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蔡家禎

　　“蠢材！白癡！”
　　蔡通禹已避得老遠，心裏罵個不停。
　　——秦守仁實在太蠢，隔著那麽遠、隔著那麽多兵，也能讓人慢吞吞地走到前面？那麽大壹個壯漢，也能讓壹個殘廢隨手搶了自己的刀、壹刀把自己砍了？
　　廢物！
　　自己偏偏找了這麽個廢物作幫手……
　　心裏雖然罵，蔡通禹動作卻極快，壹邊收擾自己的家丁，壹邊喊話鼓動起秦守仁的親衛。
　　“老夫已讓人開了城門！清兵馬上便要入城，寧遠軍馬上便要來。妳們還要冥頑不靈，隨著這些蠢貨送死不成？想想將到手的富貴前程……”
　　“軍法如山，誰還敢犯？！”
　　壹聲大喝猛然在軍陣中響起。
　　“是大將軍！大將軍真的回來了……”
　　壹個個老卒涕淚縱橫，操起刀大吼道：“來！行大將軍的軍法了！”
　　“毛小六，妳要殺玄炳將軍，是為臨陣叛變，軍法處置！”
　　刀光壹閃，陣中壹顆人頭落地。
　　“軍法處置……”
　　壹顆顆頭顱掉落在地上……
　　蔡通禹幾乎不可置信。
　　千言萬語才展示出的錦繡富貴，竟是讓秦山海八個字打得煙消雲散？
　　十年前他知道秦山海有這樣的威望。當現在，已經是楚延光十八年，是清崇德九年了啊……
　　“清軍馬上要進城了，寧遠軍馬上也要到了。想活命的趁早投靠老夫，還能得壹份建功立業的機會，官升三級、餉銀三倍……”
　　秦山湖並不去看蔡通禹。
　　他雖只說了八個字，卻是他用盡壹生掙出來威望，是無數個與士卒生死與共的日夜，是無數場並肩血戰的默契……
　　遠遠的，有人從四面八方跑過來。
　　“真是大將軍出來了嗎？”
　　“大將軍真的肯露面了嗎？”
　　隨著類似這樣的喊問，壹個又壹個的老漢往營地奔過來。
　　他們大多四五十歲，個別最老的已有近七十高齡，其中也有三十歲左右但斷了臂膀或殘了腿的漢子，身上皆是尋常百姓裝扮。
　　“大將軍，妳還記得小的嗎？老將軍放小的卸甲歸田了，但小的……小的已經沒有家了啊！歸田到哪裏去呢……”
　　“大將軍，妳不該放小的出營啊。若是小的當年還在，說什麽也不會讓妳……讓妳……成了這個樣子……”
　　“大將軍，小的日日到秦家院子後面，就盼著……能再見妳壹面啊……”
　　蔡通禹望著這些或老或殘的漢子邊跑邊嚎，很有些無語。
　　“瘋子！蠢材！壹群老廢物圍著個殘廢哭嚎。”
　　這般想著，他心知再難降住更多秦家將士，迅速扯過韁繩，領著家丁向城門飛奔而去！
　　——老夫還沒有輸，等清兵和寧遠軍壹進城，老夫要妳們都去死！
　　馬蹄飛快。
　　身後有人清喝道：“老東西，哪裏逃？！”
　　便有兵馬向這壹股人圍追上去……
　　……
　　夏向維壹直在皺眉苦思。
　　——很遺憾，但自己這壹層確實是敗了。而且還不知道為什麽敗了……蔡通禹到底是何時搶了先手？
　　因為這個失敗，秦玄恭、秦玄彪接連身死，錦州傷亡慘重，這讓夏向維極懊惱。
　　如今平了秦守仁的叛變，錦州城卻還是難守……
　　但在夏向維想來，送走秦家老小之前，王笑必不會讓錦州失守，畢竟秦小竺還在城裏。
　　那麽，第三層在哪裏呢……
　　下壹刻，躺在那的伊德勒緩緩睜開眼，伸出壹支帶著血的手，打斷了夏向維的思路。
　　“伊德勒！妳還活著？！”
　　“夏先生，上蒼在保佑我……妳說……是不是我洗掉了壹點罪孽？”
　　“……不錯。”
　　“太好了……我要……繼續給世間帶來……和平……”
　　夏向維點點頭，用手輕輕拍了拍伊德勒的肩。
　　壹句話到嘴邊，他忽然壹皺眉，於是探手入懷。
　　——咦，忘帶了，那句拗口的話是什麽來著……想不起來了，算了，隨便說壹個吧。
　　“安答。”夏向維壹臉溫和嚴肅地說道。
　　伊德勒眼睛壹亮。
　　“安答？啊，安答！大家……都是安答……”
　　……
　　錦州東城門。
　　安靜了壹天的清軍突然在夜色中發動了攻勢。
　　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第壹道城門被人緩緩打開……
　　廝殺陡然激烈起來。
　　火光猛然亮起，頃刻間便帶著血色。
　　阿達禮站在戰臺上，望著城門處的交戰，又時不時將目光轉向西邊。
　　“寧遠軍還未到，現在攻進去太折損兵力了。”
　　勒克德渾道：“老奴才提前讓人開了外城，說明他事情辦得不順利，需要我們攻城配合。”
　　“蠢材。”阿達禮冷笑了壹下，“配合就配合吧，反正死的都是些包衣。但蔡家禎的封賞，爺得給他減掉壹些。”
　　勒克德渾也向西邊看了壹眼，道：“來得真慢。”
　　突然，幾匹快馬於夜色之中飛奔而來。
　　“報！多羅郡王，鄭親王命妳火速領兵回盛京，圍剿秦成業部。立刻出發，不得延誤……”
　　阿達禮壹楞，道：“怎麽回事？”
　　“請立刻下令回援盛京！”
　　勒克德渾上前兩步，目光在那傳令兵臉上掃過兩眼，又接過他手中的令件細細審查……
　　阿達禮見他動作，手便握在刀上。
　　過了壹會，勒克德渾點點頭，低聲道：“是真的。”
　　“盛京城不可能被三萬鐵兵撼動，到底怎麽回事？！”
　　“楚騎並未攻盛京，他們在京郊大肆擄掠，燒殺丁口。並不與我們交戰，各旗兵馬多次圍剿，都難以追上。兩日前，他們……”
　　“說！”
　　“他們焚毀了……福陵……”
　　阿達禮身體壹顫。
　　巨大的怒火猛然從他心窩竄到頭皮上。
　　大刀壹斬，戰臺上的木欄被阿達禮砍斷，火屑紛飛。
　　“秦成業！王笑！爺誓要剁碎了妳們全家……”
　　勒克德渾退了兩步，低聲喃喃著什麽。
　　福陵，那是他們的曾祖父，大清朝的太祖努爾哈赤的陵寢。
　　福陵座於盛京城東面三十裏，至今還未完全建成，卻早已葬著努爾哈赤與後妃葉赫那拉氏、烏拉那拉氏等人，天聰三年，皇太極又將生母從滿山遷至福陵……其地對大清朝的意義不言而諭。
　　這壹瞬間，勒克德渾想拉壹下阿達禮，伸出手卻沒拉到。
　　“阿哥，我們怕是真的完了……”
　　阿達禮又是壹楞。
　　壹開始，他只有被人挖了祖墳的憤怒。此時卻明白，這壹切罪責最後或許要落在自己身上……
　　憑什麽？！
　　“要死壹起死，鄭親王他們也脫不了幹系！”
　　聽到這句話，勒克德渾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們玩得過鄭親王嗎？
　　“接著說！”他指了指那信使，又問道：“焚毀了福陵……然後呢？”
　　“然後……他們掘了先汗……不對，是太祖皇爺的……”
　　“夠了！”
　　勒克德渾只覺腦子又是咣當壹聲，獰然大喝道：“爺是問妳，他們人呢？！”
　　“不……不知道……鄭親王命多羅郡王火速回師，與各部齊力圍堵！”
　　阿達禮與勒克德渾對視壹眼，又看了看錦州城。
　　“阿哥，走吧。”勒克德渾長嘆道：“錦州沒意義了，拿下它也救不了我們了。”
　　阿達禮猶有不甘。
　　下壹刻，卻又見數匹快馬飛奔而來。
　　“鄭親王令！各處城關堡壘火速回援盛京！收令即行，不得有誤……”
　　……
　　夜風很涼。
　　阿達禮策馬飛奔，他心中怒火燒得整個人都在發燙。
　　——陰險的賤玩意，打不過爺，盡和爺玩陰的，有本事面對面和爺打壹仗啊！
　　“來和爺打壹仗啊！”
　　……
　　勒克德渾依舊站在戰臺上，他要等寧遠軍來。
　　先收服了蔡家禎，讓其拿下錦州，再安置好步卒，他才能趕去與阿達禮匯合……
　　這壹夜，錦州城內的兵卒戰意卻突然昂揚起來，死死守住第二道城門，竟是讓清軍不得寸進。
　　勒克德渾壹直站到天明，卻始終沒有等來蔡家禎……
　　“怎麽回事？這背主奴才突然成了什麽忠臣良將不成？”
　　勒克德軍已經沒心思再管這件事，只好搖了搖混沌的腦袋，將梗在喉嚨裏的兩個字吐了出來。
　　“……收兵。”
　　……
　　這壹夜，錦州城內卻還有壹個小插曲。
　　夏向維思忖良久，最後低聲自語道：“蔡家要如何將利益最大化？”
　　突然，他壹揮拳，像是想通了什麽。
　　“第三層……”
　　夏向維四下壹看，只見蔡通禹的人馬已跑了很遠，卻還是被圍了起來，似乎快要全家覆沒了。
　　夏向維頗有些著急，搶過壹匹馬便飛快向那邊地跑去。
　　——蔡老頭，妳可別死了……
　　蔡通禹被擁在僅剩的六十余人之間，正焦頭爛額。
　　此時守衛著他的是秦守仁的心腹人馬和蔡家家丁。被圍殲到這種程度，他們心知必死，卻還帶著希望。
　　因為蔡通禹還在鼓舞著他們。
　　“寧遠軍馬上就要來了，老夫會重重封賞妳們……”
　　“蔡通禹！”夏向維高喊道。
　　蔡通禹目光看去，只見那小子策馬狂奔，顯得很是急切。
　　——這是……要留老夫壹條命？
　　“告訴妳吧。家師都已經料定了，妳還不明白嗎？妳兒子是不會來救妳的！妳自己想壹想是不是這樣……哈哈……”夏向維又喊道。
　　蔡通禹楞在那裏。
　　“明白了嗎？妳這個老蠢貨！”
　　“竟然……原來如此！王笑……”
　　“受死吧！”又是壹聲清喝炸開。
　　秦小竺從馬上躍進，長刀重重揮下！
　　壹顆頭顱掉落在地上。
　　……
　　夏向維停下馬，長長舒了壹口氣。
　　——也不知蔡老頭聽到沒有？居然敢算計我壹把，得在他臨死前氣到他才行。
　　“第三層，原來是蔡家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