很奇怪。”唐芊芊道:“看起來楞楞的,但其實,有極強大的自信……”
“自信?”
“我是壹個什麽樣的人,他壹開始就知道。”唐芊芊道:“但他有自信能壓服我……他從來不怨人、不怪人。他敢示弱,也敢包容,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非常厲害……”
唐芊芊並沒有發現陳圓圓無語地鄙視了自己壹眼。
她笑了笑,又道:“他既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還敢與我壹邊提防壹邊合作……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第四卷 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