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江湖氣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by 怪誕的表哥
2021-10-24 10:08
德州幫的大堂。
壹行人回到大堂才敢放開說話,鬼泥鰍領著壹個面相油滑的大漢便向眾首領引見起來。
“哈哈哈。兄弟們都來見見……這位,羊倌,京畿道上響當當的神偷兒,哈哈,別看我羊兄弟長這樣,當年可是李督師親衛營中的好漢。”
鬼泥鰍說著,臉上極有種引以為榮的神情,接著又拍著胸膛道:“五年前,老子和花爺到通州押貨,正是羊兄弟和白老虎兄弟救了老子的命。”
壹眾首領便紛紛贊嘆,抱來幾個酒壇、拍開封泥便直接向羊倌敬起來。
“謝羊兄弟救俺們大哥!”
鬼泥鰍又是哈哈大笑,看向羊倌身後幾人,眼睛便亮了亮。
“這幾位是?”
“道上的兄弟。”羊倌嘻嘻笑道:“壹會再給妳引見。”
“好!老虎兄呢?這次沒和妳來?”
“說來話長,他……”
鬼泥鰍拍了拍羊倌的肩,哈哈大笑道:“那就壹會邊喝邊說……來人,快,準備酒菜。”
壹番咋咋呼呼的熱鬧之後,壹道道酒菜搬上來。
德州人豪爽好客,招待人既是“三提水”又是“十大碗”,所謂“三提水”,便是上菜順序分三次,先來個四個大盤,分別是爆、炒、扒、燒四道菜;再來四個大盤,分別是炸、炒、溜、甜四道菜;最後再來四個大盤,分別是三菜壹湯。
而十大碗則是從三提水演化而來,分別是:黃燜雞、黃燜魚、肘子、汆丸子、米粉肉、甜飯、高麗肉、芥菜肉、虎皮雞蛋、白菜海米湯。
今日見了故友,鬼泥鰍與花爺極是高興,什麽三提水十大碗也不管,早派人回來吩咐有好酒好菜盡數拿出來,擺得滿桌子都是大菜,又把饅頭堆得如山壹樣高。
“羊偷兒,有兩三年沒來山東地界上了吧。”鬼泥鰍才落座便指著羊倌的頭便道:“妳這頭發哪去了?莫不是偷了誰家的老媳婦,頭發被人揪了?”
羊倌摸了摸頭上的帽子與短鬢,道:“前陣子去了遼東壹趟。”
“妳小子莫不是投了建奴?”
“嘻,猜的倒也不錯。”
羊倌笑了笑,手裏還拿著個大饅頭嚼著,壹副雲淡風清的樣子。
座中卻是靜了壹下。
“妳休要說笑。”花爺哈哈笑道:“定是妳這偷兒謝了頂,跑來打趣。”
他以前是個窮秀才,也有壹點點學問,此時為了緩和氣氛,拿著筷子敲著碗便唱道:“呀!頭發遍周遭,遠看像個尿胞。如芋苗經霜打,比冬瓜雪未消。有些兒腥臊,又惹得蒼蠅鬧鏊糟。只落得,不梳頭,閑到老。”
壹眾大漢又是哈哈大笑。
“沒在說笑。”羊倌卻是正色道:“老子剃了頭、投了大清朝,今兒過來便是要與幾位哥哥們商量商量,如今清朝那邊睿王主事,想要趁著反賊滅楚之際入主中原。哥幾個若想有個富貴前途,不妨投降過來……”
話到這裏,座中德州幫眾人面色壹變,氣氛登時尷尬起來。
“啪!”
壹聲響,灰狗將手中筷子在桌上壹拍,大罵道:“乃乃個熊,還當來了個好漢,原來是個吃裏扒外的王八三孫子!啐……”
壹口痰啐在地上,灰狗站起身,眼中已滿是冷意,另外幾個首領亦是紛紛起身。
鬼泥鰍臉上的笑容凝住,放下手中的杯子,鄭重看向羊倌,又問道:“羊偷兒,不說笑。”
“不說笑。”羊倌道:“山東這地界,八旗兵不是沒來過,他們能打不能打,哥幾個也不是沒見過。在這運河上做苦力捱了幾輩子,妳們就不想趁著這時局撈場大功業?”
“別說了!”
鬼泥鰍重重在案上壹拍,杯盤鋃鐺作響。
“羊偷兒,妳救過老子的命,今天這番話老子就當沒聽過。要是妳肯回頭,老子還當妳是救命恩人,要是還想當漢奸。從此妳我壹刀兩斷!”
羊倌臉上仍帶著賤兮兮的笑,又問道:“想好了?”
“沒得想!”
“花爺,妳怎麽說?”
花爺搖了搖頭,將手裏的酒碗壹丟,站起身,嘆道:“這輩子幹了下三流的行當,已經是辱沒了祖宗。要是再當了漢奸,還活個什麽勁?羊偷兒,妳我的恩義,也就到此為止了。”
羊倌便道:“怎麽?妳們投得了反賊,我卻投不了清廷?”
“那他娘能壹樣嗎?!”
那邊德州幫諸人還在大罵,羊倌哈哈壹笑,轉頭對身邊壹人道:“怎麽說?早與妳說了,我漕運碼頭上這幫兄弟都是好漢,瞧不起誰?”
那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從懷中掏出兩錠大元寶壹拋,被羊倌接過、揣進懷裏。
見這壹幕,花爺搖了搖頭,苦笑壹聲,便又重新落座。
鬼泥鰍眉頭皺了皺。
“羊偷兒,妳幾個意思?”
下壹刻,羊倌從身後壹人手上接過壹個包裹便向他拋過來。
鬼泥鰍壹把接過,解開壹看,卻是楞在那裏。
“乃乃個熊,這都爛了妳還拿來……”
灰狗心中好奇,目光看去,只見那包裹中是個腐爛的人頭,爛肉和石灰混在壹起,讓人見之作嘔。
“當家的……這他娘的誰啊?看樣子是個建奴……”
“額爾克戴青。”羊倌道:“建奴那邊的三等侯。”
“俺又不認得這人。”灰狗道。
羊倌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扒雞撕下壹根大雞腿,道:“老子這壹趟跟著懷遠侯去遼東,殺的可不止這壹個三等侯,建奴的貝子、貝勒、郡王、親王……還有他娘的皇……”
“皇太極?!”花爺臉色壹變,又倏然站起。
“羊偷兒,妳是跟著懷遠侯去的遼東?!”
羊倌還未及回答。
“妳剛才是在試探俺們?”灰狗大喊壹聲,整個人已沖過來,湊在羊倌面前。
“乃乃個熊,妳試探俺們?!”
壹股大蔥味撲面而來,羊倌只覺頭壹暈,整個人都有些發懵,應道:“試探妳就試探妳,想咋的?”
“好!”灰狗大喝壹聲,贊道:“好漢子!剛才罵妳三孫子是俺的錯。俺幹了這壹壇給妳賠罪……”
話音未落,他舉著那大酒壇便是咕嚕咕嚕地牛飲。
羊倌便將灰狗拉了拉,道:“行了行了,知道妳是直來直去的好漢子。坐,坐下來我與妳當家的有話說。”
諸人重新落座,鬼泥鰍的目光便在羊倌身旁那幾人身上掃視了壹圈。只見他們個個帶著殺氣,那種兇悍卻與自己這些江湖人完全不同……
其中壹個年輕人戴著帽子,脖子上圍了塊破布遮著下巴,又低著頭,看不清模樣,但渾身那種威勢卻是掩都掩不住,顯然有些不凡。
鬼泥鰍也不多看,轉頭與花爺對視壹眼,果然見花爺的目光也落在那年輕人身上。
那邊羊倌說起遼東之事……
聽著聽著,堂中壹眾豪強便漸漸紅了眼。
建奴洗劫山東兩次,殺山東二十余萬人,又俘獲人口數十萬,堂中人皆有親朋故舊或被殺或被擄,聽得這壹段事便不由心潮起伏,難以平靜。
待得知白老虎身死,鬼泥鰍與花爺放聲大哭。
他們本以為白老虎只是這次沒和羊倌壹起來,卻全沒想到他已埋骨異鄉。救命之恩未報,兩人便又拿了牌位,咬破手指以血寫了“恩公白老虎”放在堂上,灑酒奠祭……
良久,諸人又哭又醉,堂中壹片杯盤狼藉。
鬼泥鰍已是啞了嗓子,紅著壹雙眼,看向羊倌,道:“我知道妳今天來想要幹什麽,妳想要扶楚?但妳來晚了啊,我已經投了瑞朝……這瑞朝總歸還是我們漢人的朝廷,我看那吳閻王軍容盛大,想來很快能安定天下。昨日我見了李柏帛,這小子也厲害啊。三下五除二拿了德州漕倉,替我們罩著漕運……我真沒辦法啊……算了,啥也不說了,說到底,老子也要考慮這兩萬幫眾的生計……”
“我知道。”羊倌笑了笑,道:“不逼妳。”
花爺便道:“羊偷兒,真不是當家的想反楚朝,實在沒辦法啊,這運河上多少張嘴等著吃飯?兄弟們都是拖家帶口的。那李柏帛說的不錯,‘百萬漕工衣食所系’,他能看到這壹點,這瑞朝想必也差不到哪去。要是能盡快平定了戰亂,對大家夥都好……”
他酒喝得多,臉色泛紅,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但看著羊倌,眼神頗為真誠。