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有分寸

　　那邊花枝回了府，忽然想到若是用藥把唐節放倒，讓驍勇威風的征東大將軍出個醜，那才叫有意思。
　　這般想著，她便跟著唐芊芊進了屋，替她換衣服時便將那瓷瓶摸在袖子裏。
　　花枝心中得意，壹轉頭便見唐芊芊盯著自己，面色不豫的樣子。
　　完了，被發現了。
　　果然，唐芊芊開口便是叱罵語氣。
　　“人家壹路風霜去邊寒之地，偏要妳多嘴，說他在京城依紅偎翠，下回扯爛妳的嘴。”
　　花枝壹楞，才知道唐芊芊說的是王笑。
　　她心下卻是松了口氣，撇了撇嘴：“小氣樣，還‘人家’什麽人家。”
　　唐芊芊卻是皺了皺眉，頗有些憂色。
　　花枝掂著袖子裏的瓷瓶，又問道：“剛才那姓元的小子也沒幹嘛，妳為何害他？”
　　“賊眉鼠眼，看著不順眼。”
　　“不就是多看了妳兩眼嗎。”花枝道：“妳既然要長得漂亮，卻又不想讓人看，哪有這樣霸道的？”
　　唐芊芊懶得理她，自拿了壹疊信報翻看。
　　花枝卻是對這種事頗而興趣，纏著她又問道：“莫非是他說王笑不好，妳生氣了？小氣……”
　　唐芊芊不耐，揮了揮手道：“我最煩那樣顯擺的，以為踩著別人高談闊論壹番便能讓女子傾慕，當自己什麽東西？又當別人是什麽東西？”
　　她話到這裏，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自語道：“笑郎便從來沒有這份自命不凡的假心氣，以真性情待人……”
　　花枝白眼壹翻：“王笑天天裝傻，才是最假的好吧？”
　　“妳懂什麽？”唐芊芊道：“他萬事內蘊於心，不在乎旁人看他是不是傻子。人活著誰沒點誌氣？非得壹天到晚表現出能功成名就以獲得他人贊譽、恨不得將這天下的風頭占盡？笑郎的誌氣、才情並非用於彰顯給人看，而是用來實實在在做事的。”
　　“再說他待人，從來沒想過處處要把別人比下去。他願意承認別人的強處，也肯承認自己的弱處。”唐芊芊說著，臉上泛起壹個笑容，道：“他不會武藝、打不過我，又何嘗因此覺得傷了臉面。換作別的男子呢？無非是處處都要壓妳壹頭，以顯得了不起，所謂傾慕？他們傾慕的無非是他們自己。”
　　花枝見她模樣，頗覺有些酸味，道：“呸，壹個是裝聰明，壹個是裝傻，不都是裝？妳這個叫……叫情人眼裏出……出什麽來著。”
　　“但妳何時見過笑郎為了彰顯自己、踩著別人可勁評說？”唐芊芊笑道：“他常出些醜，賣些傻，壹開始妳只看到他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但等我恍然發現他的本領，才知道他是何等能包容旁人的胸懷。只這份待人以寬、待人以真的性情便是難得……而相比之下，今日那世間庸俗男子敢出來在我面前現眼，賣弄那壹點可憐學識？呵。”
　　話到後來，笑容漸冷。
　　花枝愈發覺得酸，撇了撇嘴道：“那妳那樣害姓元的也有些過了。”
　　“過？”唐芊芊冷笑壹聲，從案頭翻出壹摞信報，找出壹張看了看，才遞在花枝手上。
　　花枝低頭看去，只見是關於西安城內許多人員的情報，旁邊有唐芊芊畫的勾和叉。
　　對元宜愷的敘述只有壹句——征東大將軍府主事元宜愷，常與人私談間自比杜如晦。
　　這話句旁邊，唐芊芊畫的是個叉。
　　花枝便問道：“這記號什麽意思？”
　　“說明這人得殺掉。”
　　“為啥？”
　　“其心可誅。”唐芊芊道：“古來名相那麽多，偏偏自比杜如晦？呵，他想當杜如晦，也不看看老三是不是李世民……”
　　“什麽意思？”花枝下意識問了壹句。
　　但她見唐芊芊的眼神，便馬上擺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去翻典故。”
　　接著，花枝在紙上又掃了壹眼。
　　“哇，那這壹排這麽多人妳都要殺掉？”
　　“壹幫蛇鼠，往年打仗的時候沒流過血，如今搶功倒是爭破頭。”唐芊芊倚著椅子，敲了敲桌子，有些為難地道：“但暫時還不好動手……元家是名門望族，舉家來投，若是現在殺掉，則天下士大夫之心盡失。”
　　“那妳到底是殺還是不殺？”花枝道：“要殺，我現在就能去。”
　　“等等吧，等攻下楚京，等有更多有名望的大儒來投，才好清算元道學……”
　　唐芊芊說著，揉了揉額頭，感到有些疲憊。
　　這次回來，眼中所見，義軍中派系林立，爭權奪勢者有之、安於享樂者有之，竟是在拿下西安城的短短數月之中便顯楚朝舊象……
　　她心中還有個顧慮在於：留著壹群宵小在老大與老三身邊，兄弟倆的信任還能撐多久？
　　今夜宴席間的壹些細節便在她腦中閃回。
　　——老大見到老三來，便讓人將囡兒帶了回去；楚京的消息自己還不知道，老大卻已經知道了……
　　以往每次打仗，老大統籌全局，情報、糧草、後勤做得極妥當，但最後赫赫戰功卻是老三的。他可有不甘？
　　想到這裏，唐芊芊嘆了壹口氣，自語道：“本來，王家大哥與我說過，當此大勢，我們義軍還是先鞏固關中，開懇陜西荒田、築城積糧、收擾民心，以養生息。等他年建虜南侵，我們再出兵東進，據匡扶社稷的大義名份、收天下漢臣之心。進可名正言順天下歸心，退可憑關中之險保全基業。但如今西安之形勢，不盡早出兵，怕是人心就散了……”
　　亂象如麻，竟是怎麽做都是錯的？
　　唐芊芊想了壹會，最後還是在案上壹拍，對花枝道：“去，妳去告訴唐老三，我會去東征軍中效力。”
　　花枝壹楞，問道：“不問問孟先生和李先生？”
　　“不必問了。”
　　“好。”
　　花枝壹轉身便要出去，卻聽唐芊芊又道：“把妳袖子裏的瓷瓶留下來。”
　　“哦……”
　　……
　　等花枝回來，便對唐芊芊道：“唐老三說，他必保妳壹個副帥。”
　　“他倒是大方。”
　　“他還說，今天帶來的人口無遮攔得罪了妳，改天跟妳道歉。”
　　唐芊芊微微有些訝然，問道：“他怎麽知道得罪我了？”
　　花枝聳了聳肩，道：“我怎麽知道他怎麽知道？”
　　唐芊芊皺眉細思起來，若說得罪，元宜愷得罪自己的地方在於批評了王笑，但唐老三如何知道？
　　下壹刻，卻聽花枝又道：“我回來的時候在府門外看到了老大的人，讓我帶句話給妳。”
　　“什麽？”
　　“唐老大說，妳既然要去老三軍中，保重好自己安危，別的事不必過於憂慮，兄長們自有分寸……對了，他還送了壹個紙條……”
　　唐芊芊接過壹看，登時又是壹楞。
　　卻見紙上分明寫著——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唐芊芊捏著紙條，指尖有些發白起來。
　　“他們都知道……我和笑郎的事，他們倆都知道……怎麽會……”
　　壹時間，她竟感到有些後怕。
　　但同時也微微有些欣慰。
　　至少唐老大還是有把楚京的消息告訴老三，說明這兩個兄長之間還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