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梵唄寺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by 怪誕的表哥
2021-10-24 10:08
“就捉到壹個。”王笑道,語氣有些不滿足。
“剛才我那邊也來了壹個,逃掉了。”唐芊芊冷笑道:“身手倒是挺敏捷。”
“所以我讓妳用火銃……”
“不……要。”唐芊芊拖長了聲音,有些幼稚的樣子,又道:“我拋暗器不比火銃慢。”
王笑道:“但我怕妳累到。”
唐芊芊笑了笑,倚在王笑懷裏,道:“妳也少用這個,剛做出來的東西,炸膛了怎麽辦?”
“咳咳。”屋外有人咳了兩聲。
屋中唐芊芊與王笑不情不願地分開,過了壹會,吳培與王珰走進來。
王珰拍著心口,壹副受了驚嚇的樣子。吳培卻是嘆道:“只捉到壹個啊。”
“不急,今天應該還有。”王笑隨口說著,“對了,這素齋……”
“是下官搞錯了。”吳培道。
事情說來也簡單,他問東阿縣令胡誌亭這邊有哪些好吃的,當時胡誌亭問道:“巡撫大人想吃什麽?”
吳培於是笑了笑,應了壹句:“本官葷素不忌,哈哈。”
或許是這笑容落在胡誌亭眼裏顯出些別的意味來,或許是吳培咽了咽口水的動作實在不成體統,胡誌亭便‘明白’過來,於是推薦了這魚姑廟裏的素齋……
沒想到是這樣的素齋。
……
讓人把塞布裏押回去審,壹行人重新動身。
王珰湊到吳培身邊,壓低聲音道:“吳大人,妳膽子也太大了,敢帶笑哥兒來……”
吳培搖了搖頭自嘲道:“我若是知情,那便單獨帶國公來了。”
“誰讓妳滿腦子想著吃……啊,好餓。”
“前面的梵唄寺應該真的有齋飯。”吳培伸手壹指,說道。
王珰道:“那能不能先吃了齋飯,妳們再分他們的田?”
“妳竟是能看出我們是要來分田。”
“傻子才看不出。”王珰道:“說好了,先吃了齋飯,再提分田的事啊,好餓。”
張嫂跟著王珰身後走著,心想自己這個‘主子’就跟個大傻子似的,要不是命好生在富貴人家,早活不下去。
……
壹行人到了梵唄寺,拜了佛,布施了些銀子,於是壹人吃了壹碗素面,吳培亮出巡撫名號。知客僧便忙去將方丈請來。
“這素面也忒貴了,還難吃。”
王珰才抱怨了壹句,被吳培喝止住。
“別說了,但難吃確實是難吃……”
不多時,壹大群和尚來迎,梵唄寺是大寺,僧侶頗多,於是場面盛大。
這壹代方丈法號‘真悟’,壹派得道高僧的模樣,身上的袈裟頗為鮮亮。
只看真悟這身袈裟,王珰便低聲向吳培道:“這老和尚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倒像權貴富戶。”
沒想到老和尚耳尖,竟是聽到了,笑容滿面地緩緩道:“阿彌陀佛,老衲今日若換了壹件破布衣,小施主便覺得老衲像修行之人否?”
“施主就施主,妳為何叫我‘小施主’?”王珰壹指王笑,道:“笑哥兒與我年歲相仿,妳可敢叫他小施主?”
真悟依舊滿面笑容,道:“老衲以心智論大小,不論年數。”
“我看妳就是見人下菜。”
真悟並不與王珰爭論,對王笑道:“施主這邊請。”
穿過壹個佛堂,佛堂中有個老和尚衣著樸素,是用碎衣布補綴而成,正盤腿坐在那念經。
“師兄。”真悟喚了壹聲。
老和尚正專註參禪,閉著眼也不答話。
“這是老衲的師兄,真凈。”
真悟笑著介紹了壹句,請王笑幾人進到旁邊的禪室,各自在蒲團上盤腿坐下。
“施主今日大駕光臨鄙寺,想必不是為了燒香拜佛?”
王笑道:“實話實說,我想分了貴寺的田地。”
真悟手中佛珠停了下來,轉頭向知客僧吩咐道:“去把田冊拿來吧。”
不壹會兒,壹個小箱子被擺在王笑與真悟之間。
真悟和尚手中的佛珠又轉動起來,緩緩道:“梵唄寺傳到這壹代,諸位師兄弟當中,老衲悟性不是最高,佛理不是最精深,最後卻由老衲做了這方丈,國公可知為何?”
王笑道:“想必是妳擅於待客、結交官紳。”
“是啊。”真悟嘆道:“我等修行佛法,終還是免不了要吃五谷,要穿衣避寒。這些是俗事,老衲將這些俗事料理好了,讓寺中其余人可以潛心修行。國公爺覺得……老衲是功德、還是罪過?”
王珰在上山時便聽到這梵唄寺有田壹萬畝,對這和尚沒有好感,此時心中不由暗罵他不要臉。
王笑只是笑了笑,道:“如此說來,方丈這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境界?”
“國公謬贊了。”真悟道:“這些田產,大部分是當年德王、東阿王在濟南時賜與鄙寺的,壹是為祈禱國泰民安;二為保佑陛下長壽安康;三為王府上下祈福……鄙寺收了這些田產,僧眾日夜伺俸佛祖,祈禱佛祖保佑,若用世俗之語來說,這也算是‘受人錢財、終人之事’,也算是為其度厄,何咎之有?國公爺要分田是好事,但收沒鄙寺的田產,可有道理?”
王珰聽這老和尚又是拿出王爺、陛下、百姓,又是拿出佛祖來壓,心想:“要靠講道理的話,這田地大概是要不到了。”
“道理我這裏有很多。”王笑道:“老和尚是想談佛法,還是想談律法?”
“田產乃世俗之物,自應以世俗之律法來談。”真悟嘆道,“就算是妳是國公,強占鄙寺田產,也是犯了大楚律例。”
“受人錢財,終人之事。”王笑忽然笑了笑,道:“妳們收了這些田地,替皇室侍奉佛祖,但佛祖並沒有保佑我大楚啊。東阿王壹脈早已斷了傳承、德王壹系全家被建奴殺擄,這便是妳們祈來的福?我大楚國不泰、民不安,連陛下也駕崩了……妳看,妳們這些寺廟收了錢卻不辦事啊。”
真悟似乎楞了壹下,又道:“那是施主們心不夠誠……”
“哈。”
王笑站起身來,腳踩在那木盒子上,又道:“懶得搭理妳這神棍,現在我要代表大楚皇室……把這賞賜的田地收回來。”
——退貨退款。
真悟擡起頭,平靜下來,看著王笑,緩緩道:“國公就打算拿這個理由收回山東所有寺院的田產?怕只會讓人貽笑大方吧?”
“不需要理由。”王笑道:“要談律法、先消除特權。建立在特權之下的律法,沒什麽好談。”
“國公不必如此偏激。”真悟緩緩道:“要分田,鄙寺可以幫國公,只需要國公肯扶鄙寺成為……”
“我來不是和妳談條件的。”王笑打斷道:“我是來搶的。”
他腳下壹踢,小盒子滑過禪室的地面,壹直滑到耿當腳下。
“第壹家,收好……”
下壹刻,窗外響起“噗”的壹聲,大片的血在窗紙上灑開。
耿當才彎腰去撿裝滿田契的木盒,壹支弩箭貼著他的背“嗖”的壹聲穿過。
唐芊芊縱身壹撲,將王笑撲倒。
“國公爺妳這樣,會失了……”
真悟嘴裏話到壹半,弩箭猛地釘進他的喉嚨!
咯咯兩聲之後,老和尚便沒了聲息。
“有刺客!”
“殺王笑……”
十余人從窗臺躍進禪室,與護衛們廝殺在壹起。
……
佛堂上,佛祖金身低眉含笑,滿眼仁慈地望著眾生。
老和尚真凈盤膝而坐,手中執著犍稚、敲著木魚。
“師父,殺過來了……前面的那群香客忽然殺過來了……”
法號本慧的小和尚踉蹌跑過來,拉著真凈便喊道:“快跑吧師父……啊!方丈師叔……方丈師叔圓寂了……”
真凈也不擡頭,依舊敲在木魚嘴裏念念有詞。
“皆為壹切諸佛之所護念,皆得不退轉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梵唄之音回響在佛堂之上,吐納抑揚,法相莊嚴。
王笑從旁邊的禪室轉頭看去,見到真凈這樣的神態,不由心想這老和尚莫不是武藝高強?
下壹刻,壹群和尚被十名大漢從佛堂外趕起來。
劈砍聲、慘叫聲不停,頃刻間壹群和尚倒在血泊當中。
壹柄大刀向真凈劈下去。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真凈嘴裏的經文已經換成了往生咒。
但他顯然不會什麽武藝,瘦癟的脖頸在刀鋒之下顯得頗為脆弱。
——好吧,這裏又不是少林寺、和尚都會武功。
刀劈下。
“砰!”
王笑開了壹銃,壹名大漢栽倒下去。
剩下的九名大漢轉身向王笑這邊殺來。
“他們的刀淬了毒!”耿當轉頭看了壹眼地上侍衛的屍體,大喊道。
“走!到寺廟外……”
……
張嫂故作害怕地縮在王珰後面。
事實上,王珰比她要害怕得多,整個人幾乎已經縮成壹團。
張嫂目光掃去,並未在刺客中發現彌爾達的身影。
——那就不急,看來彌爾達也知道王笑不好對付,因此留了壹手。
張嫂捏著手中的銀針,只等雙方打到差不多了,她再出手將王笑劫走……
侍衛們護著王笑出了禪室,壹路上不停有侍衛倒下,不時有殺手向這邊殺來,王笑卻依舊很鎮定。
鎮定到讓張嫂覺得他是有備而來。
壹路都能看到和尚的屍體,王珰嚇得不輕,腳壹軟便摔倒在地,張嫂無奈,只好提起他跟上王笑。
終於,壹行人逃出梵唄寺大門。
張嫂打量了壹眼,發現王笑身邊只剩五名護衛,而對面的殺手還剩三十余人。她盤算著等著五名護衛壹死,自己該如何掠走王笑……
她擡起頭,看到壹棵大樹上樹葉晃動,想必是塔娜躲在裏面接應自己。
任務進行到了關鍵時刻,張嫂有些緊張起來,捉在王珰後頸的手下意識地壹捏,疼得王珰哇哇大叫。
下壹刻,王笑壹揮手,樹林間箭雨倏然襲下,向他們身後追來的殺手們射過去。
慘叫聲接連響起。
張嫂離得近,隱約聽到王笑輕笑了壹句。
“呵,大清的巴圖魯們……”
張嫂低著頭,心中盤算著……眼下只有五個護衛,要不要劫走他?
接著,她看到那個名叫江隨的官員目光向這邊掃了壹眼,又不敢妄動。
——該死!
樹林間壹隊百余人的侍衛沖出來,向殺手們砍殺過去,不多時,場上的殺手壹個個都倒了下去。
張嫂這才反應過來,王笑早有布置,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後怕……但好在自己還沒暴露。
……
王笑今日來魚山,目的有很多,比如拿了梵唄寺的田產、挖出潛藏在山東的建奴細作、順便陪唐芊芊遊山玩水……
除了齋飯不太讓人滿意,大部分目的還是達到了。當然,也有些波折,比如建奴細作兇殘地把梵唄寺屠了大半,這也是他沒料到的。
“本來只是想來搶劫田產,現在真悟和尚死了,就很麻煩。”王笑嘆息壹聲。
唐芊芊對此不以為意,道:“只能把那個真凈推出來了,只怕他還不如真悟那個俗人好對付。”
“是啊。”王笑轉頭看著,嘆道:“死了不少人唉,這次建奴的細作該挖得差不多了吧?”
“人數對上了。”唐芊芊道:“頂多還有幾個漏網之魚。但師父說過這群人的首領彌爾達‘有些手段’,還是要審審看彌爾達死了沒……”
兩人壹路說著話、重新回到佛堂,只見堂中滿地的屍體,真凈還是盤膝坐在那。
“真凈大師,妳師弟死了,往後妳來當方丈……我只有兩點要求,壹是出面支持我分寺院田地給貧農;二是做個見證,真悟是建奴細作殺的。”
王笑隨口說著,走到真凈身後,又道:“不答應的話,我殺了妳整個寺廟。”
見真凈不答,他伸手壹拍,坐在那的真凈便緩緩倒下去,竟是已經死了。
王笑皺了皺眉,有些苦煩起來。
“這寺院沒有別的德高望重的和尚了?”
“沒有了。”唐芊芊道:“如此壹來,旁人只會以為是妳奪田殺人,名聲怕是要毀了。”
“算了,也無所謂。”王笑道:“就讓他們覺得這梵唄寺是我屠的好了。也許接下來辦事還更方便……”
話到這裏,吳培快步過來,低聲道:“國公爺,劉中砥來了。”
“哦?來得倒是很快……”
明面上看,吳培是巡撫、劉中砥只是推官,此時吳培的反應就顯得太過重視。但孔家在山東經營壹千八百年,根深蒂固……換言之,權力並不看官職高低,看人脈背景。
另外,王笑也覺得權力不看官職高低。
吳培道:“孔家這種大家族,向來不會把雞蛋放在壹個籃子裏。劉中砥急忙忙地跑來,應該是為了投靠國公爺……想來東阿縣的田地他會獻出來。”
“不夠。”
“國公?”
“東阿縣的不夠,我要他們在山東所有的田。”
隨著這壹句話,王笑走出梵唄寺。
只見壹個風塵仆仆的官員領著壹群衙役官兵,在自己前面跪下。
“下官救駕來遲,請國公恕罪!”
劉中砥,字德昂,時年二十七歲,生得相貌堂堂,延光十四年二甲進士及第,時任兗州推官。確實說得上是青年才俊,很好的女婿人選,當然,孔胤植是衍聖公,能挑到好女婿並不稀奇。
“劉大人請起……”
……
曲阜。
曲阜知縣孔貞堪在上首坐著,道:“德昂去東阿縣了?”
孔貞堪時年四十二歲,論輩分,他是當今衍聖公孔胤植的叔輩。
“去了,想必此時已經見到那王笑了。”
答話的叫孔興弼,時年二十三歲,輩分是衍聖公孔胤植的子侄輩。
孔興弼有個舉人功名在身上,如今在尼山書院任學錄,本打算過兩年去考個進士,沒想到京城卻丟了。
“依我說,王笑要田地,給他便是了。”孔貞堪道,“這邊給了他田地,回頭再去買、再去占,便當是花銀子保平安,有何不可?”
“叔爺想得簡單了。”孔興弼應道:“依侄孫看,王笑此人,野心極大。不是善與之輩。”
“不是善與之輩?還有人敢動我們孔家不成。”孔貞堪撫了撫長須,嘆道:“去年,吳閻王過歸德府,我派人去請見,告訴他衍聖公供奉他大瑞皇帝,又獻了兩千兩銀子。妳知道後來怎麽樣嗎?”
他問完,自顧自答道:“連吳閻王這樣的粗鄙草莽,都知道我們孔家動不得。他回信給我啊,‘天下可以易主,衍聖公世系雷打不動’,呵,王笑再兇殘,還能比得上吳閻王否?”
孔興弼笑了壹笑,道:“王笑要分田,叔爺該知道吧?”
“知道,那又如何?等他碰了壁,自然會回頭。”
“侄孫也是這麽和四姐夫說的。”孔興弼道:“我們孔家,可以成為讓王笑碰頭的‘壁’,但可不會成為幫他分田的刀。”
孔貞堪驚道:“怎麽?妳們敢去惹王笑?”
“不是我們要惹王笑,而是他想把我們‘殺雞儆猴’。”孔興弼道:“要分田,他第壹個動的就是四姐夫,為什麽?為的還是看我們孔家的反應,說明他就是沖著我們孔家來的。這個人,眼裏死盯著的,是我們孔家的家業。”
“所以呢?”
“叔爺啊,世道亂了。瑞朝、楚朝、清朝,甚至四川搞得厲害的張獻忠,我們孔家不在乎誰取了天下,反正不管誰坐了江山,也離不開我們孔家的支持。所以,我們誰都可以投誠,這天下各方勢力當中,也都有我們孔家的人。
世家大族,要想長長久久地生存下去,雞蛋就不能同時放在壹個籃子裏。但,眼下這時局,有壹個籃子它就是放不了我們的蛋。”
孔貞堪壹楞,喃喃道:“妳是說王笑和齊王這個籃子?”
“是啊。”孔興弼好整以暇道:“壹千八百年來,三國兩晉南北朝的亂世,甚至金人、蒙古人,所有籃子都能裝我們孔家的蛋,為什麽?他們要我們的名聲,我們能幫他們穩定天下。但,王笑不同,他是要‘殺雞取卵’,他盯住的是我們孔家的家業……事情不是這麽做的,他不對。”
“這是……家主的意思?”
“不錯。”孔興弼緩緩道:“南京朝廷、瑞朝,宗伯都打點好了。不久前,北面的清軍攻到了薊鎮,那邊的睿親王也派人聯系了宗伯……換言之,這天下是誰的,孔家都能屹立不倒。壹千八百年的傳承,絕不能在我們手上斷掉。”
“所以呢?”
“睿親王提了壹個要求,宗伯壹直在猶豫。”孔興弼道:“但王笑既然先翻了臉,那便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話到這裏,他眼睛壹瞇,冷咧咧吐出壹個字。
“殺!”
……
魚山。
“劉大人請起……”王笑站在劉中砥身前道。
張嫂眼睛壹瞇,忽然發現那劉中砥身後有個隨從看起來頗為眼熟。
——彌爾達?
張嫂壹驚,暗道不好。
下壹刻,彌爾達忽然壹擡手。
“嗖!”
壹支弩倏然射向王笑。
只隔著短短的距離,顯然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